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阿修罗·前传(小说) ——背负与选择
男子转过身,冷峻的目光落于少年身上,随即便起步前行。
“走了。”
少年点点头,紧跟男子脚步,随即便都消失在了即将来临的黑暗之中。
子章不知道,那是他此生(大战之后)唯一一次与子兴的相见。他们相遇时,谁也没有认出谁,但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不同,都能感受到那种似曾相识。此后,一个踏入以杀止杀的修罗之道,一个走上了观照因果的般若之道。他们分离的那天,夕阳撒下了最后一抹余晖,照在了惨淡的人间大地上,光明与黑暗在地平线上相拥,哥哥望着弟弟的背影,若有所思;弟弟勇猛地踏上通往未知世界的道路,义无反顾。他们都知道那最后一抹夕阳意味着什么,黑暗与光明交织的画面代表着什么,相聚与分离的因由是什么,只是他们没有透露彼此的心声,尽管他们并不能够完全认识彼此,但他们走在了同一条道路上——一条并不因任何困难而退缩的道路。
No.9征途
人界边境——
子兴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故国,眼神迷离而破碎。
一座城矗立在广漠的荒野中,显得那么孤寂、荒凉。已经快要看不清守城将士们的脸了,远山在无限绵延,衰草逐渐向后退去,寒冷的霜气从地底升起,似乎要将整个大地冻住。最后的一抹夕阳,微弱而凄凉,正如这个苦难的国家。
不知何处传来了羌声,呜呜咽咽,似在低诉,飘荡在整片荒野之上。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从远方缓缓走来,他一袭紫衣,身姿挺拔宛如青松。男子面容清俊,神气凛然,眉宇间自有一股傲气。虽是徐步走来,却似有泰山般的威压。他那幽蓝色的头发在风中微微地摇曳着,散发出阵阵凌厉的光辉。透过卷曲的发梢,是一双紫蓝色的双瞳,瞳孔深处尽是无限的深邃。
不多时,他便出现在少年面前。
看着眼前这个羸弱的少年,他的眉头略微紧皱了一下。
子兴与他相视,没有感觉到一丝威压。
男子的目光很柔和,夕阳下一双紫色的瞳孔熠熠生辉,坚挺的脸庞给人一种很强的安全感。
这时,子兴惴惴不安的心勉强才平静下来。
从出城的那一刻,他无时无刻都不是处在巨大的恐惧之中。他回想起城中漫天的火海,父皇临终对他的嘱托,被屠戮的人民,沿途的惨叫声,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恐怖的漩涡,将他深深地困在里面。他甚至都不敢想象,他能活着逃离皇城,光是那些尸体就能把他吓个半死,更不用说那些修罗族的追兵了。
男子俯下身来,摸摸子兴的头,轻轻地说道:
"别害怕,都过去了。"
子兴一下子就扑到了男子怀里,放声大哭。
男子的眼里掠过一丝伤感,紫色的瞳孔有所黯淡。
她当年也是这样哭哭啼啼的啊。
话说,这孩子和她真像。
可是,谁刚开始不是很脆弱的呢?
也许有一天,他也会像我一样。
到那个时候,他是不是就老了。
可是神会老吗?
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混沌到清明,从劫初到劫末,见证了人的成长和神的堕落,缘起缘灭,生死流转,不变的却还是人与神内心的欲望。严格意义上,他也算不了一个真神。可他又多么庆幸啊,自己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神,而是混迹于天上人间,黄泉地狱,用漫长的生命消磨着空虚的时光。成为各种各样的人,体会属于凡人的卑微与无奈,也体会那缥缈虚幻的爱情,感受救赎与绝望。他好像有那么理解了一点人类,人类是三界中最复杂的生物,嗯,可以这样说。
他也清楚地知道,面前的这个孩子,将来会走上怎样的道路,他也远不是第一个。
每一次感受这样的瞬间时,他都会选择理解他们。只是在偶尔的抽离当中,他也会觉知到这样的无意义。
是啊,灭了又灭,生了又生,终究只是无聊的游戏。可对于他们,身在其中,乐在其中,也并无不妥。否则,这个世界还是会很无聊的吧?
那些高高在上的古神,抽离世间,远在时空之外,对凡人的悲喜不闻不问,安住寂灭,不也是一种空虚吗?
敢于沉沦,不也是一种勇气吗?
