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迟到的忏悔(小说)
狼终于上了岸,呲着牙径直奔二妈扑了过来。而早已准备好了的二妈双手抡起木棍照着狼的天灵盖狠狠就是一棍,直打得那狼“嗷”地一声往后退了几步,脑袋扑愣了几下,然后,两只前爪伏地,下巴也紧紧地贴在地面上呲着牙,虎视眈眈地瞅着二妈。
“打得好,打得好,给我狠狠地打!”我骑在树上高声喊着。
“吽——”,只一会儿,狼一个箭步又冲了上来,二妈见状,机灵地转身往后一闪,狼扑了个空,二妈顺手照着狼的后腰狠狠又是一棍。
“打,打,狠狠地打!”看着那狼一个踉跄跌进路边的草丛里,我骑在树上又是一阵高喊。
狼遭到了两木棍的狠狠打击,斗志早已丧失大半,本想顺路逃跑,也许是它实在是饿了,到嘴的肉怎又能舍得。于是,它三几步又窜到路上,“吽吽——”两声又向二妈扑了过来。然而,当它看着二妈手里摇晃着的那根木棍,它又急忙站了下来,呲着牙歪着脖绕着二妈一边“吽吽”着,一边寻思着攻击方案。
二妈背靠着一棵不大不小的柳树,手抓着木棍不住眼地瞅着那只狼。时刻注视着它的动向,想着最佳对策,随时给予狠狠的打击。
“哈哈,二妈,照它的腿上给我狠狠地打,把它的腿打折,打瘸,让它不能走路。”我在树上高兴地喊着。
“别吵吵,影响二妈情绪。”
“吽”,二妈正在说话的当口,狼一个高儿跳起来,直奔二妈猛扑过来,二妈眼疾手快,扔下手里的木棍猛地向下一蹲,一转身闪到狼的身后,顺手抓住狼的两只后腿。
狼疯了似的蹬打着两条后腿,两条前腿在地上来回地倒腾着,不时回过头来一边叫着,一边向二妈咬去,二妈见势不妙,顺势将狼像拎着一只鸡似的,照着那棵不大不小的柳树就抡了过去,就听“咕咚”地一声,那狼的脑袋就重重地撞在树干上。接着,二妈拽着狼腿向后一侧身又是一圈,于是,二妈便一圈儿又一圈儿转着,直到那只狼的脑袋已经血肉模糊,不再挣扎,方才罢手把它扔在地上。这工劲儿就听远处村庄里几声鸡啼……
四
二妈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依偎在二妈怀里说:“二妈,你真厉害!”我的话音刚落,就感觉到有几滴热的水滴落在脸上,抬头看时,朦胧的夜色里,二妈那晶莹的泪珠正一颗颗地往下滴落。
“二妈,你怎么哭了?”我天真地瞅着二妈的脸说。
“只要你没事儿!二妈就放心了!”二妈说着起身背起我就过了河。
“二妈,你真好。”我搂紧二妈的脖子亲昵地说。
“儿子,你爱二妈吗?”二妈问道。
“爱,当然爱。”
“怎么个爱法?”
“等我长大了,要买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给你。”
“就这些?”
“对了,我还要像你背着我这样,整天背着你。”
“等二妈老的时候,能养二妈老吗?”
“能的,当然能,因为咱们家二妈是最爱我的,所以……”
天刚蒙蒙亮,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二妈背着我回到了家,还没进家门,隔老远就听院子里有人说话,再仔细看看大门口左侧一串儿长长的岁头纸于细雨中飘忽着,二妈立马站了下来,把我放在地下,瞅着门旁那串岁头纸,泪水夺眶而出。
爹没有熬过这场劫难,天还没亮,一口气没上来竟撒手人寰。
爹躺在外屋地下,身上蒙着一张破旧的被单。妈坐在爹的灵前一边哭着一边数叨着:“当家的呀,你咋就这么狠心扔下我们娘们孩子不管一个人躲清静,剩下我们娘们孩子咋办呐?”
