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拥 抱
　　
　　 有一次，天气阴沉，雾霾浓重，稻花儿心情糟糕透了，简直糟糕到了极点。自己毫无控制的在闺房里擦抹泪水。根子来赶集，正在吹奏《二泉映月》。好像这首曲子今天格外哀婉忧伤，低沉的音符，句句都扎入稻花儿的心房。又唤起了稻花儿无人抚慰的创伤。似乎神经无法控制，心绪已经失控。
　　 于是，她跑了出去。跑到根子跟前，喊了一声，根子！根子！她身上的那股油浸的大果子味道，弥漫全身，飘逸在根子周围。对于这种味道，根子很熟悉，很享受，很舒服。她肉乎乎的手，一把抓住根子的手。根子立刻一激灵！他的手好像来电一般，一股暖流，顺着胳膊传递到他的躯体。接着，稻花儿把肉呼呼的脸，一下贴在了根子的脸上，暖融融热乎乎。那种性感，顿时，惹得根子的野火在胸中燃烧。
　　 根子虽然眼睛失明，但32岁的爷们儿似一把干柴，沾火即可燃起熊熊烈火烧。根子努力地控制住那感官那欲望那烈火，不能顺势蔓延，不能暴起燃烧，不能……
　　 稻花儿在根子身上找到了精神寄托。而根子在稻花儿身上，似乎老天在这里给他爱的补偿——那就是稻花儿的热乎乎的脸蛋儿。稻花儿胖乎乎的手拉着根子的手。一边拉手一边贴脸。对于别人来说，可以眉来眼去。而根子却完全不能。而稻花儿和根子可以“手来脸去”。这同样传递着爱意。抑或是不算爱情，或许只能算是同情和慰藉、补偿、热烈。除了这样，她还能做些什么呢？这一刻，稻花儿一点不嫌弃根子的眼睛失明，一切都抛到脑后，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世界只有他们，只有他们俩，只有他们俩的二人世界。只有爱才是神圣的。
　　 根子喜欢稻花儿的热烈，喜欢稻花儿那热乎乎的脸，喜欢她的胖乎乎的双手。脸和手照样可以传情。这惹得红石榴在抿着嘴在一边笑。红石榴孩子一般的地笑，笑起来是那么天真，那么花季，那么清纯。像那盛开的石榴花一样。根子只有凭着感官、跟着感觉来接受异性的爱慕。却看不到这光景。所以，根子不懂什么是尴尬，也无所谓尴尬。尽管根子心里明镜似的知道那是没有结果的爱。可稻花儿全然不顾这些。她想，管它红石榴笑她与否，她只知道那是一种精神寄托。她心想，你红石榴懂什么？你知道爱为何物？你还只是个情窦未开的黄毛丫头。等你长到18岁，花季年华时节，就知道这人间最神圣的就是爱。那是最纯洁的毫无瑕疵，更无私欲的人间圣物。于是，稻花儿对于根子的热情有增无减。并毫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怎么笑怎么指责。
　　 只要自己喜欢，自己愿意，自己想咋作就咋作就是了。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管它呢！我愿意！与你何干！稻花儿抱得根子很紧，先是搂住根子脖子，肉肉的女人胳膊把温暖都传给了根子脖颈。后又抱住根子的腰部。根子开始还有点感到惊愕、诧异、突兀、不自在。自然稻花儿这么实在，根子当然也就顺势，也就不遗余力了。
　　 不知怎的，转忽间，红石榴脸转到向背方向，却又哭起来了。眼泪大颗粒大颗粒的扑簌扑簌着落下，滚落在她的汉服上，又滚落在她的牡丹绣花鞋上，一颗接着一颗，黄豆粒大小。刚才她的那笑，是一种激动，是一种倾心。是为根子哥庆幸。是为根子，为根子哥而内心激动与庆幸。庆幸的是根子哥博得了一个纯情姑娘稻花儿的炽热的爱慕、一种姑娘的喜欢。
　　 他想，根子哥已经32了，本应有个家室。可至今仍是孑然一身。魁爷魁奶在乌衣巷里算是最老的老人了。心里总愁这个失明的瞎儿子，糟心啊，糟心！因为红石榴突然心脏一揪，她感到难受想哭。她为根子哥难受。她觉得，老天爷太不公平了。根子哥哪一点也不差，论个头，论体质，论智商哪一点都不比别人差，为啥不给他一双亮眼，让他失明，夺去她的幸福，夺走属于他的那份人间幸福的爱情！夺走属于普通人本该有的爱情！
　　 他眼睛这样，他怎能获得正常人的那份爱呢？红石榴为根子哥遗憾，为老天的不公而愤愤不平。为根子哥而撕心裂肺的难受，所以这个少女哭了！而且悲伤得那么痛彻心扉！由于稻花儿全身心地把感情投入到根子，她全然不知道红石榴的感受。
　　 后来，听到红石榴在呜咽、抽泣。接着，稻花儿这才松开根子的脖子，转过身来哄慰红石榴。
　　
　　 9. 挣 扎
　　 由于稻花儿的出现，撩拨了根子的那颗壮年男人的春心。像野火一般燃烧起根子对爱情的渴望。他向往爱情的美好。再不那么自卑自己是一个盲人，而甘于自己孑然一生。
