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爷爷(小说)
这是南国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庄,安详,静谧。
“你爸爸妈妈回来了,快点回去。”一个年纪大概五十多岁的老者对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说。老者身上扛着一把铁铲,衣着简朴。
男孩缩着身,半倔强半胆怯地说:“我不信。”说着缩到墙角一边。
老者拿起肩上的铁铲,假装照男孩的身上打去,怒道:“嘿,你小子,谁骗你啊?还不快回去,等一下回去迟了,糖果都没有了。”说着走开了。
这男孩名字叫张钟生,虽然身上的衣服略显脏污,但是眉清目秀的,也算挺英俊。老者是他爷爷。
这天早上张钟生去小伙伴家玩,玩得尽兴了,回家迟了一点。他本来就惧怕爷爷,今天回来迟了,还担心被爷爷打骂的,想不到在路上碰到了爷爷,更想不到爷爷对他说“爸爸妈妈”回来了。
“爸爸妈妈真的回来了吗?会不会是爷爷骗我的呢?”张钟生想。
“爸爸妈妈”是谁呢?他小脑袋痴痴地想:“会不会像爷爷一样打我,骂我呢?”
“爸爸妈妈应该是好人的,如果不是好人,为什么那么多人提起呢?”张钟生提醒自己:“听说我是他们的孩子。”
“是不是其他人的爸爸妈妈都是去外面打工,一年才回去一次呢?”
张钟生长这么大了,但对“爸爸妈妈”这个概念一直都挺模糊的。那天,他故意在外面躲了一段时间才回去。因为一来他不确定他爸爸妈妈是否真的回来了,二来他不确定爸爸妈妈是否是好人。回到家后,他心里悬着的石头才放下来。家里热热闹闹的,还来了好多人,他开始放心下来。
“钟生,快过来,叫妈妈。”张钟生听到一个阿姨对他说,好像是叫他的,又好像不是。
“快叫妈妈呀,钟生。”那个阿姨又对他说了。他现在确信那个阿姨是叫他了。
“妈妈。”张钟生胆怯地说。
张钟生的爸爸叫张仁发,妈妈名字叫周芝,自从生下二子张钟生后,他们就双双外出打工了。
周芝听到儿子这么叫她,高兴地抓起一大把糖果,塞到儿子手中,道:“儿子,给,吃糖果。”
这时旁边突然有个小男孩哀求道:“四婶,给点糖果我吃好吗?”
周芝听到有人这么叫之后,心中有点不悦,从袋子中抓起一小半糖果,分给来围观的小朋友说:“这是给你们的,快点出外面玩,我们还有点事情。”
小朋友拿到糖果后,一哄而散了。
张钟生被妈妈抱着,一脸得意。
张钟生生平第一次觉得,有妈妈原来这么好。
晚上,大人小孩围着火堆聊天。张钟生躺在妈妈的怀里,得意地吃着零食。
周芝道:“这孩子,连妈妈都不认识了,没有他哥哥姐姐这么懂事,见阿林(张钟生堂哥)叫我四婶,他也跟着叫我四婶。”
奶奶道:“这么小个你就出去了,都没怎么见过你。”
叔叔这时逗钟生道:“抱你的是妈妈还是四婶啊。”
张钟生不好意思,缩到妈妈怀里,道:“是妈妈。”
这时大家都笑了起来。
突然,张钟生手中的糖果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弄脏了。他心想:“糟糕,不好,肯定要挨骂了。”
可是这次他却没挨骂。
他正想捡起来洗干净再吃,只见妈妈对他说:“掉在地上脏了就不要了,袋子里还有,我拿给你吃。”
那晚,大人们聊了很多。
张钟生很多都听不懂,迷迷糊糊地就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
年关将近,大人人一直为置办年货忙活着。小朋友也玩得尽兴。
叔叔买了很多烟花,说要过年那天放。
哥哥张钟剑、姐姐张钟梅、弟弟张钟生三人合计,要看烟花飞上天,很漂亮很漂亮。全村的烟花,最漂亮最好看是我们这里。
“可是,要到晚上十二点才放,你能熬到这么晚吗?”姐姐张钟梅问他。
张钟生说:“可以的,如果熬不到,你们叫我起床好吗?”
哥哥姐姐道:“好的。”
年三十那天,丰盛的团圆饭是少不了的。可是孩子们在乎的不是丰盛的团圆饭,而是晚上可以看美丽的烟花。
张钟生问:“什么时候到十二点啊?”
