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璞】佛宝除妖记(上)(小说)
那呼土图尴尬一笑,再次鞠躬道:“当年的郝先生成了现在的大和尚,我这个以前的浪荡子如今也成了糟老头,您看,我现在哪有当年的气派!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
“阿花呢?她可是把持家务帐目的好手,一定为您积攒了很多财产和添了许多儿娃了吧?”
“郝先生,说起这个实在是我一生的失误。这个女子真不是什么好货色,既不会生育也不会烹调饭菜,只知道收账、扮靓、吃喝玩乐。她轻易离开了您,跟我也不到五年。一日趁我外出经商时她偷走了我许多财宝银票,毁了账目,往江南跑了,可把我苦的……一言难尽,我这些年托官府拘捕也毫无消息,害我背负了很多债……唉,烟花女子本来就是善变的狐狸……”
郝和尚本想发作结果一听扭头庆幸,居然出了口憋气。两人都红了脸,尴尬地各坐一边。周大山二人看在眼里,不住安慰郝和尚,大家共同举杯消泯仇怨。月亮好似也尴尬起来,也躲在荒丘后遮了半边脸。大家看看时辰已晚,商人们就带三人去一座帐篷安歇。还是在商队便当,三人睡在毯子上安稳了不少。
郝和尚对王小刀打趣道:“小刀兄弟,等明儿我叫呼老板给你相亲一个西域女子如何?端的长得美,不比汉人差!”小刀笑道:“睡了睡了,咱可不敢找这种女人做媳妇,万一像你那个阿花一样把我的财产拐走了怎么办?”周大山插话:“小刀,我们都是穷光棍,哪有这种艳福?钱财倒是拐不了,就怕拐走三魂七魄,成了活死人。”郝和尚嘿的一笑:“小僧最会替人收魂定魄,拐走了我把它们叫回来。”说着,三人睡了。
午夜时分,几只骆驼叫了几声,从夜色里钻出十多个蒙面匪徒,领头的身形矫健,一跃就进了呼土图的帐篷。呼土图惊醒之时白亮亮的弯刀已搁在了脖子上,那匪首发出年轻女声:“要活命的话快交出钱财!”其余匪徒包围了商队其它帐篷。看来,这伙劫匪早在暗处观察已久。
真是天将奇祸!在众贼的弯刀威逼下,大家还睡眼惺忪就被赶到湖水边,集中跪下双手抱头。这时,呼土图也被那女匪首押到了湖边,跪在郝和尚三人前。
女匪首个子不高,声音却嘣儿脆,她叫道:“这片大漠是俺姑奶奶的,土地爷几年前就赐给了我们这些漂流无依的道上人了。当年胡子兵洗劫京师可是见人就杀逢财便抢,无恶不作,我们干这行可是盗亦有道,只损有余补不足!诸位爷们终年盘缠鼓胀胀的,还经商不停,是不是太过贪心了?我等穷人无业可依,你们难道不周济周济?”就令众贼逼众商人交钱。
这郝和尚一听这女匪首的话,知道是个懂点道理的劫匪,便提胆说:“大王奶奶容禀。好道‘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既然有缘相逢,就应平心静气说话。您看我等可是富庶的大商队吗?其实我等也是清苦的小商人,负债累累,拖家累口的,一年漂泊赚得的钱实在不容易,若您全部收去,叫我等回家如何养家活命?好歹请奶奶手下留情,留下一半给我们活命也好。”
那女匪首听了莞尔一笑,让手下检查商队家当,果见钱财不多,也就三千余两,想了想对郝和尚和呼土图说:“你们远道而来,商队中必有保镖,老板可叫他们给我的手下过过招,如果打赢我的手下,姑奶奶看在这个油嘴和尚的面就盈一点给你们做路费,若打不过我们,你们就自认倒霉!到时别说我们平白无故收买路钱!”
王小刀打量了一下这女匪首,心想这贼人还是练家子,除了抢劫还喜欢比武切磋,先看看再说。
呼土图没法,只好让他的五个保镖出来与劫匪斗武。
几招下来,劫匪武艺竟然完胜商队保镖,女匪首嘿嘿一笑道:“怎么样?你们该服气了吧?”说着让手下收钱。
三人有心帮商队出头。郝和尚站了起来,对女匪首道:“大王奶奶莫忙!咱们三人才是商队真正的保镖!”