“嫂子,快别哭了,你家郑哥这些年有病,也折磨得够呛了,按说,这样他也算享福了,你和唤弟也净心了,也不再整天为他操心了。”隔壁王家婶子劝慰着。
“好了孬了,有那个人在,我们娘们也有个主心骨,这可倒好,有点儿啥事儿我跟谁说去呀。”妈哭着说。
“不是还有唤弟嘛,这些年,你们这个家还幸亏有她支撑着……”邻居赵家嫂子说。
“人都不在了,人家还能在这儿守着?一家不是一家,两家不是两家,算咋回事儿?”妈哭得那样伤心。
二妈扔下我在后面,一溜小跑进了屋,看见爹躺在地下,又听妈在哭诉,跪爬几步来到爹的灵前,一把搂过妈的脖子哭着说:“姐姐,都是咱姐俩命苦,什么叫一家不是一家,两家不是两家?有老当家的在,咱们是一家人,老当家的不在,咱们照样还是一家人。想当初,是姐姐仁宽德厚接纳了我,是老郑家苞米粥大饼子喂养了我,我是老郑家明媒正娶的二房,因此,不管到啥时候,这个家永远是我的家,我有责任……”
看着爹躺在地下,知道爹已经死去,可在我的心里,并没感觉到少了什么,而看到妈和二妈抱在一起哭得死去活来,直吓得我扯着二妈的衣襟儿大哭不止,生怕二妈出点儿啥事儿,因为,只有二妈才是我的唯一依靠,没有谁,也不能没有二妈。
表叔和表婶来了,街坊邻居都来了。看着爹躺在地下,妈和二妈哭成一团,周围的女人一个个也陪着落泪,表婶上前一把拉起二妈说:“别光哭啊,人客来了这么多,事儿都该咋安排有个谱没呀?”表婶一边说着,一边也掉起眼泪。
“有啥谱啊,嫂子。知道他病得很重,可他好好犯犯都多少年了,昨晚接孩子之前还好好的呢,可没曾想他说不行就不行了。连件新衣服都没穿上,棺材啥的都没准备,手头一分钱都没有,咋办啊嫂子?”二妈说着扑在表婶的怀里又是嚎啕大哭。
张队长从人群里挤了过来大声说:“都别哭了!听我的。都是乡里乡亲,凡是来的就不见外,这工劲儿啊家家户户都一样,困难时期,好了孬了都没挑儿。没经队委会商量,我私自做主,小柳,你给唤弟支二十块钱。”
“队长,账面上——”
“没有钱是吧?没有,就不会出去借借,就搁一个鼻子眼儿喘气儿?”没等小柳把话说完,张队长嗷唠一声,直把小柳吓了一跳:“你就是找张纸画,只要能花就行。”看着大伙儿都没说话,张队长又说:“今儿中午就这么地,大伙儿都回家吃一口,下午出殡,一饭一菜,粮食的事儿老卢负责。”
“这——”老卢刚想说库里没有粮食,可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生产队这块儿该做的都安排好了,哦,对了,老卢,你把粮食弄明白了,就让豁子直接上碾子碾出来或上磨拉出来,三点钟之前必须送到。”张队长说。
“谢谢张队长,谢谢张队长,大恩大德,待我来日再报。”二妈说着,跪地就是一顿响头。
“起来起来,这是干啥,啥大恩大德,我是队长,这是我应该做的。”
表叔站在地当央,正愁着这棺材上哪儿去弄,一是没钱,二是即使有钱这工劲儿也没处买呀。
“玉君,你去岭北把二先生请来,拿着这两块钱,回来的时候,顺便到供销社买点儿香蜡和纸。”表婶说着把两块钱递给儿子玉君,回头看了看表叔站在那儿直皱眉头,一句话都没有急问:“咋地呀!老大,说话呀?”
“我这儿不是正在想呢吗?”表叔说。
“走,跟我走。”表婶扯着表叔的袄袖子就往外走。”
两个人急急忙忙回了家。一进屋,表婶鞋也不脱,一个高儿窜到炕上,打开板柜盖儿就开始往外掏东西,直把些破衣服破裤子破烂东西掏了满炕。
“我说玉君他妈,你这是干啥,整得哪一出?”表叔不解地问。
柜子掏得空空的,表婶直起腰说:“你说干啥,没有棺材你不知道啊?就它了。”王氏拍了下板柜盖儿说。
“我说玉君他妈,你不过了,是咋?”
“没有这个板柜,不耽误吃喝,而没有粮食才活不了人呢,若不是唤弟那两袋米,咱玉花、玉龙早就饿死了。这工劲儿唤弟有难处,咱自家人不帮,谁还能帮?”
