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狗娃(小说)
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他和社会上的小青年在一起练五练六,仗着自己膀大腰圆,时常地抱打不平,为此,派出所民警没少找他谈话。后来,父母怕他在家学坏惹祸,逼着他去了建三江,当了一名光荣的“兵团战士”修理地球去了。回城以后,他被分配到了父亲所在的一家工厂当了一名起重工,每天和吊车,钢丝绳,哨子打交道,现如今已经是领导十几个人的起重组组长了。
如今的狗娃,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扎人家洗衣盆,藏人家铁炉盖子,爱冲动有仇必报的毛头小子了。几年的知青生活已经磨练成了他沉着睿智,稳中求进的性格。繁重的体力工作,把他锻造的像一块精钢一样坚硬,像蓝天上飞翔的雄鹰一样高傲,像追捕猎物的豹子一样敏捷。说话的声音有着男子汉的深沉和磁性,精心修剪的浓密小胡子,带有成熟男人的美感,时常惹得异性对他投去倾慕的目光。
表面看上去狗娃像个粗人,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有着很高的追求,甚至是一点“野心”。他不能认可父亲那样,老实得只知道工作,“不求”上进。他必须要超过父亲。虽然他没有大学文凭,但凭他几年自学文化的基础,加上社交能力,技术水平,还有那么一股韧劲和一帮追随者,他不想屈尊在小组长的位子上,像小媳妇一样伺候他人一辈子。他要放飞他自己的理想,展示他自己的抱负,实现他自己的“野心”。他就是这么一个有上进心而且不服输的人。
“哪儿来的信?”他用近似冷酷的男中音问小宇。
“你猜。”小宇嬉皮笑脸的回答。
“猜个屁,赶紧告诉我,要不我把你那虾米腰撅折。”他把一个哑铃往小宇手里一塞,小宇被哑铃压的一栽楞,差点儿从自行车上摔下来。
“真受不了你,越来越不像话了,你这身板要是不当流氓真是太可惜了。”小宇尖声尖气地说着,把哑铃扔到地上,把信递给狗娃:“吉林来的。”
狗娃接过信瞄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晓娟那丫头来的。”稍一沉吟扭过头问:“你刚才说我什么,不当流氓……可惜了?”
“对啊,你上学的时候虽然学习比我好,但你太不听话,要不老师咋什么‘班干’都不让你当呢?不过现在还不晚,你现在要是当流氓,保准是一个优秀的流氓头子,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不过……”小宇露着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说。
“不过什么?”
“早晚得被抓起来呗,嘿嘿嘿。”
“你小子这张嘴就是欠拍。上学时当不上班干,那是咱爹妈太老实,没权利,不会说不会道,更不会打溜须。哪像你啊,老师还给你弄了个体育副委员当,看你那体格。”狗娃对着小宇挥了挥斗大的拳头,小宇缩了缩脖子。
“好好干吧,别辜负了你妈对你的希望——当邮电局的局长。”狗娃拍拍小宇那窄窄的杨柳肩戏谑的地说,小宇被拍得直晃悠。
七
当了邮递员的小宇头上戴着一顶不合适的绿色大檐帽,身穿肥大的绿色制服,瘦高个子虾米腰,就像一棵原野上孤零零的麻杆,随时都能被风吹跑;抹了发蜡的三七分头型下是一张惨白的刀条脸,一对细长不正眼看人的眼睛总是眯缝着;脸上带着一股让人觉得不怀好意的假笑。他是家里的独苗,从小就娇生惯养,可是这孩子自己不争气,吃同样的供应粮,他爸爸还是单位管后勤工作的,在吃的方面比一般的家庭都要好,可他偏偏长了一副弱不禁风的猥琐样子。
俩人插科打诨地聊了几句,小宇骑车走了。
“我当流氓?哼,你要是不当流氓就算烧高香了,看你那长相,脱了制服咋看都是流氓坯子,还看不起我,真是的。”看着小宇吃力地摇晃着肩膀蹬着自行车远去的背影,狗娃摇了摇头在心里嘟囔着。
还真让狗娃说着了,没过多久,小宇真就惹了大祸,当然了,这是后话。
在小北屯这个这个建筑工人集中居住的地方,黑龙江、辽宁和吉林口音居多,掺杂着河南、河北和山东方言。因为建筑工人常年在全国各地工作,所以家属也是哪的都有,而文化程度却不高。
人多嘴乱,尤其是有的家属。今天你说丢个碗,明天她说少个盆;昨天张家长,后天李家短的人前背后说别人。三个女人一台戏,加上一个就能闹天宫。
就因为狗娃长得比较健壮,又好交朋友,还爱打抱不平,所以,有些邻居大姑大婶儿在背后就说他像个流氓,整天和流氓在一起玩,并告诉自己家的孩子不要和狗娃在一起。这里小宇妈是说得最起劲的一个,但是他儿子小宇却不争气,偏要和狗娃在一起起腻。
狗娃一边走一边看信,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晓娟在信里说:她就快毕业了,毕业后她还要回到滨江城工作,争取能分配到狗娃所在的单位。信里还关心的嘘寒问暖,流露出温情爱意。
中学毕业的第二年狗娃下了乡,而晓娟凭着独生女的优势留在城里参加了工作。后来恢复高考,他和晓娟一起参加了考试,几分之差的他依旧修理地球,而晓娟考上了临省的一所大学,成了大学生。
此时狗娃的几个朋友和同事正在他家的院子里举杠铃、掰哑铃。看到狗娃满脸得意的样子,老虎凑过来憨声憨气地问:“哎,大哥,是晓娟来的信吧?”
