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民看到冉群瑶萎靡不振，面容有些憔悴，目光躲躲闪闪的，完全没有以前那种开朗热情和真诚。以为她教学压力大，又刚参加自学考试没有休息好。高一民叫她早点回去休息，便在街上跟冉群瑶告辞了。
　　 春节刚过，莲花镇召开三级干部会，晚上在镇中心小学操场看电影。高一民决定抽时间找冉群瑶好好谈一谈。
　　 高一民看到冉群瑶寝室门已经上了锁，就回到操场来，月光下忽然看到了冉群瑶。高一民正要上前打招呼，冉群瑶扭身钻进人群不见了。此时高一民的心比冰凉的月夜还要冰凉……
　　 其实，冉群瑶调进城里教书，事先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做梦也没朝这方面想过。
　　 之前城区一所小学因教师自然减员，需要及时替补一名教师，丁永仁抓住机会，把冉群瑶推荐给教委主任。教委派人到冉群瑶莲花镇中心小学进行考核后，按照程序报给相关部门，很快下达了调令。
　　 考核人员找她谈话没过几天，镇中心小学校长满脸不高兴地把调动通知递给冉群瑶：“没有看出来，冉老师有通天之路啊！”
　　 冉群瑶想起那天早上，丁永仁信誓旦旦要对冉群瑶作出补偿，并且要对冉群瑶的人生负责！她方才明白，这一定是丁永仁开始兑现他的承诺，冉群瑶忽然有一种卖身求荣的耻辱感。
　　 冉群瑶调入城区学校不久，常常精神怠倦，四肢酸软无力，胃里常常冒酸水，闻到食堂饭菜味道就要呕吐。星期天到医院检查才知道自己怀了孕。
　　 星期天上午，冉群瑶主动约丁永仁到自己寝室见面。
　　 冉群瑶进城后，学校给她安排了两室一厅住房，这样的待遇在镇中心小学是不可能享受到的，冉群瑶看出这就是城乡差别！
　　 自从那次酒醉失身以后，冉群瑶从没跟丁永仁联系过，偶尔在街上相遇，冉群瑶都远远地避开了。这一次冉群瑶主动约自己见面，丁永仁有些受宠若惊，说不定冉群瑶心生感激会答应嫁给他的！
　　 当他看到冉群瑶气呼呼地扔过来的孕检报告，丁永仁也慌了神，瞬间也看到了希望。丁永仁把孕检报告放还桌上说道：“既然我俩已经有了共同的结晶，为了孩子，难道我们不应该顺其自然走到一起吗？”
　　 “你莫想偏了脑壳！本来我已经对不起高一民了，要是这样做我还是人吗？”冉群瑶愤怒地把孕检报告甩在丁永仁的脸上。丁永仁弯腰捡起报告问道：“那你说怎么办？高一民会承认这个孩子吗？如果你同意我的意见，高一民那里由我去解释，并且我会给他补偿的。”
　　 “补偿，补偿，补偿你个头！不要以为你手眼通天，这也补偿那也补偿，高一民是稀罕你补偿的那种贱人吗？”
　　 冉群瑶那张漂亮的脸因为极度愤怒而扭曲，她恨不得亲手宰了面前这个衣冠禽兽！
　　 为了不再激怒冉群瑶，丁永仁赶快溜出了冉群瑶的寝室。
　　 “你给我滚，滚！”身后传来冉群瑶歇斯底里的声音。
　　 冉群瑶一头倒在床上，拉过被子蒙住脸，“嘤嘤嘤”地伤心痛哭起来。
　　 与丁永仁相比，尽管高一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但他却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冉群瑶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是残花败柳，不值得高一民爱，更不配做高一民的妻子了！
　　 顺其自然跟丁永仁结婚吧，这样对高一民太不公平了。可是眼下孩子已经上了身，冉群瑶不久就会陷入尴尬的境地，她难道挺着一个没有结过婚的大肚子去上课吗？孩子是留是弃，必须早做决断。可是孩子是自己的骨肉，老天爷啊，我该怎么办？
　　 冉群瑶觉得她的人生走到了十字路口。何去何从，冉群瑶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十一
　　 高一民意外收到了冉群瑶的一封信：“一民哥，我这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了！”
　　 高一民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看下文：“我给你写这封信是要告诉你，我马上要结婚了。”
　　 高一民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早晚会有这个结果，该来的总是要来，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高一民觉得手上这张信纸沉甸甸的，他拿着信的手在微微发抖。
