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根与魂】【东篱】爱不够,放不下的东北大屯子腌酸菜(散文)
距今两千年前的东汉,有中国“字圣”之誉的经学家,文字学家,语言学家的许慎,他编著的收字9353个的《说文解字》,这中国第一部文字工具书解释,“菹菜者,酸菜也”。应该指的就是今天的酸菜。
比许慎稍晚的东汉末年的刘熙,他编著的汉语第一部解释事物命名缘由的专著《释名》,对“菹”的缘由的解释更为直观达彻,“菹,阻也。生酿之,遂使阻于寒温之闲,不得烂也”。
到了一千五百年前,南北朝北魏的官员贾思勰,收录了公元六世纪时黄河下游地区的农艺、园艺、造林、蚕桑、畜牧、兽医、配种、酿造、烹饪、储备,以及治荒等技术,和制作工艺,编著了《齐民要术》。这可是一部中国现今保存最完整的,记述古代农牧情况的经典巨著。而其中更是详细介绍了古人用白菜(古称菘)等原料腌渍酸菜的多种方法。
你可能没有想到吧,国人耳熟能详的宋代著名的爱国诗人陆游,他的《观蔬圃》的七言绝句诗里,竟然也明确提到了酸菜的名号。“菘芥可菹芹可羹,晚风咿x桔槔声。白头孤宦成何味,悔不畦蔬过此生。”开篇第一句就把白菜可以加工制成酸菜,吟咏于诗行之首。
六
历史的烟海,从来都驶着两艘并行不悖的舟船。有传统的,见诸于典籍,板着面孔的正史,也有口头传承于民间,众说纷纭的稗官野史,对于酸菜的传说也是如此。
哈尔滨市的阿城区,好多年人们都以为,它就是黑龙江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屯子。可翻翻人家的老祖宗就会发现,这可是一方龙吟虎啸之地。岳飞在他的传世之作《满江红》中提到过的,公元1127年制造了“靖康耻”,灭了北宋,掳走徽钦二帝的金代开国都城,就在这里,历史上称为上京会宁府。
金代的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自幼谙熟弓马,力大无比。文韬武略,征战一生。先是统一了松花江支流阿什河流域的女真人各个部落,继而就南下与契丹人建立的大辽,进行了殊死战决。偏偏这个骁勇善战的北方大汗,不爱红妆爱武装,他选中册封的大妃,也是那种能协助自己驰骋疆场的马上巾帼。夫君出征上了战场,大妃就组织女人,为前方将士缝制军衣,筹措粮草。在丈夫与大辽的血腥苦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女人毕竟心细,知道军中将士餐肉饮血,唯缺菜蔬,每次支前都不忘携带若干。担心路上变腐,便放些许盐于陶坛瓦罐之内。没想到有一次在支前的路上,与突如其来的辽兵相遇了。如狼似虎的辽兵抢了粮草,疯狂屠戮送粮队的妇女。一支冷箭飞来,也射中了大妃的要害。在拼尽最后一口气,又砍翻两个辽兵后,大妃身子向前仆倒,压在了一个装满白菜的大肚瓦罐上。时值深秋,秋雨潇潇,被大妃压在身下的那罐白菜,却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十几天过去了。才找到了大妃的尸体。大家悲恸不已,为她在生命的最后仍不忘使命而感动万分。恰在此时,一阵弥漫着浓郁奇香味儿的秋风拂面而来,众人不禁循味追源,才发现是从大妃身下的大肚子瓦罐儿里飘出来的。再看,罐子里的白菜都已经变黄了。一个将士掰下一个白菜帮儿,放到嘴里嚼了嚼,当即惊喜得叫出了声:“真香,真好吃!”军中自不乏聪明人,他们很快分析出了原因。原来秋雨寒露滴入了瓦罐,浸透了白菜,又有秋阳光顾,就发酵起来了,白菜便腌成了酸菜。
完颜阿骨打认为,这是大妃秉承天意授给大金国的恩赐。此后,每逢秋天,他便命将士大量腌渍这种酸爽劲爆、有无数种吃法的菜。军中的腌制之法自然也传到了民间,走进了千家万户,成了杀年猪不可缺少的主要配菜,和整个严冬都再也离不开的过日子的菜了。
公元1234年,大金被蒙元灭国,但这个故事却流传下来了。口授言传,自然无法考证。但它却透露出这样一个信息,金是满清的祖先,千百年来,一直生活于东北松花江流域的广袤大地。至少从金代起始,东北大屯子的酸菜,就已经自成体系,与遥遥相望于大西南的川黔滇酸菜,共处一炉,并列于酸菜家族之中了。
源于三千多年前史书记载的“菹”菜,形成了如今同源不同流,口味并不完全一样的酸菜,道理其实很简单。一如使用的都是汉字,通用的也都是汉语,但汉语的口音却因地域不同,而存异悬殊。但没人能够否认,不管大河上下,天南地北,东北西南的酸菜,却都是源同一出,根起一脉。都是我们的祖先为子孙后代,生活得更加美好而传下来的宝贵遗产,是中华饮食文化之魂,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哦,前面提到的德国酸菜,据说,(当然笔者亦没有考证)是13世纪成吉思汗纵横欧亚大陆时,他把中国的酸菜带进了欧洲。后来德国人又经不断发展、创新,才形成了如今的德国酸菜。但在中国人的舌尖上,它还是味未离“菹”。
去年冬天,南方“小土豆”点赞哈尔滨的酸菜,更勾起了我浓浓的乡愁。从皇后区法拉盛的东北菜馆出来,路经韩国人聚居的社区,我猛然想起来,好像韩国人早在2013年的时候,就开始了泡菜申遗。随后联合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委员会正式将韩国“腌制越冬泡菜文化”,列入了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我不禁感慨万千。韩国人的泡菜,不过是源自于华夏的“菹”菜的一个分支。网说是三国时期,还有说是唐代的一位将军,当年带入朝鲜半岛的。没想到这个泡菜,又跟端午申遗一样,成了人家的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那么,我们的东北酸菜呢?
我注意到,在韩国泡菜申遗获批的时候,《中国青年报》在2013年12月12日第二版,刊登了一篇署名“刘火”的文章,文中是这样说的——
“……不管是四川泡菜还是韩国泡菜味道更好更有文化,只要看看两者的市场,就能看到我们的差距。四川泡菜近十年飞速发展,产值近100亿元,出口则只有300万美元左右,而韩国泡菜出口达到24亿美元。这只是差距的一个因素,另一个因素就是我们爱说的‘文化软实力’。据韩国《朝鲜日报》新近报道,为了让韩国泡菜申遗成功,韩国有关方面首先把这种泡菜改名为‘KIMCHI’(中文译为‘辛奇’,有论者认为,这如‘汉城’易名‘首尔’一样,是‘去中国化’),接着花了三个月拍摄了专门的推广片,在《纽约时报》大张旗鼓刊登广告。值得注意的还有,此番韩国泡菜的代言人有两位,一位是大学教授,一位是韩国著名演员。据《朝鲜日报》报道,著名演员金仑珍代言韩国泡菜时,一分钱代言费也没收。
要纠结,还是为我们自己去纠结吧。”
十年过去了,可能这种纠结,一直都还让我们了然于胸,耿耿于怀。让我们在反省,在自问,韩国人能够做到,我们呢……
但愿我们东北大屯子的腌酸菜,也能有登上世界非遗名录的那一天。
2024年4月于纽约,2024年4月13日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