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血珍珠(小说)
哈奇格把赏赐加到二两银子,五两银子,还是没有人再敢下到鬼沼里面。人们都吓呆了,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消失在眼前,再贪财的人也要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有命花。人群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残阳如血,鬼沼水面如镜,映照着岸边的枯黄的芦苇,鱼儿偶尔搅动水面,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芦苇深处偶尔传来几声天鹅的鸣叫,无数的蟋蟀又开始合奏起乐章,一切好像都不曾发生。天边云霞里掠过一群南迁的大雁,真的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海天一色”。可是这美景和人们的心情是那么的矛盾。
六
杀鹅取珠
哈奇格盯着这群大雁愣愣的发呆,直至变成一个个小黑点消失不见。他突然一拍脑袋,一个恶毒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既然最初的珍珠是因天鹅吞噬蚌肉,猎人猎杀天鹅所得,为什么我不能去抓天鹅,剖开天鹅的肚肠寻找珍珠,不是有那么句话吗,“杀鸡取卵”,我哈奇格今天就要“杀鹅取珠”。
他早就发现湖心岛有天鹅的身影,这个鬼沼只有天鹅这些水上精灵才能自由进出,天鹅脖子长而灵活,能够伸到水底,坚硬的嘴壳能敲碎蚌壳,把蚌肉连同珍珠吞下肚子,我只要抓到足够多的天鹅,说不定就能得到梦寐以求的珍珠。想到这里哈奇格嘴角微微上扬,发出一声诡异地冷笑。可马上他的眉毛又拧成一个疙瘩:如何才能捉到生活在水里又能振翅高飞的天鹅呢?
对于渔猎为生的东北人少数民族,上山打猎,下河摸鱼,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生存法则。同样,人们也都遵守者祖训:敬畏山林,敬畏草场,敬畏河湖,甚至敬畏一切生灵,只取生活必需品。不打怀孕带崽的野兽,不捉将要产卵的鱼,不到万不得已,即便陷阱捉到了幼兽,渔网捕到了小鱼小虾也要放生,这就是古人的智慧:“不涸泽而渔,不焚林而猎”,让子子孙孙都能得到上天的馈赠。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随着物质越是丰富人心越是不足,越是想索取更多,这反倒背叛了人心的本源,背叛了天道。
河蚌根本不在百姓食谱上,珍珠不过是王公贵族把玩的奢饰品,老百姓这次被逼去捉河蚌也是实属无奈,违背祖训,已经怨声载道了。这次,哈奇格宣布要大家准备弓箭和鸟网猎杀天鹅,更是从心眼里反对。
天鹅长的端庄典雅,雪白的羽翼,赤红的双足,红黑相间的嘴壳,走路时步伐从容,游泳时姿态优美,一群群白天鹅飞上天空既像是天空飘逸着朵朵白云,又像是众多美少女翩翩起舞。它们美丽的外衣下面更有一颗高贵的心灵,成年天鹅一旦结成夫妻,就会相互辅助,忠贞不渝。平时出双入对,一起觅食,闲暇时光,相互梳理羽毛,交颈厮磨,甚至会做一种模仿对方动作的游戏,它们静静的浮在水面上,长长的脖子弯成一个“S”型,头对头,胸对着胸,嘴壳对着嘴壳,形成一个心形,水中也形成一个倒心形。雄鹅头微微偏向左,雌鹅几乎同时偏向右边,雄鹅马上转向右边,雌鹅也马上偏向左边,雄天鹅用嘴轻轻地点水,雌天鹅也用嘴轻轻地点水。它们不停地重复着,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的动作,时而还会同时高声鸣叫,时而同时水面上奔跑,时而又飞上天空自由翱翔。
要是有了他们爱情的结晶,产下了天鹅蛋,雌鹅就负责孵化,雄鹅负责站岗放哨,除了必要的进食,几乎不离不弃。小鹅孵化出来后,总是雄天鹅在前面开路,小鹅披着一身黄褐色的绒毛,摇摇摆摆地走在中间,雌鹅负责殿后警卫,一起进入浅水处觅食,嬉戏。小天鹅吃饱了,玩累了,甚至会爬到爸爸妈妈后背上,钻进翅膀下休息,轻轻地嘤嘤叫着进入梦乡。天鹅父母慈爱的扭过长长的脖颈用鲜红的嘴壳轻轻地梳理孩子们的羽毛。
东北民间一直流传着这样一首童谣:“天上的鹅,地上的鹅,鹅下鹅蛋鹅孵鹅,鹅飞鹅打鹅碰鹅!”在这里“鹅“”都读成咂舌音,用舌尖触碰上牙膛,发出很响的声音。有时候会有很多小孩聚在一起比试看谁咂舌咂的响,乐此不疲。这样美丽的精灵,让我们这些自诩万物之长的人们有时候都自惭形秽,哪里还会狠心伤害它们呀!
