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时光】回乡记(征文·散文)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父亲穿着单薄的衣裳,在和几个牌友打麻将,父亲说自己有点冷。
五
山村的早晨,空旷而寂静,昨晚的淅沥小雨,此刻换作了毛毛雨,飘在窗户上悄无声息,没有公鸡打鸣催人们早起,只有远处的养鸡场偶尔传来几声大鹅的叫声,我在大鹅的“嘎嘎”声中醒了过来。起床将窗户的窗帘拉开,发现外边天已经大亮,一看时间,已是上午八点。我一边洗漱一边在想着这一天的行程。打算今天去一趟双尖宫。
双尖宫是一座高山上的一个小庙的名称,庙里供有佛像。我在上小学的时候,双尖宫算是一个旅游胜地,那个时候学校春游时都会就近安排一些带庙的高山,早上出发,徒步两三小时,下午三四点钟回来。去时大家带上前一天晚上母亲做的麦饼,留到中午当饭吃,吃麦饼的时候就着高山上清凉的山水,大家都兴高采烈的,很满足。
双尖宫一直有个传说,说宫里的主持武功很好,说他每天早上起来用一双筷子夹起庙里的一个重三百多斤的石臼到庙外,晚上的时候又用筷子将石臼夹回庙内,气不喘心不跳。主持白发飘飘,仙风道骨。但是我们谁都没有实际看到过,好几次春游想看,结果也都没有表演,但是,庙的门口有个石臼是真的,石臼看起来有段时日没有动过了。无论主持是否有每天去夹石臼。都权当那个传说是真的,所以,我跟同学都会围着石臼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重量,讨论着怎样才能用筷子夹起来。时过境迁,三十几年过去了,不知道双尖宫的主持是否还是原来那个主持,石臼到底有没有被夹起过,我很好奇,决定这次要旧地重游,去考察一下原来流传于民间的那个故事是否有影。
去双尖宫的路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先把车开到横路下村,然后徒步上山,大概两小时可到。另一种是全程徒步,大概三个半小时可到。我决定全程徒步,完全按照小时候春游的路线行进。
吃过早餐后我去父亲母亲的坟头烧了些纸钱,叮咛父亲母亲天冷要多穿衣服后就向双尖宫出发了。
天空的雨没有停,而且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我打着伞一个人出发了。经过前山村的佛殿时,我看看殿内灯烛明亮,香炉里香烟缭绕。便走进殿内,从案上抽出三支香点燃,对着殿里的神明拜了拜,再把香分三个香炉插上。看看旁边放着一个“功德箱”,他拍了拍口袋,没拍出现金。默念“心诚则灵”后走出了佛殿。
这座殿是近几年翻修过的,之前的殿很矮很小,殿内供奉着包括“三官大帝”在内的诸多菩萨,陈旧的木门木椽几经日晒雨淋,已经摇摇欲坠。村里筹资时我和三弟还捐了两万块钱,翻修后的佛殿通体红色,殿前一对石狮分立左右,看上去庄严肃穆。
我沿着熟悉的山路,走了十几分钟后,驻足在一块杂草丛生的农田前。这块农田依稀仅能看出轮廓来,田里的泥土没有一撮是纯净的,遍地被野生的植被野蛮的侵占,连哪是田土哪是田岸也已分不清,人要想从田间走过,唯有借助柴刀,算下来已有二十年不耕种了。望着这块熟悉却又陌生的田地,我的思绪飞到了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年夏天天气异常闷热,很久没有下雨了,大地一片干旱,晚稻的秧苗快要拔节了,再不把秧苗移栽到水田里,秧苗就将失去苗的成分,而会自行长出稻穗,这种不符合生物生长规律的现象,意味着到最后,将是颗粒无收,秧苗未经移栽就长稻穗的,很快就会夭折,就像多数果树那样,不嫁接的果树,属于“少年老成”,最后成不了材。没有雨水,就耕不倒稻田,那条流向农田的水渠已近断流,父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养活七个子女是我父亲的天命所在,哪怕是用他自己身上的血来浇灌这块农田,只要能将秧苗插上,父亲也会义不容辞。
好在水渠的上游顶部,有一个潭,潭水很深,只是长时间的干旱,从潭水流进水渠的水量已经很细很细,这股细流再经过两百多米的水渠,长途跋涉来到我家的农田,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有时候牛撒尿的量都比这股远道而来的水要充沛。靠这股细流将农田耕通,几乎就是不可能。父亲似乎想到了耕通农田的方法,那天中午冒着烈日,扛上牛犁牵上牛,吩咐我和他大哥拿上脸盆跟上。
父子三人来到田里,看着白花花阳光照射下经风一吹能扬起一阵灰土的农田,父亲吩咐我和大哥到上面凫潭水,要求我们用脸盆将潭水凫到水渠里,以加快水流水量,说不能断流。十岁的我,与大我三岁的哥,领过父亲的命,双双来到潭边。
这个天然的积水潭出水口并不直接流进水渠,而是先经过一处高三米的落差,水流落到下方的一个小水坑里,再经小水坑流向水渠。我和哥哥站好位置,开始用脸盆将潭水一大盆一大盆地凫到出水口,水流渐渐大了起来,下方的小水坑被快速而来的水流充得满满的,继而哗哗地流向水渠,哗哗地流到我家的农田。父亲看着白花花的水流,高兴地将牛轭挂上牛脖子,开始左右摇晃着牛犁,一垄一垄地耕起了田,水流满一垄耕倒一垄,父亲的脸上挂起了特有的微笑。
我们凫了一阵子后累了,于是轮流站直腰身歇了歇。忽然,哥哥想到了一个激进的想法,他跟我说:“你去下面的小水坑凫,我在这里凫,这样会更快一些。”我听从了哥哥的安排,一个人走到潭下,拿脸盆凫小水坑里的水,刚开始,我发现流进水渠的水确实大多了,可慢慢地,我发现水坑的水很快就被凫没了,上方大哥凫下来的水跟不上我水坑中凫出去的水,由于水坑面积小,用不了几脸盆,坑里的水就见了底。而等上方大哥凫下来的水流满水坑又要很久,这样一来,进到水渠里的水就断断续续,时有时无了。父亲在田里看着时断时流的水流,纳闷了,田还没耕通呢!
