利用暑假，齐哲找人托人，把孩子去城里念书的事情办妥了，然后又托人租了一间房，置办了一些必需的家什。
　　 女儿问：爸，我们真的要去城里吗？
　　 是。
　　 可我们有钱吗？听说城里上厕所都要钱呢。
　　 没事，有爸呢，你和弟弟只管好好念书。齐哲在女儿的头上抚摸着。女儿那两个羊角辫，是他梳的。之前，他还存在着侥幸心理，他坚信他对爱情的忠诚，坚信生活中的感动永远不会掉色。所以，他就在家里等，等哪一天这个家里还像以前那样其乐融融，一团和美之气。可现在，他不想等了。其实，他的觉醒，不只是目睹了叶香茗在陌生的城市的那种自由洒脱，无所畏惧的靓丽，还有来自于已经渐渐长大的女儿对他心灵的震撼。当他拿着叶香茗给自己的那三千元，对女儿说：这是你妈给的钱，明儿和爸去县城给你买新衣服去。
　　 我不要，买了我也不穿！没想到，女儿一口拒绝。
　　 为什么？
　　 我不要她的钱，你要你给你买新衣服去。
　　 婷婷，你妈……
　　 别提她，我不想听！女儿用手塞住了耳朵。
　　 他将女儿拉进怀里，眼睛湿润了。他想，女儿也许是太想妈妈了，才会因爱生恨吧。好久，女儿抬起泪眼，望着齐哲的脸庞，说：爸，我会好好念书的，我只要你。爸，同学们都说，妈妈在外面干不好的事呢，你信吗？其实，要挣钱，也不一定非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啊！你看小环姑姑，不是也挣了好多钱吗？
　　 你妈和小环姑姑不一样，你妈的心比你小环姑姑更大。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齐哲没有看女儿，他看着窗外喃喃地说着，对自己说，也是对远方依然执着的叶香茗说。说完了，他就有了一个决定，置之死地而后生。
　　 叶香茗给的那三千元，临去城里时，齐哲问婷婷：婷婷，你妈给的那钱，你说怎么办？
　　 给我婆吧，我婆要经常吃药打针呢。婷婷似乎早就考虑好了，想也没想就说。
　　 好，还是婷婷有主见。齐哲赞许地看了女儿一样。在这样的家里，女儿早早地长大了，变得坚强而理性。齐哲非常高兴，上天赐给了自己这样一个女儿，一个他现在就不得不依靠，不得不惟命是从的女儿。那是一种幸福，别人无法体会到的幸福。
　　
　　 十一
　　 六点多的时候，叶香茗起来了。她要梳妆打扮一番，然后去唱堂会。这时候，门铃响了。叶香茗站起来，一边走一边嘀咕：老不死的，这会就来了。她打开门，门外站着的，并不是康继明，是一个女人，旁边还站着一个大小伙子。叶香茗认识这个女人，她是康继明的爱人，吕银红。那个大小伙子，是康继明的儿子，康家栋。虽然认识，叶香茗还是对吕银红的到来非常惊讶，以至于脸色都变了。但幸好，康继明此时不在。
　　 嫂子啊，啥时侯来的？叶香茗换上一副笑脸，快进来坐。
　　 贱人！吕银红却一巴掌甩了过来。
　　 叶香茗捂着脸：嫂子，你……
　　 我进来坐？这是我的家，还轮不到你说这句话！吕银红说着，用肩膀将叶香茗扛到一边，拉着儿子去了。
　　 吕银红，我是尊重你，称你一声嫂子，这明明是我的家，凭什么成了你的家？我这多年辛辛苦苦的，就置办了这套房，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叶香茗顾不上梳头了，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指着吕银红说。
　　 哼，明明是你的家？说得好听。家栋，给她看看。吕银红给儿子说。
　　 康家栋取下身后的背包，放在沙发上，从里面找出了一个红本子，上面印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刺眼的大字——房产证。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康家栋说。
　　 叶香茗接过房产证，翻开看着，里面持证人的名字，是吕银红，地址就是她现在住的这个三室一厅。叶香茗的脸色变了，变得煞白煞白的，一忽儿又成了紫色，然后，她“啊”了一声，将那个烫手的房产证摔在地上，就那么披头散发地跑了出去。
　　 不知跑了多远，叶香茗喘着粗气停下了。她望着自己狼狈的样子，望着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和好奇的目光，蹲在了路边。忽然，她觉得应该给康继明打个电话，问问这个老狐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在身上翻找着，幸好，手机在兜里。拨通了康继明的电话，响了一通，没人接，又打，关机了。她盯着手机，忽然就笑了，他还会接她的电话吗？叶香茗，你她妈的傻到头了，你就是被玩了，被耍了。而且，被玩得很惨，被耍得更惨！而且，她现在在这个自认为已经成为她第二个故乡的地方，走投无路了。对，她叶香茗走投无路了，现在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去唱堂会？对了，还有龚老板，龚老板一定会帮她。于是，她又拨打着龚老板的电话。还好，电话通了。龚老板在那边说：怎么了，我的大演员，这会给我打电话，有事吗？