湖心岛就生活着的这一群天鹅,大约100多只。四面环水给了天鹅极大的庇护,豺狼虎豹几乎无法靠近。只有来自水性好的水獭和来自天空的老鹰是他们真正的威胁。天鹅群有一套完整的制度护卫着族群的安全。平时不论白天还是晚上都有负责警戒的天鹅站岗放哨,放哨的一般都是由年老的丧偶雌鹅担任,她们经验丰富,了无牵挂,站在可以俯瞰全岛的有利位置上矗立,为大家提供警戒,在族群里发挥着余热。一旦发现来自水里或者天空的威胁,就会高声报警,头鹅就会率先回应,雄鹅们很快在头鹅和哨兵的指挥下就会振翅迅速聚在一起,对天敌发起攻击,保护群里弱小安全。一般体型较小的天敌,如狐狸,狗獾,黄鼠狼等面对十几甚至几十张有力的雄性天鹅强有力的嘴喙和扑扇的翅膀,也只好落荒而逃,即便面对大型的猛兽,猛禽进攻,雄天鹅也毫不畏惧,啄眼的啄眼,拉尾巴的拉尾巴,其他趁势攻击敌人柔软的肚皮,甚至会在空中对准敌人喷射“屎弹”吓跑敌人,直到群里成员转移到空中或者水里才算罢休。可是面对贪婪的人类,天鹅的防御显得那么脆弱,厄运慢慢地笼罩到了这个不幸的天鹅群上空。
在哈奇格胁迫下,人们也是敢怒不敢言,没有办法,被迫拿起弓箭,布下鸟网来捕捉天鹅。湖心岛因为有鬼沼保护,人们无法靠近,哈奇格就想了个办法,这天中午,正是天鹅吃饱了休息的时间,他让人们从三面远远的悄悄包围湖心岛,只留出南面树林稀疏的一面,在树林之间提前布置上了一张张巨大的鸟网,又让最好的猎手埋伏在鸟网两侧的芦苇,灌木丛里。随着哈奇格手里的红旗挥动,三面的人群纷纷举起长杆,长杆上挑着花花绿绿的旗子开始摇动,人们不停地敲击手里的铜锣或者脸盆,同时高声喊叫,受惊的天鹅不知所措,头鹅和警卫鹅率先起飞,在湖心岛上低空盘旋一圈,侦查一番,惊恐地呼叫着,向似乎没有动静地南面飞去。天鹅是水禽,体型庞大,不能在陆地或者水面直接起飞,都是需要努力煽动翅膀在陆地或者水面助跑一段路,双腿用力弹跳,才能慢慢飞起来,也不能起飞后,以较大的仰角升空,需要一个逐渐上升过程。这就给了哈奇格阴谋得逞的机会。
湖心岛群鹅纷纷助跑起飞,都向南面缺口处飞去,缺口处的一张张鸟网就像巨大的魔爪整等着它们自投罗网,鸟网都是用鹿筋和藤蔓编织的,又染成了白色,天鹅们迎着正午的阳光飞很难发现鸟网。成年天鹅体力较强,升空较快,掠树冠而过,今年刚生的天鹅虽然也会飞翔了,但是体力和经验不够,起飞的仰角小,正好需要从两树之间穿过。就有一些撞上了鸟网,他们越是挣扎越是身体越是扭作一团,锋利的网线穿过羽毛,割伤了它们的娇嫩的皮肤,长长的脖子像蛇一样扭曲着,悬在空中发出痛苦的哀鸣。后面的天鹅惊慌中转身向两侧飞去,猎人们从芦苇灌木丛中纷纷站起来,利箭像雨点似的射向天空,中箭的天鹅扑棱着翅膀坠落下来。一场屠杀下来,天鹅群损失惨重,一共有二十多只惨遭毒手。鹅群中有的失去了丈夫,有的失去了妻子,有的失去了孩子,哀鸣一片。空中的天鹅在头鹅的呼唤下慢慢聚拢在一起,它们围着湖心岛高空盘旋一周,把憎恨的目光投向坐在高头大马上得意洋洋发号施令的哈奇格,哀鸣着,哭泣着,仇人丑陋的嘴脸和声音印在了每一个鬼沼天鹅的心里,依依不舍地向南方飞去,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它们这辈子再也不想回到这里了。