女匪首说:“好玩好玩,还有请和尚做保镖的。这和尚是少林寺来的吗?”
“哪里哪里,俺只是喜欢剃光头图凉快。”郝和尚拿着那段树干先上。
郝和尚力战三个匪徒,几个回合下来,一脚两棍就将匪徒打趴下了。女匪首来了兴致,丢了把弯刀给和尚,自己挥刀亲自上场。这女匪首刀法纯熟,身手凌厉,十多个回合后,和尚就招架不住了。王小刀要上,周大山叫他先留一手,自己抓起和尚丢下的树棍,叫郝和尚退一边,来战女匪首。女匪首一个“蜻蜓点水”就刺来,还未等周大山躲避,又一个“回风扫雪”斜劈而来,周大山心想这女匪首看不出武艺还高强呢,便小心应对。可惜双锤不在手,这小小树干如同鸡毛掸一般,实在不趁手。几个回合,树干就被女匪首一劈而断。周大山叫声“住手!”要拿他的兵器来。女匪首让大山去帐篷拿,周便拿来王小刀的朴刀、弓箭和自己的双锤,小刀接了朴刀。大山抡锤就战女匪首,双方打得难解难分,众匪看到精彩处都叫起好来。五十回合下来,周大山虽然锤重力猛,但也占不得女匪首弯刀的半点便宜,双方打了个平手。女匪首见周大山武艺精良,便道:“这位耍锤的若接得住姑奶奶三镖,我便留些财给你们!”周大山摆开架势叫来。女匪首嘿的一笑,将刀丢将出去,那刀绕着周大山飞转,他忙闪身一旁,咔嚓一声,一棵小树已被生生削断。周大山将左锤甩出,当的一声刀锤撞落。女匪首飞掠而来,一记飞刀呼啸而至,周大山将右锤去挡,又是当的一声,铁锤险被飞刀震脱手!足见女匪首劲道之强。女匪首又一镖打来,眼看周大山要吃亏,王小刀早一箭射去,火星四冒镖箭撞落。“好箭!”女匪首不再攻击周大山,而是一镖射向王小刀,不料又被箭击落,小刀见落在沙上的镖是把五头刀尖样的。王小刀更不说话,使朴刀来砍女匪首,两人又激斗起来。王小刀身手凌厉,刀法精到,四十回合下来,使双刀的女匪首渐处下风。王小刀知道唯有打败她,才有保命资格。于是使出绝招,卖破绽给她,一个“鹞子翻身”躲过直刺而来的弯刀,凌空朝她后背砍来,女匪首急忙“二郎挡山”架住,却不防小刀早一个“金龙摆尾”飞脚直踢而下,女匪首后背挨了一脚,噗的倒地。女匪首爬起来,对王小刀道:“看来强中更有强中手,我输了,愿求高人大名。”王小刀说了自己的名,又说了他两个朋友之名,道:“女豪杰能力敌我们三人的车轮战,足见武功高强。望女豪杰高抬贵手,不要为难商队,我等愿意献出一份财帛。”
那女匪首心中佩服王小刀武艺,心想她闯荡江湖多年还没遇到这样的高手,又见他英俊果敢中透露着几分朴实之气,心中又多了几分好感,便有了进一步相让之意,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谢名雨,江湖绰号‘蝴蝶仙儿’,带十几号兄弟凭一把弯刀专取天下不义之财。”
在王小刀的建议下,呼土图老板拿出了五百两银票奉敬蝴蝶仙儿谢雨。
这谢雨对呼老板笑道:“看在与高手切磋的面皮上,姑奶奶就收下这点小钱。记住,以后发了大财,若再相遇,可要多补交一些才像话!”便收了钱领着众贼走了。
