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红姑的洞房(小说)
白孩儿因为长得帅,被挑出来在某个司令部大门当卫兵,天天直直地站着,像一棵纹丝不动的树。白孩儿不久就有些厌倦,心想当兵原来这么没意思。他想给红姑去封信,却又几次三番写不好。给司令部站岗是个荣耀,排长说你们几个可是从个人形象到家庭出身,反复挑选出来的,一定要珍惜荣誉,为革命站好每一班岗。
某个星期天,大首长穿着便装带着一个年轻女孩走进大门。那女孩从白孩儿身边走过后,又扭回头看了白孩儿一眼。
白孩儿知道那位首长是司令员,却不知道女孩是谁。她的皮肤微微发黑,体态微微发胖,肩头背着一个绿色的军用书包。第二天,白孩儿刚换上岗不久,一个女兵便朝他走来。他认出是昨天见过的那位女孩,今天穿上军装多了几分俊气。她给白孩儿送过一个微笑,然后从挎包里飞快地掏出一个小信封,塞到白孩儿手里就跑。
“这会儿别看,不许给别人看。”女兵跑出几步,又转回头叮嘱白孩儿。
白孩儿这斑岗站得心神不宁,越不知道那信封里装着什么越想得波诡云谲,浑身冒汗。一换下岗,白孩儿就钻到厕所,撕开信封,掏出一张巴掌大小的信笺,见上面用铅笔写着:“昨天我和爸爸一起去大院见过你,想和你认识一下。如同意,明天傍晚七点我在大院东北角墙外等你。”没有署名,也没有多余的话,像地下党。
白孩儿觉得此事非同一般,却没法找人商量,去吧有些心虚,不去吧又过意不去。到了傍晚,他还是准时来到了那个墙角,看见女孩已经站在树下等他。他们就围着那棵树兜圈,一边踱步一边交谈。女孩说她叫詹静,詹司令员的二妞,就在距此不远的军医院工作。她说他爸硬要她和某位首长的儿子成亲,她见过几次,不中意又拒绝不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白孩儿是个农村小子,能有什么见识,能拿出什么主意。他只有听她说话的份,偶尔点点头随声附和。詹姑娘似乎也没指望他指点迷津,只是想跟他说说而已。白孩儿心里嘀咕,万一詹静过问自己的家事,说已经结婚好呢还是说尚未成婚好呢。但詹静一直没问,他也不便主动说破,人家又没说要跟你处对象。
“我有很多熟人,同学战友,七姨八姑,可不知咋的,就是想跟你说话。”詹静说。
每次告别,詹静都会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渐渐的,打几天不见俩人都有着急上火的感觉。詹静家的好东西似乎无穷无尽,每次见面她都会带一样好吃的或者好用的给白孩儿。甚至有一次詹静还把爸爸的配枪偷出来让白孩儿玩,让白孩儿好生艳羡。她虽然没有老家的媳妇漂亮,但浑身透着野性的张力,像一块有劲的吸铁石。
天渐渐热了,詹静的衣服越来越薄,身体轮廓也越来越突出。那次俩人坐在一个水塘边,蚊子一阵阵轮番进攻。他俩互相驱赶蚊子,詹静一巴掌把蚊子拍在了白孩儿脸上,像一个响亮的耳光。詹静心疼得不行,用一只绵柔的手在白孩儿脸上抚来抚去,嘴里的气息近近地吹拂在他的腮边,胸脯生动地触碰着他的胳膊。白孩儿的身体产生了剧烈反应,一下子就趴在了詹姑娘的身上。
白孩儿有过这方面的经历,詹静似乎没有,轻轻地发出一声惊叫,浑身抖动不已。白孩儿感觉到詹静开端有些僵直,但很快松软下来,她那微胖丰满的身子像一团热乎乎的棉花。
她说谁都没敢这样动过我,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大,劲儿怎么这么大,你让我怀上小孩怎么办。我就因为头一次看到你,就迷了心窍了。我爸可是司令员,他都给我找好对象了。这以后咋办呀咋办呀。
白孩儿事后有些后悔,也有些后怕,但詹静的烈火已经被点燃,无休无止地约出白孩儿钻背地旮旯。当时他们如果稍作收敛,也不至于有后面的不测。但这对男女根本不想刹车,每天都想躲开别人做同样的事情。詹静说咱们私奔吧,白孩儿到这个地步也不敢承认家有婚妻。两个人幽会过于频繁,等白孩儿发现有人跟踪时,一切后果都已经铸就。
某天营房传出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洞穿了白孩儿的脑袋。部队负责此案的领导简要告知赶来的家属,白孩儿强暴了一名年轻女战士,在宿舍畏罪开枪自杀。多年以后一位部队室友打听到白孩儿的老家,叙述了他所了解到的零碎细节,他搜集的一些传闻,包括那位詹姓姑娘透露给别人的内情,怀疑白孩儿不是自杀。白孩儿的爹娘大哭一场,随即再度来到部队驻地,要求复查此案,并请求见见詹姑娘,但之后一切都没有结果。詹司令员因为与一起震惊国人的某某出逃牵连,老早就进了监狱,詹姑娘也没人知道她的去向。
在母亲去世后,红姑并没有返回太原,而是在娘家居留下来,陪伴孤老的父亲。她说岁数大了就怀念老家,觉得打小熟悉的人亲,村外的山好看,村头的树顺眼。我说“老剃”也老了,他怎么不回来陪你?她说他的事业在城市,俩孩子也喜欢城市,他们除了给我打电话关心关心,也懒得劝我回城了。
我就说过一次干嘛要烫头啊,红姑的头发就重新变直了。我给她买回几瓶防脱洗发剂,她说别买了,用啥洗发液都不管用的,越洗越白,越洗越稀。
我时常回想起红姑头发间曾有的香味,这芬芳的记忆数十年里滋补着我瘦弱的灵魂。后来的我一次也不曾靠近她的身体,一次也没有用心去闻,但说不定那味道一直都在,从来不曾离开。它之所以让我迷恋至深,经久不忘,也许是因为它和我喜爱的土地、河流、庄稼始终搅合为一体,让我在那怡人的气味中领略到天地造化与生命的美意。
我最后一次听到红姑说话是在去年秋末,她说我给你留了好多柿子,你抽空回来带走吧。接着又说,你也退休好几年了,不打算回老家养老啊,叶落归根不是你给我说的吗。
我没有回村给红姑送葬,事后一个人到红姑的坟头磕了四个头。我把她几十年前送给我的本子在坟头烧了,那上面写满了稚嫩而青翠的诗歌,她一首都不曾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