哈奇格倒是开心的很,他把捕获的天鹅集中起来,一律开膛破肚,殷红的血浸染着雪白的鹅毛。此时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阴沉,大朵的雪花纷纷飘落,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很快这个世界变得一片洁白,似乎上天不忍观看,要掩盖眼前的罪恶。大部分的天鹅肚子里只有鱼虾,螺肉,草籽,苇根。只发现三两个天鹅肚肠里有蚌肉和珍珠,珍珠虽然不太出众,但足以让哈奇格喜出望外,这说明他选择的方式方法是对的。照这样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不错的收入。顺便还有美味的天鹅肉吃,哈奇格裂开大嘴笑着,丑陋的嘴脸好像一只癞蛤蟆。
湖心岛的鬼沼天鹅群没有再回来,哈奇格就带领人们去围猎其它地方的天鹅,由于天气已进入深秋,别说天鹅群,就是雁群,野鸭群也没发现几处,结果一无所获,更没有再得到梦寐以求的珍珠。又几场大雪飘落,原野开始披上银装,草木变得枯黄,蒲草纷纷伏地,芦苇叶子掉的差不多了,只有苇杆向标枪一样挺立,芦花轻轻地摇曳。水面上开始结冰,人们再也无法下水摸蚌了。哈奇格望着逐渐封冻的河流和大地,长叹一声,仿佛封冻的是他通往荣华富贵的金光大道,看来只能等明年了。
七
海东青
东北的冬天格外漫长,几乎需要小半年。没有官府了的逼迫,人们这个冬天可以稍稍舒一口气了。冬季人们过的并不枯燥,若是天气不错,猎人们往往带上猎狗和猎鹰去捕捉山鸡和野兔,傻狍子。然后回到炉火熊熊的半地下的屋子,把猎物收拾好,架在火上慢慢烤熟,撒上盐,再弄几杯烈酒,也是神仙般日子。
哈奇格阴冷的脸上却带憔悴,他虽然把收获的所有珍珠如数上交,并说明了情况,可大辽皇帝不管这些,发来的圣旨里狠狠训斥了他,并要求他明年务必要有大的收获,如果做不到,就要砍掉他的脑袋。哈奇格冥思苦想,鬼沼就是珍珠理想的出产地,只是苦于人们不能进入。天鹅虽然进出自由,但是“杀鹅取卵”也不是长久之计,毕竟天鹅数量有限,很可能天鹅已成为惊弓之鸟,明年根本不在这里落脚栖息了。一个更加歹毒的计谋在哈奇格心里酝酿。他把眼睛盯在了猎鹰身上。来年用猎鹰抓捕过往的天鹅,剪掉天鹅的羽翼,驯养它们,用它们在鬼沼寻蚌找珠。
部落人民有一个历史非常悠久的传统,驯养海东青,海东青是一种优秀的猎鹰。
不是所有的鹰都可以叫海东青,海东青号称万鹰之神,是鹰中的王者,鹰中之鹰。海东青最大的体型能达到6千克,最大翼展达到两米。借助上升气流浮力,海东青可以轻松飞到几千米的高空,一双锐利的眼睛可以发现地面细微的动静。海东青主要以野鸭、鸥、雷鸟、松鸡等各种鸟类为食,也吃少量中小型哺乳动物。它在空中飞行发现猎物后,会迅速将两翅一收,急速俯冲而下,就像投射出去的一支利箭,径直冲向猎物。捕捉岩鸽等猎物时,雄鸟和雌鸟还可以进行巧妙的配合,由雌鸟突然飞进岩鸽栖息的洞穴中,将它们驱赶出来,雄鸟则在洞外等候,进行捕杀。