　　 根子变得喜欢上稻花儿了。晚上失眠想稻花儿 ，像丢了魂儿似的，明知娶不成稻花，可就是闹心，就是抱有幻想。明知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变得一日不见如三秋，企盼天天去凤凰楼镇赶集。卖艺回家后坐卧不宁，就拿起洞箫坐在乌衣巷口，吹一曲当初感动稻花儿让她情窦初开的那首“二泉映月”。根子的心思被稻花儿看透了。稻花儿果断提出——根子，我想和你一起，过一辈子，要你娶我为妻。
　　 根子说，我是一个盲人，那不行。我不嫌弃你，我会照料好你的生活起居。我可以带你浪迹天涯卖艺。不行，这会毁了你的一生，白瞎了你的青春。我愿意，我为你生个儿子。把他抚养成人。我们就有希望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稻花儿立马哭了，她觉得自尊受到伤害。一气之下，愤然而去，走了！
　　 稻花儿遭到根子断然拒绝。根子想，稻花儿这么好的黄花闺女，跟了我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白糟蹋了人家姑娘的青春。根子想到这里，就拒绝了稻花儿的要求。根子严重自卑，自觉自己太差了，耽误了人家的青春。虽然喜欢她，但是，不能坑害人家姑娘。那样做，不是太贪心了吗？
　　 根子回家和乌衣巷里的老老少少都说了这件事。大家对这件事众说纷纭，二狗这帮年轻人说，别想那么多，人生就这么一回，好好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娶到洞房再说。没准儿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儿子，根子这一家子老老小小就有救了。乌衣巷里年龄最长的老寿星则说，使不得，使不得。根子娘魁奶说，我们是正派人家，不能做无德的事。那会伤天害理的。不能连累人家姑娘。
　　 自那天稻花儿被根子拒绝后，她连续哭了好几天。又想起了与大顺子哥哥，两小无猜，一起上学一起玩耍，度过快乐的童年和少年时代。
　　 她并从床下拿出大顺子几年前的来信，念一遍又一遍。那信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泪垂、憧憬、期盼。
　　 稻花儿，她的耳畔响起了思念、惆怅、憧憬、又想去游玩乐大千世界的那首《你那里下雪了吗》——
　　
　　 你那里下雪了吗？
　　 面对寒冷你怕不怕？
　　 愿有炉火温暖你的手
　　 愿有微笑填满你的家。
　　
　　 你那里下雪了吗？
　　 面对孤独你怕不怕？
　　 想不想听我说句贴心话？
　　 要不要我为你留下一片雪花？
　　
　　 踏雪 寻梅，
　　 已成我梦中的童话。
　　 花瓣 纷飞，
　　 飘洒着我的长发，
　　 摘一朵留下我永远的牵挂。
　　 最寒冷的日子里，
　　 你带我走天涯，
　　 最寒冷的日子，你带我走天涯。
　　 你那里下雪了吗？
　　 稻花儿与大顺子从16岁起就在一起的情景，一幕幕的在她的脑海里闪回。不时在心语： 我想你，大顺子哥哥。我怀念过去的时光！
　　
　　 10. 雾 锁 南 洋
　　 大顺子曾经常常向稻花儿吹牛——吹吹乎乎地讲起：他的祖父听太祖父、高祖父说过，他们是太平天国洪秀全大顺朝的后裔。大顺朝兵败后，四处逃散。他们这一支逃散到凤凰楼，繁衍至今。
　　 后人们，为了祭奠前朝。所以给他起名叫“大顺子”。目的是为了祈祷上苍求个一生顺畅平安。不再为战乱拖累。大顺子到了南国厦门，不甘二姨家茶房生意——清闲，单调，安逸，寂寞。只干了13个月。那种“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的青春的心在骚动。
　　 正巧，“南洋橡胶园”通过中方代理招收华工启示。年薪可观。他想去挣一大笔钱，娶稻花儿成亲。大顺子和二姨夫，在上个月拜罢妈祖庙和海神之后，就一直焦急地等待“南洋橡胶园”招收华工的确切的办理手续事宜。但大顺子还是心里犯嘀咕，去了那里是凶是吉？无法预料。是否能挣到大钱、淘到金也很难说。要是继续在二姨夫这里吧，倒是可以安身、可以温饱，但要想发财，难！我在这里挣不到钱，以后怎么面对稻花儿呀？我已经答应娶她，不能欺骗人家，何况我们是订了亲。没有钱怎么办？没有钱让人家跟我喝西北风吗！