老虎长得正如其名,五大三粗一身腱子肉,大大的脑壳剃了个光头,愣怔的眼神,漏斗似的鼻子,说话憨声憨气,为人诚实到了缺心眼儿的地步。老虎下乡时和狗娃在一起,由于人实在,经常受人糊弄,狗娃经常出头为他打抱不平,为此还受到过批评警告。老虎也把狗娃当作大哥,狗娃说的话在他那里就是“圣旨”。干活,喝酒,打架,偷鸡摸狗和狗娃形影不离,如今又在同一个工厂,同一班组工作,绝对是狗娃的左膀右臂,最忠实的伙伴。
听到老虎的问话,狗娃抬起头冲老虎一笑:“哥儿们,你猜得挺准啊。”
“这还用猜,看你把嘴咧到腮帮子的样子,除了晓娟还有谁能给你写信。”老虎瓮声瓮气地接着说,“是虾米给你送来的吧?”虾米是他送给小宇的绰号。
狗娃点点头。
“你小心点,虾米他妈现在和晓娟妈走动得老勤了,估计是要……”老虎欲言又止。
“哎哟,哥儿们,啥时变得这么聪明了?不用害怕,晓娟能看上他?做梦吧!”
“不得不防啊……”
太阳像燃烧完了的火球一样,渐渐地熄灭滑落了下去,西边天空被熏染的通红通红,院子里的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去。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八
秋月笼罩着小北屯,老榆树的叶子像疲惫的蝴蝶一样,不时的从树枝上旋转着飘落下来,聚集在自己的脚下,大街上的人比平时少了很多。
老虎家的院子里又传出老虎妈哭天喊地的声音,夹杂着老虎爸咳声叹气的无奈和咒骂。
“哥,哥,老虎的弟弟小虎又进去了!”狗娃还在上中学的弟弟学武跑进屋说。
狗娃家,一间不到三十平方米的房子分成一大一小两个屋,小屋是一铺能睡三个人的小火炕,那是狗娃妈爸住的;里间稍微大点的屋子,摆放着一张铁管做的双人床和一张单人床,那是狗娃和弟弟妹妹住的,中间用一条布幔隔开,两个油漆的红色大木箱子摆在窗台下面,这是狗娃家的全部家当。
正在昏暗的灯光下修理自行车的狗娃抬起头来:“又是和人打架了吧?”
“嗯,这次把人家打得住院了,人家上派出所报案了。”学武放下书包说。
“咳、咳、咳。”一脸病态的狗娃爸坐在炕上端着酒杯咳嗽着:“咳!老虎他爸老老实实的一个人,八杠子压不出一个屁来,怎么养了这么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儿子来。”
几年前的一场大病,让本来健壮的狗娃爸在医院躺了两个多月,出院后就变成了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那能怨谁,还不是他妈惯的,要星星不敢给摘月亮,整天地和一帮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混,还能学好?”门斗厨房里的狗娃妈一边洗碗一边说。
“他爸不是给他找到活了吗,咳,咳。”
“那死孩子嫌累,干了一天说啥也不去了,造孽啊!”
“咳,儿大不由娘啊!”
“妈,妈,你快去看看吧,老虎他妈说不活了,要去跳河。”狗娃的妹妹大琴急匆匆地跑进来说道。
“是吗?我去劝劝。”狗娃妈放下手里的活,冲着大琴和学武又说,“饭在锅里热着呢,你俩自己端上桌吃吧。”
“妈,你去吧,我给他俩端。”狗娃对他妈说道。
狗娃洗洗手,给弟弟妹妹把饭菜端上桌,又坐在小凳子上一边修理自行车一边跟爸爸说话。
“爸,我们单位开始择优上岗了。”
“择优?什么叫择优上岗?”