姐姐张钟梅道:“还早着呢,现在才八点,你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吧,等等十二点的时候我们叫你。”
张钟生道:“行,我先睡一会,等等放烟花的时候,记得叫我哦。”
姐姐道:“行。”
张钟生心里打定注意:“我先不睡,等等他们故意不叫我怎么办?我先躺着,不要睡觉。”
“不要睡着,不要睡着。”张钟生对自己说。
可是,人躺在床上,想睡觉反而睡不着,越不想睡的时候越容易睡着。
更何况是小孩子。
张钟生迷迷糊糊地睡去。
期间,他听到哥哥姐姐摇他的身体说“弟弟,快起来看烟花,时间到了。”
可是,他实在是太困了,道:“怎么这么快啊。”
“时间到了,再不起来就没得看了。”哥哥姐姐说。
“我要再睡一会。”张钟生迷茫地说。
在张钟生地意识里,他要睡多一会儿。
第二天,张钟生从睡梦中醒来,道:“放烟花没有?”
哥哥姐姐道:“早放完了,叫你起来你又不起,妈妈还叫我们不要吵你睡觉呢。”
张钟生一拍大腿,道:“哎呀,怎么就没有起来看呢。”
这一天,张钟生一直懊恼自己为什么忘了起床看烟花。
妈妈安慰他说:“今晚还有。”
张钟生想:“哦,是哦,今晚还有。”
那天晚上,村里的烟花噼噼啪啪地响着,整个天空五光十色,好像人间仙境一般。张钟生欣赏着美丽的烟花,开心地说:“虽然昨晚我没起来,幸好今晚我没睡觉。”
哥哥姐姐道:“今晚这么早就可以放,你当然没睡觉啊。人家昨天晚上是十二点才能放的。”
张钟生听到这么说,又不开心了,心想:“原来是这样子,我明年一定要看十二点的烟花,不能这么早就睡觉。”
相聚的日子总是这么少,转眼已经是初六了。
这天,妈妈对张钟生说:“钟生,妈妈要回广东打工了。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张钟生道:“行啊,我也去。”
妈妈道:“可是,广东是说白话的,你会说吗?”
张钟生道:“不会说我可以学啊。”
妈妈道:“嗯,乖,钟生最聪明了。可是广东那里没地方住啊,等你们长大了再去好吗?”
张钟生道:“哦。”
第二天,爸爸妈妈坐上了去广东的汽车。
张钟生虽然有点舍不得爸爸妈妈,但是并不伤感。因为只要一过年,爸爸妈妈就会回来了。而且,等他长大之后,他可以自己去找爸爸妈妈。可是,“一年”到底有多长,他心里并不清楚。什么时候算“长大了”,他心里也不清楚。他心里只想着“快点过年”和“快快长大”。
每次的每次,他总会在路口张望,希望出现爸爸妈妈的身影。可是,很久很久,他都没看到爸爸妈妈。
看一次,失望一次。
盼一次,失望一次。
“爸爸妈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张钟生心里快哭了。
世上只有妈妈好,
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离开妈妈的怀抱,
幸福哪里找?
钟生想起这首歌的时候,心里酸死了,他从早上盼到黄昏,盼啊盼啊。一次,他忍不住了,就问了一个路过的人:“叔叔,我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叔叔道:“你爸爸妈妈不是上广东打工了吗?还早嘞,要明年才回来。”
“还早嘞”深深地刻在了张钟生的脑海里,他现在知道到下一次“过年”要过很长时间了,爸爸妈妈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
渐渐地,他把“想爸爸妈妈回来”这“理想”忘记了。
小孩子,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可玩的东西很多。一个玩伴玩起来,时间总是那么容易过去。
转眼上学的时间到了。
奶奶帮张钟生报名了学前班。
奶奶教育钟生:“去到学校要听老师的话,知道吗?”
张钟生道:“哦。”
张钟生来到了学校,每次上课都认认真真地坐着听课,从不敢吵话。因为老师就是这么教育他的。
“可是,为什么我这么听话,老师还安排我坐在最后排呢?如果能坐靠前一点,那该多好啊。”张钟生心里想。
他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坐在最后面。
有个叫宁斌彬的同学告诉他说:“老师说你太高了,坐在前面的话会挡到其他同学,所以安排你坐在最后面。”
张钟生这下明白了:“原来是自己高的原因。唉,要是我矮点多好啊,我就可以坐在前排了,这样离老师近一点。”张钟生这时的“理想”是希望自己“不那么高,矮一点。”
“唉,要是我矮一点多好啊。”张钟生期望着。“希望其他同学快快长高吧。”
可是这个“理想”一时半会也实现不了。慢慢地,他在班上也就适应了坐在最后排。
不过,“长矮点”一直是张钟生不变的“理想”,深深地埋在心里。
张钟生所在的南方本来就是多雨的地区,特别是季节转换的时候,暴雨噼噼啪啪地下个不停,没个一两个小时是停不下来的。一天,放学的时候,雨下了起来,而且越下越大。
“怎么办呢?回去晚了,会挨爷爷奶奶骂的。”张钟生心里想:“偏偏我就没带伞。我怎么就没带伞呢?”