　　 后来，他再也不敢给她写信了，再也没脸给她写信了。我不能欺骗人家姑娘。大顺子，他其实心里始终在矛盾着。但殊不知，到了南洋，雾霾茫茫，“雾锁南洋”，许多自清末民初年间，被招工到橡胶园或偷渡过去的华侨，为了谋生，给人作苦工的华工。难有出头之日。
　　 他们被招工到了马来西亚、新加坡、马六甲海峡、印度尼西亚。在热带植物园，橡胶园劳作。在那接近南半球的高温、闷热、潮湿，让他们窒息。挣不到钱，想回又回不来。只能徘徊在那里，他们去妈祖庙祈祷。只有朝着祖国的东北的方向眺望，惆怅，郁闷。。
　　 而出头的、发财的，却寥寥无几。能有几人？
　　 到了秋天，大顺子和二姨夫终于等来了确切消息。与“马来西亚橡胶园”老板的中方代表签了合同，合同期3年。合同规定，3年期满，即可送回厦门。但他们仍然忐忑不安、心里不托底，为了祈求平安，他们连续两天，一次又一次地去拜了妈祖庙和海神。橡胶园老板曾夸下海口，大言不惭地在“华工招聘启示”上说，今年招收华工300名华工，说是这是第一批。下一批，明年秋天再来招收华工300名。充实扩大我的橡胶园产业。
　　 华工们看到这则启示，心里乐开了花。感到只要辛苦努力，用自己的双手可以摆脱贫困。为人家橡胶园付出辛勤地劳动，就会得到丰厚的回报。华工们期待着福祉、憧憬着全家幸福的未来。这批华工就要开拔了，大顺子和二姨夫已被第一批录用。他俩眼巴巴地等待着上船。马来西亚橡胶园老板从马来西亚港口租了两条船，来接这批华工。第一条小船是亚细亚号（ASIA），内部狭小，较拥挤。可容纳100人。已经到港停泊，在船坞待命。另一条大船，是东方号(EAST），内部装修较好，很宽敞。可容纳200人。3天后来港。
　　 码头上300华工拥挤不堪，吵吵嚷嚷。马方的中方代理在现场喊号、抽签、上船——大顺子抽签被分到乘坐第一条船亚细亚号，晚上十点开船。二姨夫抽签到东方号，3天后开船。晚上8点，第一波开始登船了。大顺子登上了这条亚细亚号小船。大顺子登上小船后，在船上对着码头上的二姨夫高喊：二姨夫，我到那里下船后，在码头等你，不见不散！二姨夫在码头上回喊:—— 大顺子啊，船上多加小心！下船后一定等我！
　　 两人挥手告别！亚细亚号一声汽笛长鸣；呜——呜——小船缓缓离开码头，向茫茫大海驾驶而去。大顺子走进船舱，发现全是散席，舱内一片狼藉。污浊的空气令人窒息。大顺子在墙角找了个位置坐下。那些中国人，穿着很差。夜深了，华工们透过玄窗向大海望去，雾海茫茫，漆黑一片。只见远处的灯塔眨着灯光。
　　 他们在码头上等待一整天了。在码头上人头窜动、挤来挤去，也没处吃顿饭。现在肚子饿了，肠鸣声咕噜咕噜直叫。可是，船东也不见给顿晚饭。大顺子心里在不停打鼓，难道这又是个骗局，又要被骗了。心中更加忐忑不安。船到茫茫大海在海雾弥漫中，那小得可怜的只能装百十人的亚西亚号 小船，像只葫芦，像只水瓢，像只园鼓龙咚的漂流瓶,在澎湃的海浪中剧烈摇荡。而大顺子他们那些华工们在船舱里，随着船体的剧烈摇晃而在地板上左右滑动，游走。像只小鸡儿似的。找不到固定坐标。令他们一会儿相互拥挤，一会儿相互碰撞。华工们只有相互拉着手，死死拉住。谁也不敢把手松开。
　　 夜深了，海面上起了大风，风越刮越大，狂风大作，小船好像被撕碎似的那般粉身碎骨。好像要被掀翻得底朝上。
　　 船老大通知大家——不好了，我们这条船真倒霉，又要赶上台风了！说是急那时快，台风在南中国海骤然形成，巨浪在海面上迅而腾起。从海面上高高腾起两层楼多高的水柱。水柱接踵而起,一个接着一个。打在不堪一击的小船的船头上。随即一个强劲的偌大气旋，在海面上打了一个旋儿。既迅速降温又迅速扩大旋涡。接着，大面积地狂烈地横扫海面，气流裹挟着暴雨形成了七级台风，向南太平洋刮去！裹挟着这条一百号人的大顺子乘的小船，如同一个轻飘飘的蛋壳。向南太平洋席卷而去——将小船倾覆。几个救生艇和救生圈也没起到太大作用，大部分人落水后葬身大海。
　　 只有一个救生艇上的3个人，被卷向马六甲海峡，又被卷到南太平洋上的一个荒岛海域。接着被滚滚海浪推到海滩上。小岛是马尔代夫岛国的马迪威施摩岛。岛上只有两三户渔民，以打鱼为生。是渔民救了大顺子和另两个落海者。渔民还把他们当做偷渡者对待。那酷似印度后裔的皮肤赤褐色的渔民把他们捆绑起来，又是拷打又是逼供……台风停息了。几天后,一切归于平静。大顺子荒岛余生。他心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后来渔民让他们跟着打鱼，从此大顺子在岛子上住了下来。后来,被马尔代夫渔业管理局带走,转送到热带植物园去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