爹走了,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当然还要存在,日子嘛,还要继续过下去。于是,村人们到一起无论是出于关心,还是就为看笑话,不免都要闲言几句。
赵二媳妇抱着碾杆推碾子,几个闲着没事儿的半岁老婆子,凑在这里就东家长西家短地闲嘎嘚牙儿。
“听说岭北二先生前几天来给唤弟介绍对象,说是县城里一家鞋厂工人,不到五十岁,死了老婆,有三个孩子,大的都结了婚,两个小的也都十五六,十六七,快出手了,可人家唤弟,就是不找。”赵二媳妇一边呼哧带喘地推着碾子一边说。
“是啊,人家就是不找。上些日子,我家孩他爹给介绍的仁和镇仁和大队他两姨弟,人家条件也不差,才四十五,大队长,家里就一个老妈和一个闺女,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可这唤弟就愣是不干。”张家义老婆说。
“介绍对象的有几个呢,据说,那大婆也劝过她,可人家就是不动那份心事。”
“我估摸着唤弟是在说硬强话,不一定就这么一直守下去,没孩没崽的,年纪轻轻,干嘛在这儿守着。”耿三媳妇一边纳着鞋底儿一边说。
“就是啊,三十七八还不到四十,在这儿守啥呀,哪是你的呀?搁我,才不扯这个蛋呢,拼死拼活地干,帮人家养崽子,好样的行,知恩图报,到老了有个归宿。若是忘恩负义的,咋地,你是谁呀?挨不上骨头,挨不上肉的,最后,还是人家娘们孩子亲。”张家礼媳妇说。
“我看不会。郑老二死这都三年多了,唤弟还不是照样一心朴实地操持这个家吗,白天出工干活儿,一天都不落,推碾子拉磨都要等到下雨烂天再干,一到晚上,又是洗又是涮,又是缝又是补。有时候大婆不爱动弹,还要自己起来做饭,赶上天儿不好,还得亲自送孩子上学,我看唤弟这工劲儿干起活儿来,比以前还心盛呢。”董家嫂子说。
“唤弟这人就是心眼儿好使。”
“得说那大婆也待她不薄,唤弟被捡来那工劲儿才十几岁,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供吃供穿还供念书,尤其是自打郑老二死以后,大婆对唤弟更是没得说。有一口好吃的都舍不得给孩子吃,说是,小孩子家吃的日子在后头呢,你二妈干活儿累……”李国才媳妇说。
“所以呀,这工劲儿你就是让她走,她也不好意思走。”
其实,人们根本不懂二妈的心。应该说,二妈自打走进这个家那一刻起,就没想着有朝一日再迈出这个家门一步。
在二妈的心里,之所以不能忘记的是:“老当家的从大山里把我救了出来,从此,日子不再水深火热,生命不再倒悬;不能忘的是姐姐赵氏曾经把我视为亲闺女,百般呵护,疼爱有加;不能忘的是郑家的苞米粥,大饼子养活了我;更不能忘的以身相许那句诺言:我要嫁给叔叔,我要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养老送终。就为这句诺言,土地改革、新婚姻法运动都不为之所动;就为这句诺言,十八年戴着‘地主婆’的帽子被人揪来斗去;就为这句诺言,历尽艰辛,苦苦打拼。”
如今,老当家的走了,一切都似乎应该了结,可是,他的老婆赵氏还在,同样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恩人,至少还有一半的恩情没有报答。既然我是明媒正娶嫁到郑家做妾,这个家就永远是我的家,他的孩子同样也是我的孩子,我要为他守寡,为他守护这个家,和姐姐赵氏一起把孩子拉扯成人。
这,才是二妈作为一个普通女人,内心世界最精彩的思想内容。
那天,二先生走后,妈冲着二妈说:“当家的既然都走了这么多年,叫我说呀,唤弟,你年纪轻轻的,又没个孩儿崽的,遇上个条件好的,想走,就往前迈一步,别管我们娘们咋样,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姐,我和你一样,同是老当家的娶来的老婆,只是先和后的事儿,咋,这是你的家,就不是我的家?从今儿起,不许你再说这话,瞿唤弟生是郑家的人!死是郑家的鬼!”二妈流泪说。
二妈一席话,直说得妈搂着二妈脖子嚎啕大哭:“好妹子,我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让你这样对我!”
“咱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二妈一边给妈擦着眼泪一边说:“赶明儿,不管是谁,再来提亲,你就正儿八经地告诉他,俺家唤弟不找对象,让大家伙儿都死了这份心,干啥呀,一天天地,你来他走,像唱小戏儿似的。”
其实,在妈的心里,又何尝不想让二妈留下来呢?是啊,自打二妈进了这个家,就一手支撑这个灶坑门。尤其是自从土地改革开始,爹就有病,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常年卧病在炕,还要靠药支撑着。妈原本就是大家闺秀,又是一双小脚,除了能简单地把饭做熟,其余的什么活儿都不会做。十几年来,二妈就出外是男人,回家是女人,起早贪黑,餐风饮露,霜里一把雪里一把,拼命地干。什么赶车、扶犁、扬场簸簸箕,砍柴担水,推碾子拉磨,缝连补粘看孩子,一应活计都是要干的,当然,还要替爹戴着地主分子的帽子,动不动还要被拉出去批斗。然而,从来就没听见二妈叫一声苦,说一声累。可以肯定,这些年这个家没有二妈来支撑,真不知道这工劲儿该破败成什么样子?如今,爹没了,一旦二妈再离去,剩下我们孤儿寡母……真不敢想象。
您的这篇小说,读得我几次哽咽,流泪,被您笔下的二妈感动!小说描写功力深厚,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情节跌宕起伏。拜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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