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箩筐·遇见】最后一笔业务(小说)
李玉儿激动地握住老人的手说,我找了你四十多年,今天终于找到你了。
张胜利见李玉儿像个孩子似的眼睛里滚出了泪水,也不由得两眼一热,拉住李玉儿的手问:同志,你到底有什么事?
李玉儿从前到后把老掌柜的遗愿讲了一遍,张胜利却并没有像李玉儿那么激动,而是闭起眼睛,思考了半天才猛地睁开了眼说:我想起来了,1936年我去延安时,曾在晋太昌票号存过三百块大洋,对不对?
李玉儿连声说,对,对!
想不到过去六十年了,晋太昌票号还没有忘记这回事。
哪能忘记呢?我们老掌柜说他一生的遗憾就是这件事了。
张胜利回忆起当年的情景:当时县里的地下党遭到破坏,组织上让我转移,可我手上还有党组织的一笔活动经费。如果带上这些钱转移,路上关卡太多,怕丢失了,所以我就把它暂时存在晋太昌票号里。因为我知道晋太昌票号是以信誉取胜的。说着,张胜利扭头看了看墙上的对联说,“信可荣身誉可富”,一点儿不假,晋太昌票号以“信誉”二字成了山西的首富,确实很光荣。当时我放下钱,看到这副对联,它也成为我多年工作的座右铭。我去了延安,随着部队转战南北,解放后,在南方担任领导工作。这件事过去许多年,我还以为晋太昌票号的财产早归政府所有了。谁知,晋太昌票号老掌柜这么有心。张胜利拉住李玉儿的手,许久没有松开。
李玉儿没有言语,他盯着张胜利目不转睛地看着。这笔钱,他和老掌柜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革命经费,以为是个人存的钱呢。如果早知道,说不定刚解放就交给政府了。
张胜利又问了老掌柜的情况,李玉儿说,老掌柜在土改时就死了。张胜利听了,面色沉重下来,叹了一口气说,我们过去的一些做法,确实有点过头。像老掌柜这么财大气粗,自然也逃不脱那些运动。
张胜利沉重的表情,又勾起了李玉儿对往事的回忆。老掌柜正如张胜利说的,经营有道,遵守信誉,所以才创下令人惊叹的产业。可现在有些人呢?在经营中有几个把信誉看得那么重要?假冒产品,互相欺骗,难怪政府把晋商经营理念发扬光大呢。
李玉儿和张胜利长吁短叹了一气,李玉儿拉起张胜利说:走,咱们去把钱挖出来。
张胜利却没有动,他说:这是个大事,过几天我找县里的领导说一下,让他们陪我一块去。老掌柜将这笔革命经费保存了六十多年,不仅一个子儿没少,还增加了二百多块的利息,老掌柜这么重视信誉,让人敬佩。我让县里的头头们去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也感受一下信誉的重要性,老掌柜保存的虽然是几百块银元,但意义重大。所以,我要让他们把老掌柜的做法宣传宣传。
李玉儿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紧紧握住张胜利的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玉儿要离开,张胜利把他一直送到门外,并且嘱咐他,有时间常来坐坐。李玉儿说,一定,难得遇上一个知音。
李玉儿说“知音”二字的时候,就想起张胜利家中那副对联,要不也不会说“知音”二字。因为人家是大干部,自己一介小草民,怎么能配得上和人家说“知音”呢?
七
天空十分美好。
随后不久,张胜利坐着小车领着一大帮人来到李玉儿家。这其中有县委书记县长,还有县里一些头头脑脑和晋商博物馆馆长。
县委书记、县长过来和李玉儿握手后,心情激动,说了一气慷慨激昂的话:晋太昌票号遵守信誉,为革命保存了一笔很有价值的经费,这是值得我们称颂的。我们要学习和弘扬晋商诚信精神,并发扬光大。
尽管县里的领导说得慷慨激昂,李玉儿却没有认真去听。那时,他想尽快去老掌柜坟头烧一柱香,告诉他这笔钱终于找到了归属,让老掌柜在九泉之下暝目。
事情很快就过去了。后来,李玉儿听到晋商博物馆的姑娘们,给游客把这个故事讲得神采飞扬,同时,他也听到不少人的嘲笑和讥讽。有人说他是个大傻瓜,一笔多年没人认领的钱白白填了黑窟窿,那些钱还不够领导买小汽车吃喝用呢。还有人说,李玉儿把本还了就行了,为甚还把利息也加上?李玉儿的子女们更是埋怨父亲,为甚没有告诉他们这件事?这么多年,他们竟然不知家里藏着这么多银元。
李玉儿听了这些话,淡然一笑。人们说归说,他心里反而更踏实了。他不管那些钱的用途,政府能把晋商精神抬出来,就足够说明政府很有远见。他完成了老掌柜的遗愿,遵守了晋太昌票号的声誉,赢得了政府和人们的赞扬,仅这一点他就知足了。时隔六十多年,晋太昌票号终于了结了最后一笔业务,他怎么能不欣慰呢!
“四十年”应改为“六十年”,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