每年的初秋季节,驯鹰人就会带上捕网上山,他们首先祭拜过鹰神娘娘:“哪州生来哪州长,哪座高山是你的家乡,今天我来把你请,请到家里有勾当,白天山野来玩耍,夜晚一起度时光,等到春来百草长,放归山林美名扬”。然后支起捕网,拴上饵鸽,自己躲进提前伪装好的窝棚里隐藏。只等天上那个矫健的身影自投罗网。海东青生性机警,桀骜不驯,很难捕获,一个老猎人往往蹲守一两个月也未必能捉到一只真正的海东青。即使侥幸捕获,也很难驯服。驯服海东青是强者间的意志较量,需要付出巨大努力。
驯鹰人要想征服海东青,要它成为优秀的猎鹰,还有漫长艰苦的路要走,曾经有一只浑身褐色,飞羽顶端有着黑色旋涡状斑点,双足呈黄色,学名“秋黄”的海东青被老猎人强巴捕获后,整整7天才被驯服。
第一天,被捕获的海东青被带回强巴的家中屋子里,它非常不屑人类用卑鄙的手段擒获自己,它怒目圆睁,全身的羽毛炸起,向敢于接近自己的人不停发出啸叫。怎奈强巴用带着皮手套的手把它的脚上拴上脚环,另一头系在木桩上,眼睛也被蒙上眼罩。他的眼前黑乎乎的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艰苦的“熬鹰”开始了,这是驯鹰人和海东青意志的较量。
“秋黄”被放到一根细细的绳索上,绳索颤颤巍巍,只要稍有动作就会抖的更厉害,只能伸展开翅膀掌握一下平衡。更多时候,海东青想要逃离,哪怕看不见东西,被撞的头破血流,哪怕是撞死,也要重归山林,呼吸自由的空气。可是你每次起飞都被脚上的皮绳拉住,拽回,身子被掉在半空悠来荡去。
这哪里像一个曾经的王者,简直比一只落汤鸡还要可笑,可悲,满腔的愤懑要把你的胸膛气炸。开始的三天是没有食物和水的,饥饿还好忍受些,有时候野外生活天气不好,运气不佳挨饿也是常有的事,口渴就有些难耐了,嗓子逐渐变得火辣海东青的啸叫声变得逐渐嘶哑低沉。身体似乎都干瘪下去,羽毛也变得凌乱,逐渐失去了光泽。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不能睡觉。海东青虽然带着眼罩,但似乎驯鹰人知道它什么时候在打瞌睡,你刚刚闭上眼睛,驯鹰人就会大声呵斥,绳子就会被驯鹰人用棍子轻轻一敲,绳子开始晃动,你被迫虚张着翅膀跟着摇晃,你愤怒,啸叫,羽毛炸开,迎来的是绳子继续没有规律的颤动。无论白天或者夜晚,驯鹰人一刻也不离开你,他逐渐嘶哑的呵斥声始终就在耳畔,绳子摇晃几乎没有停止过。驯鹰人还会一日三餐大声咀嚼,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人类的食物你并不感兴趣,只会让你饥饿感更加强烈。驯鹰人还会大口咕噜咕噜地喝水,发出大大的饱嗝声故意逗引你。你的口里连唾液也没有了,愤怒燃烧着你的全身,看不见东西的眼里充满着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