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呢？我怎么会流眼泪呢？男子汉怎么可以哭呢？怎么可以让人知道呢？”钟生对自己说，可是眼泪还是汩汩地流下来。
　　 “大葱的气味太刺眼了。”钟生每每流泪的时候，总是这样对爷爷奶奶哥哥姐姐解析，以证明自己是男子汉，没有“哭”，只是大葱的气味太刺激眼睛，流“泪水”了。
　　 姐姐这时也道：“是的，大葱的气味太刺激眼睛了，我也要流眼泪了。”
　　 后来，村子里慢慢传开了：“张仁发的三个孩子清洁大葱，个个呛得都流泪了。”
　　 奶奶逢人就解析道：“是因为大葱的气味太刺激眼睛的缘故。”
　　 张钟生心里琢磨：“是因为大葱的气味刺激眼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他一时也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他也懒得去想，后来他就忘记琢磨了。
　　 一天，他从别人那里知道准备又要到年了。
　　 “这么说爸爸妈妈又回来了。”他一想到这个，就开心极了。
　　 张钟生问奶奶：“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奶奶回答说：“你爸爸妈妈今年不会来。”
　　 “爸爸妈妈不会来了。”听到这个消息时，张钟生心里难受极了。“为什么不会来呢？爸爸妈妈为什么不会来呢？难道他们不要我了吗？”
　　 越是准备要过年，钟生小小的心就是伤。
　　 平时他都不怎么想爸爸妈妈的，可是要过年了啊，按理说爸爸妈妈回家才对啊，可是为什么不回呢？
　　 他开始思念了。
　　 腊月二十五，他和奶奶在院子里清理杂货。院子里稀稀落落的，一个小朋友的影子都没有。
　　 钟生好奇地问：“阿林他们都去哪里了呢？”
　　 奶奶答道：“他爸爸妈妈带他们到街上玩去了，今天街上有抽奖活动，有人两块钱可以中十万大奖呢。”
　　 钟生又问道：“斌彬他们呢？”
　　 奶奶回答道：“他们应该也去街上抽奖去了吧。”
　　 钟生听到奶奶这么说，心里说不出的羡慕，哀求奶奶道：“我们也去街上抽奖好吗？”
　　 奶奶想不到钟生会提这样的要求，生气道：“去街上抽奖，哪来的钱呢？你爸爸妈妈又不回来，他们回来的话叫他们带你去。谁叫他们不回来呢？
　　 钟生听到奶奶这么说，心里道：“爸爸妈妈，过年你们怎么不回来呢？你回来就可以带我去街上抽奖了。”
　　 奶奶见钟生闷闷不乐，安慰说：“你爸爸妈妈明年就回来了，明年他们会带你去街上的。”
　　 钟生见奶奶安慰自己，又哀求奶奶道：“你现在就带我去好吗？”
　　 奶奶生气地道：“没钱，不去。”
　　 钟生没办法，只能暗暗地流泪。
　　 “明年，明年这么远，明年还会有奖抽吗？”他心里默默地想：“阿林和斌彬此刻在街上又在做什么呢？他们抽奖会中奖吗？中了奖会给点我吗？他们中了奖一定不会给我，一定不会的。”
　　 “阿林和斌彬好恶心”，钟生心里想。
　　 钟生第一次尝到了“嫉妒”的滋味。特别是阿林和斌彬回来向他“炫耀”的时候。
　　 这个年因为爸爸妈妈不回来，钟生过得特别郁闷，一点都不开心。
　　 可是，小孩子总有小孩子的玩法，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年后没多久，钟生又把这些“不开心”忘记了，照旧和小朋友玩耍，嬉戏。
　　 转眼已经是四月了。
　　 一天，哥哥钟剑对他说：“快去四爷爷家吃饭，四爷爷死了。他们家煮有好多饭菜，很多人都在那里吃。”
　　 张钟生没有答话，只乖乖地跟着去了“四爷爷”家。
　　 在钟生地脑袋里，还没有“死”这个概念，不知道死意味着什么。只知道死人跟嫁人一样，会有好多人聚在一起吃饭。家家户户在门口都点火堆，也挺热闹挺好玩的。
　　 所以有时候，他都盼望有人死。
　　 那天，在“四爷爷”家吃完饭之后，他早早就回家了。许久许久，他还没见哥哥姐姐们回来，他有些好奇，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走到院子门口那里等着。
　　 过了不知多久多久，爷爷奶奶哥哥姐姐才回来。
　　 奶奶见钟生，问道：“你进过院子没有？”
　　 钟生回答：“没有。”
　　 奶奶说：“没有就好，吃了死人家的饭，要先跨过火堆才能进院子的，要不会带一些污秽的东西回家，不吉利的。”
　　 钟生心想：“真是这样子吗？幸好我没告诉奶奶我已经进了屋子，要不他们知道就糟糕了，又要骂我了。”
　　 “会有哪些不吉利的事情发生呢？”钟生心里琢磨。
　　 他赶紧学着哥哥姐姐跨过了火堆，盼望火堆能将粘在自己身上的死人家里不干净的东西赶走。为了安全起见，他跨了一次之后又跨多一次。
　　 奶奶见这样子，说道：“已经可以了，进院子吧。”
　　 可是，钟生心里依然忐忑不安，我第一次进院子的时候，没有跨过火堆，会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留在家里呢？将来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呢？
　　 如果真有什么不吉利的事情发生，真希望发生在爷爷身上，因为张钟生最“敬畏”爷爷了。
　　 第二天早上，送葬的队伍出发了。
　　 大伙一起站在屋角围观。