“就是干得好的留在班组里,干得不好的,组长可以不要。现在干得不好的都毛了。”狗娃拿起一块儿抹布,一边擦着车圈一边接着说:“这几天那几个干活儿偷懒的都找我,别让我把他们踢出去。”
“那你是咋想的?”
“肯定得踢出去一两个,杀鸡给猴看,让他们知道知道消极怠工的后果。”
“能留下的就留下吧,都不容易。”
“爸,就你心好,有两个懒鬼干活儿时偷懒,发奖金的时候老是和干得好的比,还和我叫劲儿,不踢出去一两个,他们就不知道我这当组长的威力。”
“那也行,这样一做他们就知道不好好干的后果了。”
“哥,组长的权力很大吗?”学武一边吃饭一边看着狗娃问。
“不大,就是领几个人干活的头,就像你们班的小组长一样。”
“等我上班了也要当组长。”
“别胡说,你俩得好好地学习,以后还要考大学考博士,别像我似的,臭苦力一个,让人瞧不起。”
“我一定像晓娟姐一样考上大学。”大琴说。
“好样儿的,有上进心,咱们老郑家就要有这志气。”又冲学武说,“你得像你姐学习,以后也要考大学,给咱家光宗耀祖。”
“嗯,知道了,哥。”
“学文,你和晓娟咋样了?”狗娃爸问。
“挺好的,天天见面,中午一起吃饭,下班一起坐通勤车回家。”
“听说,小宇他妈找别人向晓娟他妈提亲了。”
“知道,晓娟和我说了。”
“晓娟的意思……”
“晓娟说让他有多远滚多远,仗着他爸是科长,家里有几个钱,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的,人品太差。”
“晓娟干什么工作?”
“啊,她在技术科搞设计。”
“你们车间的老主任快退休了吧?”
“好像是明年退休,那天管生产的王厂长找我谈了,问我敢不敢当这个车间主任。”
“你咋说的?”
“我说有啥不敢的,不就是管十几个班组长和百十号人吗,王厂长说我是好样儿的。”
狗娃爸赞许地点点头:“那你和小娟的事儿……”
“到时候我自然会主动地对她说,其实我俩早就心知肚明,只是没有摆到桌面上。”狗娃站起身来把自行车翻过来接着说,“晓娟她爸妈肯定嫌我的工作配不上他家姑娘,等我当上车间主任,厂长,他爸妈的态度就得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我儿子就是有出息。”狗娃爸端起酒杯吱儿的一声喝干了。
狗娃妈从外面进来了。
“咋样了,妈?”狗娃问到。
“还能咋样,他们两伙在下坡的小树林打仗,十好几个人,他们这伙把对方打坏了,人家要他们赔偿医药费。”狗娃妈端起一杯水喝了几口接着说,“派出所说认罚认打自己选。”
“怎么个罚法?”
“就是给人家看病还有治安罚款。”
“得多少钱?”
“还不得几百块啊,这几年老虎家都让小虎祸害光了,哪能一下子拿出来这么多钱那。”
狗娃低头想了一下说道:“我一会儿和老虎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找几个哥儿们凑凑,先把他弟弟弄出来再说。”
“养了这么个孩子,败家呀!”狗娃妈叹口气开始收拾饭桌。
窗玻璃上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下雨了。一场秋雨一场寒,时间过得太快了。
九
中午休息时间,车间里静悄悄的,轰鸣了一上午的机械设备也像忙碌的工人一样,都疲惫地停下来休息了。
突然,寂静的车间里,传来一阵女人带着哭腔的怒骂声:“郑学文,你不是人啊,你不得好死!”
狗娃和几个青工围着铁桌子打扑克,正打得难解难分时,一个青工进来对狗娃说,外面有一个女的在车间里骂他呢。狗娃放下手里的牌问是谁,青工说不认识。
“走,去看看谁在撒泼。”狗娃起身往外走,后面呼啦跟出去好几个。
车间里,一个头发凌乱衣着陈旧的矮个子胖女人,怀里抱着一个不大的孩子,正在一边哭一边骂地向几个看热闹的人讲述着什么,周围的人越聚越多,怀里的孩子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人们。
狗娃扒拉开人群挤了进去:“你是在骂我吗?”
女人止住了哭骂声往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身穿沾满铁锈和油渍工作服的狗娃,往上抱了抱孩子,又理了理散乱到脸上的头发疑惑地问道:“你就是郑学文?”
“嗯。”狗娃点点头。
突然,女人把孩子往狗娃怀里一塞:“从今天开始,你给我养活孩子。”说完就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道没法活了,说狗娃欺负他家的人老实。
狗娃没想到她会这样,一个冷不防,孩子差点儿掉到地上,他赶紧一把抱住孩子,孩子吓得跟着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