天亮了,那老商人十分感激王小刀三人出手相助,要拿钱相酬,还想请他们做镖师保护他们去单于都护府,三人都谢绝了。
呼土图张开双臂拥抱了郝和尚,两人一笑泯恩仇,挥手告别各奔前途。
九
王小刀三人别了商队继续在大漠中又艰难走了两天。这日黄昏时分到了一座荒废已久的拜火人古庙。刚到颓坯之下,就闻得扑腾乱响,无数黑鸦儿从庙中飞窜出来,惊得人退马嘶。这些鸦儿戾叫着,冲上天空,绕着大庙上空盘旋几圈后才向北逶迤而去。
庙后不远处有几棵枯树和蕨类植物,树上竟然挂着前天夜里劫掠他们的几个匪徒尸体,这些尸体缺胳膊断腿,还有一具没了脑袋,五脏一空,好似被什么掏吃了似的,实在惨不忍睹。一股凉气冒上身,三人又到庙里一看,只见已熄灭的火堆尚有余温,冒着几缕烟儿,柱子旁横起竖八地躺在五具匪徒尸体,惨状跟枯树上的相似。郝和尚见了,只叫佛号,干呕起来。
忽然头上有异样,见庙顶上爬着三只狼妖。王小刀还没来不及拿弓箭,它们已扑了下来,一只将郝和尚扑倒在地,另两只同时袭击周大山。王小刀一个趔趄向后倒下的同时,早把弓箭拿出,瞄着三只伏在两个朋友身上不停撕咬的狼妖。这三只狼妖异常狡猾,一只咬了郝和尚的肩膀一口,两只咬了周大山的右手臂和左脚大腿部位,便松开嘴,紧紧盯着王小刀的弓箭。刷!王小刀毫不犹豫,一支射向离得较近的袭击郝和尚的狼妖,登时射进狼头前额,哼吱一声倒在一旁。另外两只受了威慑,哧溜一下退到远处的柱子后。周大山鲜血淋漓,立马坐起来,捏着双锤,双眼涨红了眼,叫道:“来啊,来啊,有种你再来咬一嘴!”郝和尚也蹲了起来,左手捂着右肩膀忍着痛,右手捏着树棍抖抖地举在空中。王小刀早搭上一支箭,飞快跳到两个朋友前面挡着,一边问他们:“怎么样?快退后!”两个朋友已经站了起来,四处张望。他们慢慢走到柱子旁,已不见那两只狼妖。三人忙背靠背,高度戒备。忽然,斜对面的阴暗的墙角处冲出了一条狼妖,向郝和尚攻来。郝和尚举棍打去,正打在狼妖头上,那树棍咔嚓断了,忙侧身一闪,狼妖扑了个空,又转过身来进攻,周大山右脚一迈步,就在那狼妖要扑到郝和尚瞬间,早把铁锤狠狠砸了下去,正中狼妖背脊,咔嚓一声,那狼妖早趴在地上不动了。这时,最后一只狼妖也从墙角冲出,王小刀一箭射去,没射中,狼妖夹着尾巴夺门而出,瞬间就没了踪影。
三人连忙退出古庙。郝和尚给自己和周大山敷药包扎,王小刀瞄着弓箭四下里搜索,连圆圆的庙顶上都没了狼妖的踪影。
三人休息片刻,爬上庙旁一堆沙丘观望,四野茫茫,残阳煞黄了脸,天际处飞掠过几只秃鹫,它们沉缓地飞着,哀鸣着,似在为那些如裹尸布一般的白云裹着的漂浮在空中的魅影送葬。那尽头处的荒丘似乎在慢慢蠕动,它手中无形的线已挂在三人的心坎上,不停拉着他们踽踽而行。还不知要走多久才能走出这片荒漠,远客心中惊恐不已。
郝和尚脸色土黄,小声对二人说:“这些匪徒得了钱财想不到会栽在狼妖嘴下,真可悲可叹。……咱们三人可得小心!”