　　 “时至今日，我们的生活圈子和人生之路都发生了变化。我越来越无法融进你的生活，你也不可能适应我的生活。与其这样，不如早点分开的好。我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你把一切都给了我，要不是因为我，你也许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欠你的太多太多！我现在说给你补偿，那也是一句空话。”
　　 “平心而论，我们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主要责任在我，但你也有责任。我多次催促你把我们的婚事办了，可是你却一推再推。当然我心里明白，你是为了让我一心一意搞好工作，你怕结了婚会拖累我。你心地善良，总是替别人想得多，为自己想得少。你的人格总是那么高尚，高尚得让人仰慕。我知道放弃了你是我的错，今生再不可能拥有你这样的好丈夫！”
　　 “你想知道我要嫁的人是谁吗？他就是县教委办公室主任丁永仁，是教育站丁站长的独生儿子，我进城工作就是拜他所赐。他一直在苦苦追求我，对我也是百般呵护。我在城里举目无亲，有这样一个人罩着也是幸运的。对于丁永仁的苦苦追求，我无论如何狠不下心来拒绝他。”
　　 “一民哥，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真心相爱这么多年，结果还是分了手，这只能说明我们有缘无分。我相信你能够找到一个比我更懂你、爱你的伴侣！虽然最终我们没有走到一起，你依然是我心中最爱的人！一民哥，我愿把我们这份感情当做一份亲情，终身珍惜！”
　　 信纸上浸润着冉群瑶的泪痕。是啊，毕竟他们相爱了这么多年，不是说分手就能够在心里彻底分手的。
　　 几天后，高一民在丁站长家里如约会见了丁永仁。
　　 “你就是高一民吧？”丁永仁站起来跟高一民握手。高一民伸出粗糙的大手，勉强跟丁永仁握了一下：“想必你就是教委的丁大主任吧？”
　　 “大主任说不上，算是教委一个跑堂的。”丁永仁倒了一杯开水放到高一民面前茶几上，然后坐下说道：“虽然我们是初次见面，但我经常听冉群瑶提起你，对你很是崇拜。”
　　 丁永仁说：“我今天请你来是要通知你，我和冉群瑶很快就要结婚啦。我知道你们以前的关系，而且是你给了冉群瑶民办教师转公办的机会，我们会永远记住你的情义。”
　　 “可是现在你和冉群瑶的生活环境完全不一样啦，即便是勉强凑合在一起，你们也是不幸福的。你以前为她的前途甘愿付出，希望你以后多为她的幸福生活着想。
　　 你回到老家担任村民小组长已经好几年了，我听说，在那个封闭落后的山湾里，你这个组长顶起碓窝唱戏，人累坏了戏也不好看，你说你能搞得出啥名堂来？鉴于你目前的处境，我想以适当的方式给你补偿。比如恢复你的民办教师，这样你仍然有机会转为公办教师。不知你意下如何？”
　　 “请问丁大主任，婚姻这东西可以拿来做交易吗？冉群瑶愿意嫁给谁，她有权利作出选择，既然她同意跟你结婚，你们就结好了，何必脱了裤子打屁——多此一举？”
　　 高一民说：“你说要给我恢复民办教师，我也晓得，你利用职权也许办得到，但我不稀罕这个！你给冉群瑶带个话，我当初把民办教师转正机会让给她，那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并不是她要我这么做的，她完全不必在意！”说罢，高一民把茶杯往桌子上一顿，出门扬长而去。
　　
　　 十二
　　 转眼又到了犁耙水响的季节。
　　 一场春雨把一坡坡干塝梯田灌得满满的，大雨停过一天，满田的水就漏得干巴巴了。
　　 “立夏不下，犁耙高挂。”每年立夏一过，家户户都要忙天火急抢水整田。
　　 包产到户这几年，每到抢水整田季节，高一民就扛着犁头赶着自家大黄牯给冉群芳家里把干塝田整好灌上水。不只冉群芳一家，湾里还有几家外出打工或家中缺劳力的户，都是高一民帮忙抢水整田。作为村民小组长，高一民他绝不让湾里有一户人插不上秧。
　　 今年立夏过后十几天还没下过一场透雨。眼看秧苗呼呼直往上窜，一晃就要到了秧苗移栽季节，老天好像故意作对，就是不下一滴雨，家家户户都干着急！
　　 这天终于盼到一场大雨，从清晨一直下到傍晚才慢慢停下来。冉群芳的母亲又是高兴更是焦急，往年有高一民帮忙，不用她操半点心。今年还有脸去求高一民吗？找别人帮忙吧，家家户户都在忙，自家的稀饭吹不冷，哪有闲心顾别家？自从冉群瑶甩了高一民，湾里人对她们冉家家更是没给一个好脸色。
　　 二天一早，冉群芳的母亲扛着锄头去塝上拦水。隔老远听到塝上传来犁田的吆喝声。冉群芳的母亲急忙爬到塝上一看，果然是高一民在给她们家犁田！冉群芳的母亲从田梗上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喊一声：“一民！”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到田里。