父亲放下牛犁,拿着一根赶牛用的竹枝,匆匆赶到水潭一看,什么都明白了,父亲镇定地问了一下我,问我这样安排是谁的主意,我如实回答,供出了大哥。父亲的脸色像猪肝一样发紫,他举起竹枝,边骂着不堪入耳的话,边向我大哥噼啪打下。大哥立马就跑,父亲就追,他们跑过这田,又跳过那坎,上下左右的你追我赶,相互追逐,像两个跳跃的音符,起起落落,在烈日照耀下,显得格外违和。
我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父亲追打着大哥,一言没发。
一阵追打后,父亲累了,大哥也累了,眼看太阳已近下山,天空依然燥热,今天的田是无法耕通了,无奈之下,父子三人默默地收拾好一切,回到了家。
“啪”的一声,一片板栗树的树叶带着一小根残枝悄然飘落雨伞上。我抬头望着天,灰蒙蒙的天空似乎将要下大雨了。我伸手摘了一张沾满雨水的茅草叶子,看了看旁边新建的自来水塔,心想,如果当年的天气像今天这样,父亲就不用发愁,大哥也不用挨打了。
空中的雨逐渐大了起来,雨水打在树上,滴落到周卫的雨伞上,发出有节奏的啪啪声。山路陡峭,石头台阶湿滑,长时间无行人行走的道路,两旁长满杂草,我每走一步,都要与茅草擦身而过,水滴纷纷落在裤脚上,顺流到我的鞋子里。很快我就走到了那个小水坑的位置,水坑上方的水潭,水流倾泻而下,撞击在小水坑旁边的石头上,溅起无数颗水珠,像天女散花一样,纷纷落到小水坑里。我小心翼翼地踮着脚走近小水坑,突然一个趔趄,一脚踩进了水渠里,我赶紧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用力甩去鞋子上的泥水。对着那个长满了苔藓的小水坑,若有所思地定了定神,转身离开小水坑,想再去潭边走一圈,可惜一人多高的茅草将原来的小径遮得严严实实,前方无路可走。
六
北山村的村口,有一个供善男信女参拜的小殿,名叫“三官爷殿”。殿内供奉着三尊“三官大帝”佛像,三官大帝谓之天官、地官、水官,分别供人们祭天、祭地、祭水等祭祀。原意是用于保佑村人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年年有收成。后来逐渐被村民们引申到各种祈求,甚至一些求子的善男信女也会来拜祭,人们认为菩萨能保一切众生。
特别是在每个月的初一,十五的时候,祭拜的村民络绎不绝。他们有的是为自己打牌而来,求佛爷保佑能赢钱,有的是来求保佑中六合彩的,也有来求保佑身体健康,国泰民安的。这座殿很小,三尊小佛像,一个香炉。人们要点香拜佛,得站在路边,雨水都遮不了的位置。我经过的时候,习惯性地在殿内的台面上抽出三支香,对着常明的蜡烛点燃,双手合十,将香举过头顶,先是对着三官大帝拜了三拜,再转身对着天空拜了三拜,嘴里默默地念着词。拜完三官大帝,我继续前行。连续高强度的步行,我感觉身上热烘烘的,都出了汗,但是露在外边的手和湿了鞋的脚又感觉冰冷的,我不停地换着拿伞的手,将腾出来的一只手放到嘴边,用气哈了哈,感觉也暖些了。
北山村也变了大样,到处能看到气派的新屋,原来的石子小径,也都变成了宽敞的水泥路。我不知道该往那条路走,踌躇间,看到前面一个老人亭里坐着很多打牌的人,他们大多穿着棉质睡衣,嘴里叼着香烟,或坐或站,神情专注地看着牌。
我上前向一位中年男子询问,去双尖宫怎么走?这位男子告诉怎么走后反问我是哪里人?我把自己的村庄告诉了他,他接着给我递过来一支烟,追问我父亲叫什么名字。农村人很热情,也喜欢打听,通常遇到不相识的人,一般都会问对方的父亲是谁,以此来拉近关系。我把父亲的名字告诉了他,他连喊自己与我父亲很熟,并说自己参与过我家的新房建设,说室内的那条楼梯扶手是他做的,后来聊开时我发现面前这个男子我居然还有他的微信,并且还转过钱给他,就是做那条楼梯的工程款。
长期在外,故乡很多人不认识了,但是一说起父辈,就会发现大家相互之间都还有一点瓜葛。