王小刀道:“看来妖怪在一路追杀,凡是跟我们有关联的都难逃劫数。”
“你的意思是,我们仨就是扫把星,到哪哪倒霉?”周大山阴阳怪气地问。
“我们不是扫把星,我们是肉包子,被命运到处丢着玩,一不注意,丢到了妖怪跟前。”郝和尚接腔道。
“我们不是扫把星,也不是肉包子,我们是刀刃上的小火星,越碰越多,越多就刀口子也多。”王小刀噘嘴道。
“我们不是扫把星,不是肉包子,不是刀刃上的小火星,我们是天空中流浪的星……”郝和尚仰头深吸一口气。
“嗨,什么这星那星流浪星!只愿福星高照,一路照着俺们挺起胸膛,做妖魔们的丧门星!”周大山在王小刀的搀扶下上了马,头巾飘动,那浓眉大眼顿时有了生气,抡锤叫道。
那逃命的狼妖说不定会把更多的狼妖引来!他三个不敢停留,王小刀让两个受伤的朋友上了马,他一手牵着一匹,趔趄着继续冒夜前行。黎明时分才到一片枯树草丛,周大山与和尚正要解鞍歇息,就听前面的王小刀一声“不好!”,两人连忙上前一看,只见一连串脚印下血迹斑斑,沙坡下三个黑衣贼人躺着一动不动,沙中还有一双手在乱摆,似在求救。
三人不及多想,奋力扒沙救人,却扒出那个外号“蝴蝶仙儿”的女匪首谢雨。只见她双眼紧闭气息微微脸色煞白,早没了先前的悍勇和飒爽,左肩一道泛着暗红的血痕,不省人事。郝和尚懂医,将谢雨平躺,先给她喂了一颗活血化淤的丹丸,灌了口水。郝和尚在她伤处沾了点血一闻,道:“中了妖毒也!”掏出一道黄符拍在伤处,便滋滋的冒起绿烟,过了一会,妖毒散出,他才敷了药,给她包扎好,这蝴蝶仙儿脸上有了血色。
周大山焦躁道:“她就是一个劫道的匪徒,前几天差点要了我们的命!我们用得着如此救她吗?”
郝和尚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王小刀起初也不想救这个女匪首,但有些佩服她武功及讲道理的性子,不忍抛弃,经郝和尚一点,就对大山道:“算了,救也救了,希望她能改恶从善。”
两个时辰后,这谢雨醒了过来,见三人救了她,挣扎着起身相谢。王小刀问起缘由,谢雨说他们离开商队后就一直向东南而行,后来遇到一股旋风,众人就迷迷糊糊地到了一座古庙。当晚就遭到许多兽首人身的妖怪攻击,她的手下一个个惨死,她又领着三个手下一路逃跑,再次遭到几匹狼怪的攻击而陷进魔沙里……末了道:“本人纵横江湖多年,来这荒漠盘桓也有些时日,从来没遇到什么妖怪恶兽,不想今日遭此惨败。”郝和尚苦口婆心劝她别做劫贼了,此女乖戾不听,只想让他们帮她走出荒漠,日后定会厚报。周大山焦躁起来,不是郝和尚从中相劝,这倔强冥顽的蝴蝶仙儿可要跟他拼命。王小刀默默一旁观看,末了才微笑说:“人各有志,勉强不得,咱们出了荒漠再说吧。”
于是,郝和尚将谢雨抚上马,四人又在沙中跋涉了五天,终于出了这片沙海。
谢雨问他三人去京师做什么,郝和尚苦笑道:“此事攸关天下苍生,不能泄露。女施主,我等就此别过。”
王小刀道:“还望谢女豪杰以后在路上相遇,不为难我等就好。”
谢雨笑道:“日后相遇定有酬谢,不会为难各位。这去京师过了兰州就不远了。”说着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飞手递给王小刀,说:“银票百两,就当买马钱了!再会!”便一扯缰绳,纵马扬鞭向北去了。
三人望着女匪首远去的身影,周大山揉揉狮子鼻,对郝和尚埋怨道:“救嘛,好心的大和尚!救了个属狼的,拐走俺的好脚力!”
“随她去吧!一切随缘!属狼的养不家!”和尚不无自嘲地苦笑道。
王小刀看看银票,对二人笑道:“这钱是女贼从呼老板那里抢的,现在女贼又分一杯羹给我们。嘿,我们都沾了贼气了。”
周大山顿脚大笑一声,将三人行李都挂在剩下的一匹马身上,领路而行。前面到了黄河边上,三人雇船过河,再走就近了郝和尚的故土兰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