恰巧宁斌彬带了伞。
张钟生对宁斌彬说:“我家和你家近,我们一起回去好吗?”
宁斌彬说:“可以,我们一起回吧。”
于是,两个小伙伴顶着暴风雨,撑着一把小小的伞,在雨中艰难地前行着。暴风雨把伞吹得东倒西歪。
张钟生道:“糟糕,不好了,我的裤子衣服全湿了,回去会挨爷爷奶奶骂的。”
宁斌彬道:“没事,雨下这么大,当然会淋湿一点的。”
张钟生心想:“也对。”
快到家的时候,宁斌彬说:“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啊?”
张钟生道:“不用这么麻烦了,我自己跑回去吧,跑得快应该不会被淋多少的,反正我都湿得差不多了。”说着张钟生往家里跑去。
他刚跑进门,就一头撞在了爷爷怀里。
张钟生也顾得到这些,心想:“总算回到家里了。”
爷爷道:“下这么大雨,怎么没打伞呢?”
张钟生回答:“撑伞回来的。”
爷爷道:“撑伞回来怎么这么湿呢?”
张钟生心想:“是哦,撑伞回来怎么这么湿呢?哎呀,完了,恐怕又挨打了。”一时想不到怎么回答。只呆呆地站在。身上的雨水还吧嗒吧嗒地往下滴。
爷爷气了,抽起墙角的竹条,往钟生身上打去,道:“你个小兔崽子,叫你带伞你不带。”
钟生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身上火辣辣地疼。
爷爷再往他身上打去,怒道:“下这么大雨,还跑回来,你不懂在教室等着我们去接你吗?”
钟生不敢说话,心里琢磨:“我没想到你们要来接我啊?”
爷爷扬起竹条,往钟生身上抽去,喝道:“你淋这么大雨,要是生病了我怎么想你们父母交代?”
钟生无缘无故挨了三鞭,身上火辣辣地疼,这时终于忍不住了,“哇哇哇哇”大哭起来。
爷爷更加生气了,竹鞭再往钟生身上抽去,更加愤怒地道:“叫你哭,看你还敢哭。”
“哇哇哇哇”,钟生哭得更厉害了。
爷爷的竹条如暴风骤雨般向钟身上抽去,足足打了十几下。钟生身上疼,心里委屈。
“叫你哭,看你还敢哭。”钟生听懂爷爷的话,只抽噎着,不敢哭出声音。
奶奶一开始也帮着爷爷骂钟生,这时看不下去了,过来拉起钟生道:“淋了这么湿,快点换衣服罢,要不要感冒了。”说着拉他去洗澡。
钟生却生生的跟着奶奶,一眼都不敢看爷爷。
奶奶脱去钟生的衣服,露出了光溜溜的身体,以及刚刚挨打的痕迹。
奶奶道:“看你身上的十几条‘泥鳅’,够煮一锅粥了。”
钟生知道奶奶说“泥鳅”是指自己身上的疤痕,有点不好意思,只好一句话都不说,任由奶奶用毛巾在自己身上擦拭着。
晚上睡觉的时候,钟生小小的脑袋在想:“为什么爷爷奶奶不相信我是打着伞回来的呢?”
他想啊想,一直想不明白:“唉,都怪雨太大了,要不两个人撑伞也不至于被淋湿。要是雨不这么大我就不会平白无故挨一顿打了。”
从此之后,钟生对爷爷充满了“敬畏”。
中国南部的农村,本来就很落后,小孩们还很小的时候,就要帮家里干农活。九几年的时候,农村里的很多年轻人开始外出务工,这时农村的劳动力就更少了。小孩子五六岁就帮家里干活是经常的事情。
钟生当然也不例外,放牛啊,喂草啊,喂鸡啊,喂鸭啊,钟生都干过。钟生也从来没有过怨言。
“谁叫我爸爸妈妈不在家呢?”钟正心里想:“要是我爸爸妈妈在家就好喽。”
可是,最让钟生难以忍受的是帮家里清洁从地里挑回来的大葱。
农村人种葱,一般要把大葱从地里挑到江边,在江边清洗干净后再卖给小商贩。
小孩子要做的是要帮忙清洗大葱。
钟生最讨厌的就是这个了。因为每次他做这些的时候,都忍不住要流泪。
“我不可以流泪的,这点小小的活算得了什么呢?”钟生清洗大葱的时候,告诫自己。
可是,钟生还是忍不住流下眼泪来。而且越流越多,连钟生都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钟生用衣服擦拭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