亦或许,这又只是他的一番愚见,离真理还有十万八千里。
羌声不知从何时开始止了,夕阳也快要落到山的后头了,面前的孩子也已站了起来,停止了哭泣。
男子也站了起来,微笑着看着眼前刚刚平复的少年,说道:
"走,我们去一个好地方。"
月亮不知何时幽幽地升到了天上,晶莹的光辉洒满了整个人间,所有的物事、荣辱、兴衰、罪孽与良善都隐没在了这一片宝贵的幽蓝之中。在这光芒的海洋中,一叶小舟缓缓前行,一个男子和一个少年,并肩站立在船头上,目视着远方。男子紫色的双瞳在这光辉中更加熠熠生辉了,少年的眼神也多了一份坚毅。他们在这无边的月海中缓缓航行着,似乎并不着急到达远方。满月就在眼前,一座宫殿的轮廓隐隐显现出来,青色的大鸟腾空而出,发出响彻云霄的叫声,似在欢迎主人回家。男子轻轻一招手,那只鸟便利落地落在了肩上,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少年。男子摸摸青鸟的头,笑着说道:
“干嘛那么紧张啊,你没闻到吗?他和我,很像的哦。”
青鸟这才放下了戒备,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好奇地盯着眼前的这个瘦弱的少年,还不时地扇扇翅膀,恐吓着子兴。
没想到子兴理都不理他,青鸟的眼里掠过一丝因无聊而产生的失望,嘴里咕噜咕噜地叫着,似在发泄不满。
男子被他俩逗笑了,捂着肚子笑了许久,险些栽下船去。
船靠岸了,二人上岸。子兴注意到,岸边石碑上刻的字已经很模糊了,表明这里已存在了很久。男子察觉到了子兴的眼神,随口说道:
“我不经常回来,懒得打理喽。”说完,仍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子兴感觉到男子的步伐明显加快,于是不敢分心,紧紧地跟着他。不多时,便来到了那座殿宇前。
殿身整个呈青蓝色,非常宏伟高大,结构也很精巧,比人间的建筑华美多了。子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建筑,感到非常吃惊。
“喂,进来啊,发什么呆呢?”
子兴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跟着男子进入殿内。
顺着层层的阶梯,他们来到了大殿底部,走进一个房间。
房间里密密麻麻都是兵器,都是子兴从未见过的,男子从最里面取出一柄长剑,递给了子兴。
“喏,给你了。”
那剑通身呈赤红色,剑柄上方接近剑身顶托的部分,镂刻着一个青面獠牙的恶兽,散发出阵阵杀气。子兴感到有些不寒而栗,顺着剑身往上看去,则是一排神秘的文字,那些文字就刻在剑体中部,似乎是某种符篆。男子解释道:
“这是剑符,用以加持剑身,类似你们人间的符咒。”
子兴点点头,又翻过来看了看剑的背面,并无任何奇异之处,于是抬头对男子说道:
“谢谢你给我剑。”
男子轻轻地笑道:
“谢什么呀,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一柄剑只是开始。你说对吗?”
这时男子的目光突然转为凌厉,紧紧盯着子兴,子兴看到他一反常态,很是紧张,手中握着的剑也不稳了。
没想到男子突然又恢复了笑容,对子兴说道:
“这就害怕了?”
子兴一阵无语。
不过,那双飘摇的眼睛很快便恢复了镇定。
“怕?我只怕我不能亲手血洗天界呢!”
“哈哈哈哈哈……”
“好,我等那一天的到来!”
……
属于古神的时代早已远去,但神灵们却并未消亡,只不过这一次,他们选择了默默站在人们身后,庇佑这人间最后的良善。
No.10番外篇月海
其地之上复有月海,幽蓝深邃,不见其端,故有大美之称,亡魂多溺于此,不复出焉。月海之畔,有殿巍巍然矗立焉,楼阁凌云,栏杆轩影,无不晶莹,通剔若琉璃,为宝靛青蓝之色。——《冥经》
子章寻了子兴已很久了。从修罗界到人界,从人界到天界,再从天界到冥界。然而,哪里都没有他的下落。子章一度怀疑,师父的预测是否出了错?子兴是否已经死了?他认为他活着,是否只是他的一腔执念?但是他分明还能感受得到子兴的存在——无论他在哪里。
那天子章走在黄泉之畔,看着那妖冶的火照之途,心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名字。
黄泉乃地下冥府的入口,阳世之魂,多经此途而入冥界。然而,世人只知黄泉,却不知,除了黄泉,冥界还有一个入口,那便是——月海。
冥界的历史很长,久到无法追溯。早在创世之初,它便已经存在了。冥界不仅是人族死后的去处,更是万物终结的处所。冥界统辖的范围也很广,几乎遍布三界。已知的冥界入口有两个——一个是黄泉,另一个则是归墟。这两个都被三界的典籍所记载,并被人们熟知。然而,关于冥界的第三个入口,却极少有人知晓。子章也是从师傅的口中得知的,且似乎师傅与那月海之主颇有一段渊源,但师傅并没有细说,子章也没敢再问。他只知道,冥界的范围,并不限于那晦暗的幽冥之地。
但月海终究是境外之地,缥缈虚然,该去哪儿找寻?