　　 听到龚老板的声音，叶香茗忽然就热泪盈眶，似乎看到了救星一般。她对着手机哽咽着说：龚，龚老板，我被康继明骗了，我住的那个房不是我的，他老婆找来了，我，我被赶出来了，我，我……
　　 哦，这样啊。我给堂会的负责人说一下，你就先在那边的临时宿舍将就一下，回头再想办法。龚老板并没有吃惊的样子，而是平淡地说，似乎这一天的到来他早就知道。
　　 那你呢？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外地出差，现在要忙了，挂了啊。说完，电话断线了。
　　 叶香茗还把手机放在耳朵上，一脸茫然。这时，电话又响了，她吓了一跳，以为是龚老板又打过来了，忙按下了接听键，放在耳朵上，却是堂会的负责人恼怒的声音：你死哪儿去了，怎么还不过来？龚老板还说给你安排个住的地方，你们这帮娘们，就知道烦人，闹事！不想干了就给个结实话！说完，挂了。
　　 叶香茗却对着冷冰冰的手机说：来，马上来，马上来。然后，向一辆迎面而来的出租车挥了挥手。
　　
　　 十二
　　 一晃儿又过去了五年，这人一忙起来，时间就在不知不觉中滑掉了，你还来不及去踩一脚，或者只是一个趔趄，爬起来就站在了时光之外。你身边的小孩，已经有了一双丰满的羽翼，不再需要你的呵护。
　　 齐哲蹬着三轮车，穿行在城市的街道。时间已经不早了，街上的行人少了，他可以在宽阔的街道上畅快地游走。齐哲得感谢这辆三轮车，早上，他从乡下批发来一车新鲜的蔬菜，晚上，他又在三轮车上支起了小吃的摊子，啥快买啥。其实也挺佩服自己的，那些煎饼啦、小烤啦、孜然夹馍啦、粉蒸肉啦、粉鱼啦，一学就会。这也对亏了婷婷，啥东西的做法，网上一查，爷儿俩捣鼓一两遍，就成了。
　　 每晚夜市收摊，也就将近十二点了，等赶回去，也就一点左右了。虽然辛苦，齐哲觉得很充实，一门心思做好这两样，一个目的就是要让孩子出人头地。孩子也争气，功课在学校都是数一数二的。现在，婷婷已经大一了，他的苦日子也快熬到头了。齐哲，似乎已经忘记了叶香茗的存在，但他坚信，叶香茗会回来的。等她累了，唱不动了，她就会回来。齐哲就这么想着，回味着美好的过去，畅想着美好的明天，他的心情是愉悦的，以至于，哼起了歌来。路灯“唰”地灭了。
　　 齐哲知道，路灯一灭，再拐个弯，就到“家”了。齐哲抬头望了望天，一轮圆月高悬碧空。月亮的周围，是挤挤挨挨的群星，一闪一闪的。齐哲在这个时候，就会望一望天，看月亮从圆到缺，有从缺到圆。来县城这么多年，他感觉，城里似乎没有月亮一般，那静谧的夜空，全部被那商店的音乐以及打折声，还有那永远也不知疲倦的闪个不停的霓虹灯夺走了。似乎这一切，将整个天空复制了下来，再涂上五颜六色，再输入各种语言，在人的周围喧嚣着，嘶喊着。轻车熟路的，齐哲扭转了三轮车的头，准备拐弯。可是，巷子里冲出一辆摩托，随着一声轰响，齐哲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就和三轮车一起倒在一边。
　　 齐哲走了，他临走的时候，看到了城里的那轮圆月，孤寂而冷漠，清纯也温馨。
　　 家里人以及户族的人都说，这个时候，该让叶香茗回来了。可是，没人知道叶香茗的电话，于是，就在齐哲的手机里翻，倒是有一个输着“老婆”的号码，但打过去，却是空号。问从学校赶回来的婷婷，婷婷摇摇头说：我没有她的号码，我也没有妈。别折腾了，让我爸入土为安吧。
　　 小环也和曾经戏校的几个同学赶了过来吊唁。齐哲的母亲就拉住小环，声泪俱下的说：小环啊，你能联系到香茗不？齐哲走了，两个孩子咋办？得把他妈找回啦啊！
　　 小环流着泪说：婶，你别难过，我试试。小环说完，就到外边去打电话，不一会儿，走进来，对着屋子的一众人等，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是联系不上，还是联系上了香茗不回来，没人知道，也没人追问。
　　
　　 十三
　　 一天，婷婷接到正上大三的弟弟打来的电话。弟弟说：姐，妈回来了。
　　 婷婷说：她还知道回来？你咋知道的？
　　 我是国庆假回去看奶奶时知道的。
　　 哦，回就回吧，我反正不认她这个妈。
　　 电话那边沉默了会，然后，婷婷听到弟弟说：姐，她得抑郁症了，整天把自己关在房子，不出来，也不说话。看到我，也只是傻笑。
　　 婷婷也沉默了，好久，她说：先那样吧，你好好读书。她的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