　　 高一民“呃——”地一声吆喝牛停下来：“表婶，把您们几家缺劳力户的田先整出来灌上水，大家就不用担心插不上秧苗了。”
　　 冉群芳的母亲抹了一把泪问道：“一民，你们家的田犁了没有？”高一民答道：“我家的田晚一天犁也不要紧的，您不用担心！”
　　 冉群芳的母亲说：“一民，那我就先回去煮早饭咯！”
　　 高一民挥舞竹条催牛起步。他驾驭着犁头轻松摆动，泥土顺着铧边哗啦啦地翻卷成一行行波浪形的泥坯。如此顺着田边来来回回犁多遍，直到泥坯被搅成泥浆，才关得住水。
　　 一群喜鹊和八哥叽叽喳喳散落在高一民背后的泥坯上，啄着泥鳅和虫子，胆大的还飞到牛背上啄虱子。
　　 “耶！一民哥，你又来给我们家犁田哪？”
　　 高一民扭头一看，冉群芳背着鼓囊囊的背包，兴冲冲地从田梗上走过来。
　　 “不犁啷个办？这靠天水不等人啊！群芳，你不是在城里上高中吗？今天怎么有闲空回家啦？”
　　 “今天是星期天，我回来拿衣服和生活费，下午又要回学校。”
　　 这时，冉群芳的母亲在远处喊高一民吃饭。高一民取下枷档搁在犁轭上，牵着牛和冉群芳一起说说笑笑回家去。
　　 吃饭的时候，冉群芳的母亲一边往高一民碗里夹菜，一边叹气说道：“一民啊，是我家群瑶害得你工作、婚姻两不着落。天下女人多的是，遇到合适的赶紧讨一个，再莫这样拖下去哒。若是年龄大了，就高不成低不就了。”
　　 高一民回答：“多谢表婶的好意，可是您也晓得，我家这样的条件，有哪个姑娘愿嫁啊？”
　　 在一旁一直插不上嘴的冉群芳快人快语插一嘴：“有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冉群芳的母亲和高一民都用惊奇的眼神看着冉群芳。
　　 冉群芳索性把话挑明：“一民哥，你要是看得上我，我就嫁给你。你放心，只要我本人愿意，就是天王老子也莫想阻拦我！”
　　 冉群芳的母亲心里明白，女儿这话是针对她说的，便狠狠瞪了冉群芳一眼：“我们大人说话，要你死妹仔疯疯癫癫撘么子白？”
　　 冉群芳回答母亲：“你们说别的事我可以不搭白，我的婚姻我做主，我有话当然要说！”
　　 “滚一边去！”母亲恼羞成怒。
　　 “妈！都什么年代了？难道你还要包办我的婚姻？”
　　 母亲气得把饭碗猛地往桌上一搁，铁青着脸进厨房去了。
　　 高一民轻声对冉群芳说：“不要冲动，好好跟你妈说话。你是学生，还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
　　 说罢，高一民牵着牛下了田，隔老远还听到屋里传来母女两激烈的争吵。高一民担心从小就敢作敢为的冉群芳前来纠缠，抓紧犁完最后几铧，转到另一家犁田去了。
　　 几天后，高一民收到冉群芳写给他的一封信。
　　 一民哥：
　　 昨天我冒昧提出跟你结婚，并非我一时心血来潮，也不是因为我姐对你感情上的伤害而同情你。其实我要和你在一起的念头已经在我心里憋了很久。
　　 我从小就崇拜你，依赖你。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就渐渐爱上了你。我知道你心里喜欢的是我姐，你们一起读完初中高中，毕业后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我心里感到失落甚至妒忌，但我是妹妹，又怎能跟亲姐姐横刀夺爱？所以我对你的爱只能深深藏在心底。直到姐姐移情别恋结了婚，我对你的爱终于藏不住了！
　　 那天我妈极力反对，我知道她老人家其实是为了顾及冉家的脸面。在他们看来，我嫁给你就是冉家对你作出的赔偿，怕别人笑话我们冉家姐妹易嫁。我倒无所谓，赔偿就赔偿吧，谁叫冉家二姑娘心甘情做愿赔偿呢？
　　 一民哥，你千万不要有什么顾虑。我们的年龄是有些悬殊，但这不是根本问题。许多比我们年龄悬殊大得多的夫妻，日子还不是照样过得美满？你说你家条件不好，这也是实情。我们都还年轻，在改革开放的年代完全可以实现我们向往的新生活。
　　 一民哥，你也看到了，在我们那个生产条件很差的山湾里，终日守着一亩三分地是没有出路的。你鼓励能工巧匠和有经商头脑的人外出创业，你当组长全心全意为他们搞好后勤服务，让他们在外面安心挣钱，这方面你做得很好，我也是很赞同的。
　　 但是一民哥，不知你看到没有，短短几年，湾里一些外出务工经商的圆了发家致富梦，有的还到城镇安家落户享受新生活去了。而你这个成天忙得团团转的组长家里却还是老样子，你不觉得应该改变一下观念吗？
　　 如果我们走到一起成了家，我得先向你交个底，我所追求的不是“你耕田来我织布，你挑水来我浇园”那种男耕女织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