　　 奶奶吩咐说：“等下棺材出来的时候，小孩子要把眼睛闭上，不能看。”
　　 钟生问：“为什么不能看？”
　　 奶奶说：“小孩子看了，会害病的。”
　　 钟生听到奶奶这么说，眼睛赶紧闭上。
　　 突然，不知道谁大胆说了一句“棺材到了”。张钟生好奇，壮着胆子把眼睛睁开，看看棺材到底是什么样子。
　　 只见四个大人抬着红红的棺材，上面有个大公鸡。道士穿着正式的道士服，手里还拿着一把剑，庄严而神秘。家属们哭得死去活来的，有撒纸钱的，有抬旗的。
　　 张钟生没有觉得哪里有不对的，可是后来，这个场面一直印在他脑海里面，每当做梦梦到的时候，心里总是害怕之至。
　　 “四爷爷”走过之后，大伙中开始讨论关于死人的那些事情。
　　 有个人说：“据说某某死的时候，送葬时抬棺材的扁担断了，后来一问仙，说是死的人不想走，故意弄断扁担的。”
　　 有人说：“听说有个富人，生重病，人们都以为他死了，把他放进棺材，后来有盗墓贼去盗墓，把棺材撬开后，那个富人一把抓住盗墓贼，把盗墓贼吓了个半死。后来那个富人没死，还送了盗墓贼很多金银珠宝。因为盗墓贼救了富人的命。”
　　 那天晚上，张钟生做了很多噩梦，梦到“四爷爷”，梦到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从此，张钟生再也不敢一个人睡觉了。
　　 “四爷爷”死后三个多月，张钟生心中恐惧的阴霾才慢慢散去。可是他心中还是担心：“我回来的时候没有先跨过火堆，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呢？”
　　 他不敢把这个担忧告诉任何人。
　　 转眼又是冬天。
　　 有一天，奶奶对他说：“你爸爸妈妈回来了。”
　　 张钟生道：“还没过年，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奶奶没有回答。
　　 后来，张钟生才知道，原来是爷爷病得很重了，爸爸要回来照顾爷爷。
　　 快到过年的时候，哥哥对钟生说：“叔叔今年不买烟花了，爷爷看病要钱，没钱买了。”
　　 钟生听到哥哥说叔叔要给爷爷治病没钱，觉得有道理，不买烟花也没什么。
　　 过年的时候，爷爷分了一点小响炮给钟生两兄弟。钟生虽然惧怕爷爷，可是年底人多，年纪又长大了三岁，胆子慢慢也变大了起来。
　　 初七那天晚上，大人们围在火堆前，在商量着什么。
　　 爸爸对钟生说：“钟生，你今晚跟爷爷睡在一起，好吗？”
　　 钟生说：“为什么要和爷爷睡在一起？”他本来就惧怕爷爷，现在有觉察到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爸爸对钟生喝道：“因为家里人多，床不够睡了。”
　　 钟生听到爸爸这么说，“哇哇哇哇”哭了起来，道：“我不要和爷爷在一起，我害怕。我害怕。”他现在连爸爸也惧怕起来。
　　 妈妈听到钟生这么说，跟爸爸商量说：“让他和奶奶一起睡吧。”
　　 爸爸同意了。
　　 钟生知道自己终于不用和爷爷睡在一起了，心里感觉到安全多了，也就不哭不闹了。
　　 那天晚上他睡得特别安稳。
　　 过了几天。
　　 有一天钟生突然发现家里来了好多人。
　　 姑姑，姑丈，和他同样年纪的表哥阿杰，比他小两岁的表弟都来了。还有好多不认识的人。
　　 钟生问表哥：“你们怎么回来了呢？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表哥说：“外公死了？”
　　 钟生问：“外公是谁呢？”
　　 表哥说：“我外公就是你爷爷啊，我叫外公，你叫爷爷。我外公是病死的，病死啦。”
　　 钟生听到这么说，知道死人了，大家又可以聚在一起吃饭。这次是自己的家人死，所以在自己家吃饭，所以他并不感到伤心，甚至还稍微有些得意。
　　 “只是，爷爷的死会不会跟我从‘四爷爷’家回来的时候没跨过火堆，带了脏东西回来引起的呢？”钟生心里琢磨着。
　　 “如果是这样的，被其他人知道了怎么办呢？是我害死爷爷的吗？”钟生心里想：“要不要告诉其他人呢？”
　　 最后钟生打定主意不告诉其别人，因为如果被人知道是自己“害死”爷爷的，那么他就“罪大恶极”了。
　　 出殡那天，钟生学着大人们哭，大人怎么哭，他就怎么哭。只是他心里并不悲伤，哭对他来说只是一种仪式，因为他知道，死了亲人总是要哭的。至于为什么要哭，他心里并不清楚。
　　 下葬的时候，把棺材放入坑里的过程亲人是不可以看的。钟生虽然好奇这个过程是什么样子的，可是他并不敢看。
　　 棺材放入坑里了，道士说，先让亲人拿一小把泥土放到棺材上，算是亲自把死者盖上。
　　 钟生学着大人往爷爷的棺材上放泥土。
　　 后来，有几个人用铲往棺材上堆泥土，不一会，就堆成了一个坟地。
　　 “这下好了，终于葬完爷爷了。”钟生心里舒了口气，因为他怕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又做错什么事情，会带来不吉利的反应。
　　 晚上的时候，来参加爷爷葬礼的亲友陆续散去。
　　 有陌生的老奶奶（好像是外婆）夸钟生：“钟生是个懂事的孩子，爷爷死了，哭得这么伤心这么厉害。”
　　 钟生听了觉得不好意思，心想：“早知道我就不哭了，我是看大人哭我才哭的啊，我并不伤心啊。”他觉得有点难为情，蹦蹦跳跳地跑开，去外面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