子章思索良久,终究没有对策。
没办法,只能找那个人问问了。
子章穿过大片大片火红的彼岸花,径直来到了忘川。沿着忘川往下走,就是孟婆冢了。孟婆只是一个职业,并非世人眼中的老妖婆。相反,担任孟婆的大多都是绝美之资,只是因故困在冥界,暂时无法出离罢了。子章来这里,是因为有一位故人。
早在子章还是个孩童时,父皇便已为他订下了婚约。但关于未婚妻,子章一概不知。一方面,皇子们的生活比较封闭,范围只限于大殿之内,很少出入外庭,离开皇城更是几年罕有一次了。另一方面,子章从小只对兵法谋略感兴趣,对于婚姻琐事,子章一概嗤之以鼻,认为其不是大丈夫应谈之事。所以对于父皇的婚约,子章没有多问,任凭父皇处置。子章年纪稍长一些后,便可领兵出战、抗击敌寇,且由于子章精通兵法阵术,几乎是所向披靡、百战百胜,直到狱渊那一战,子章没有败过。可以说,子章是军事上的天才。加之子章相貌出众,更是获得皇城很多女子的青睐。每次子章得胜归来,用不着朝廷派人迎接庆祝,皇城所有年轻女子便会倾巢出动,夹道欢迎子章,只为一睹将军之颜。子章本来对这些并不感冒,只顾回宫,大多并不理睬少女们的欢呼。只是有一次,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足以让他一生都难以忘怀的女人。
那是春季,百花悉数盛开,暗香满城,熏得有些让人沉醉。烟柳随风飘摇,婀娜多姿,曼妙如同仙子。城外的梨花伴随春雨簌簌而落,子章骑马入城,与一双眼睛相撞。身着红衣的少女脸上泛起一层绯红,转而将头微微低了下去,心头之上却是他挥之不去的面影。子章心里一悸,觉得有什么东西猛烈地撞进他的心头。
骑马的少年逐渐远去,只剩梨花片片,坠落凋零。那些花儿在空中旋转摇曳,执意不肯凋零,却抵不住命运的风。
“喂,你在想什么呢。见了我也不打声招呼?”
眼前是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她低下头,看着坐在桥边的子章,一脸明媚地笑着,却依然挡不住眼角那颗泪痣。
子章从沉思中惊起。
“哦,你来了。”
“来什么来,我本来就在这里。倒是你怎么会到这儿?”
女子在他身旁坐下,轻轻地问道。
“为了找一个人。”
“找到了吗?”
“还没有。”
“额,那我能帮上你什么忙吗?”女子说道。
子章看着她的眼眸,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少女依旧如昨,那双眼睛还是如水一般清澈。
只是她再也想不起他们的故事了。
成为孟婆,必须清除过往的记忆。
而成为孟婆之后,每隔百年还要清除一次记忆。
而她有关子章的记忆,只停留在近百年以内。
虽然如此,子章给她的感觉仍旧是特殊的,也是格外亲近的。所以每次他来冥界,她都会等他,即使他不来,她还是会等他,直到他来为止。
子章想起她成为孟婆的始末,心里不由得一酸。
即使他征战无数,依旧没有保护好她。
这是子章一生的痛,即便是在他成道之前,她仍旧是他绕不过的心坎。
“你知道月海吗?”子章缓缓问道。
“嗯,听说过一些,但不太清楚那里的具体情况,要不我去给你找些有关的典籍?”
“好,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一听到典籍,子章属实头大。他自小不喜读书,尤其是古代的典籍,那些艰难晦涩的文字,简直能要了他的命。可自从大战之后,跟随师傅在白海之地修行,他对读书的兴趣却一日比一日高了。三界的古籍,他已几乎遍览,但冥界的典籍他很少接触过。
女子带他过了桥,登上对岸的楼阁,给他抱出了一堆书,一股脑地全扔在了阁楼的木地板上。
“喏,这就是了。”
子章一阵无语。
这么多书,该从哪里开始看啊!
没办法,一本本翻吧。
子章随手捧起一本,翻看了起来。
“有幽冥之主居于月海之滨,引渡亡魂……”子章读着这段话,细细地思索了起来。一旁的女子也跟着他蹲了下来,用手托着下巴,呆呆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