闲聊了几句后,我谢过微信好友做楼梯的扶手老师,沿着公路没走出几步,发现路边又有一个与进村时看到几乎没有两样的小殿。后来了解到此殿叫“新殿”。殿里同样供奉着“三官大帝”佛像,此时有三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拿着香正在殿前点香,点着香后听到其中一位似乎说“保佑自己成绩优秀,学业进步之类的词”。我猜测这几个女孩是高中生,这次是为求高考成绩来了。
我沿着公路步行半小时后来到了横路下村,经询问得知,原来去往双尖宫的山路已经被柴草淹没,目前唯一可通行的路是前几年新修建的,用水泥铺成一层层台阶路,更近,但更陡。原先的路是弯弯曲曲盘山而上,如今的道路比较直,没有七转八弯的。雨一直没停,我走走歇歇,倒也能承受。风带着雨水,吹到脸上,一阵阵的发凉,但身上是暖和的。
双尖宫,作为我学生时代的一处旅游景点,已然不复见了。眼前的一切无论如何都跟三十年前的模样联想不起来。宫前的石臼,传说主持可用两根筷子夹起来的石臼不见了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偌大的长方形鱼池,池内一群红黄白三色相间的田鱼,在寒冷的冬日,悠闲的自由游动,一点都没有感到冷的意思。靠宫门这一角,水池中沉淀着许多锈迹斑斑的硬币,细看之下,发现有一分币,有五角币,也有一元币。它们有的被拥挤地重叠着,有的则孤独地躲在一边,每个硬币都似乎在默默地保佑着将它扔进鱼池的主人,或许,这也叫许愿池吧!原先低矮的宫门,如今也重新修建过,宫内的各类菩萨,有的看起来慈眉善目,有的则不怒而威,传说中有武功的主持也没遇见。
从双尖宫回来,顺便去了一趟加了村,那里有我家的两丘田。这两丘田是我家分到最远的田,离家来回一趟要一个多小时,农忙时节为了不将时间浪费在路上,父亲带我们下地时都会带上前一天晚上就做好的麦饼,早上出发,中午在田里啃麦饼,直到事情做完,傍晚时分才回家。到了家才发现,我家的这两丘田被当地人改养孔雀场了。整块田被用木板圈了起来,顶部盖上油毛毡,朝路的位置开了一扇一人高的门,人可以从门的上方看到场内的情景。我驻足看了看场内,一只孔雀毫无精神的,焉巴巴地坐躺在一角,全身羽毛脏兮兮,看起来像一个无人打理的流浪汉。又像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丝毫都没有书上说的那样美。我找到了一个村人,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及父亲的名字,询问对方,想知道是谁养的孔雀。村人立即表示孔雀就是自己养的,并解释说当时在我家这块田里养孔雀是经过我父亲同意的。我连忙笑着告诉村人说自己只是随便问问,并无其他意思。看着对方局促的样子,我说这样比荒着好。
回来时我心里想,只要别把田占了去就好,至少田里的泥土还在,不像荒芜几十年后,泥土会被根茎植物吸附光。
七
农村里,常常有人会摆酒席请大家吃,今天我吃你的,明天你吃他的,后天他吃我的,就这样一遍一遍地轮流做东。尤其是过年时间,在家的人多,聚起来吃饭时,很热闹。
邀请方式基本上是一户请一人。我前一天回到老家就被上屋的邻居周海预约,说我很久没有回来过了,这次机会难得,大家一起喝一杯,我答应了。
我在加了村看过自家的农田回来已是吃晚饭时间,我打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后,来到了周海家里。
周海大我两岁,家里也有七个兄弟姐妹,属于大家庭,大家分别成了家,都有了后代,母亲这代往下算,足足有三十个人。周海这次邀请了很多人,酒桌摆满了自家的屋前道坦,桌子上有四大拼盘的冷菜,海蜇头拼大橘、鸭舌拼提子、黄鱼鳖拼樱桃、白切鸡拼桂圆。全部从市场上买来自己拼起来,看上去很像那么一回事,完全是城市摆酒席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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