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说：我只是想能不能接受这个继父。然后叹气说：也是的，想这些事干嘛呢。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知我身边总是有这些烦人的事呢。
　　 陆续有人上车，看样子也是和舟他们一样，走亲访友的多，三个一群五个一党。气氛浓了许多，凌吸收了别人的愉快，情绪也好了许多。车子里的音乐响起的时候，舟轻轻和着拍子，跟着旋律边小声地吭吭，边对凌说：别乱想了，唱唱歌开心一点。凌也小声地唱起来：
　　 ……
　　 你的心情现在好吗
　　 你的脸上还有微笑吗
　　 人生自古就有许多愁和苦
　　 请你多一些开心少一些烦恼
　　 ……
　　
　　
　　 那天中午舟跟总经理出去,中午在外边吃的饭,回到公司时,已是下午了。刚把车子停到位上去，敏就急急地跑过来。舟问：有什么事吗？
　　 敏低声而急促地说：你才回来。听说凌跟他们主管吵了架，还挨了打。舟一愣，待想明白了就问：主管打她，为什么啊？敏说：我也不很清楚，是她们车间的孙小姐电话里告诉我的。上班时间，我也没办法看她。
　　 打得重吗？人呢？舟心里往下一沉从车里出来问道。
　　 听说回宿舍去了。敏说。
　　 舟感到心痛的难受，有一股气在体内乱窜，迈步走向宿舍。敏在后边叫：你先到生产部看看，听说那边要发文炒凌了。
　　 舟这阵子脑子里晕乎乎的。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全公司都知道他是老板的红人，老板还在员工会上宣布舟可以代他监工。各部门经理，生产厂长都对他另眼相看。自己来公司这么长的时间，也只介绍这么一个工人，还呆不下去。平时舟最瞧不起那些狗仗人势的人，所以他到车间转转时，从来也不难为工人。他想今天自己还就要做一次自己不愿的事。凌那么柔弱的女孩能有多大的错。会发展到这种程度呢。
　　 来到生产部经理室门口。他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声：请进。
　　 舟推门进去。见胖胖的生产部王经理正坐在旋转的大班椅子上，听桌前一个下属在汇报工作。王经理见舟进来，点点头向一旁的沙发示意，舟就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
　　 听着听着舟就听出了，这人正在汇报凌的事，看样子就是凌的主管了。主张一定要炒掉凌。并说了许多理由，全是些勉强附会之词。舟听着再也忍不住了，说：你们炒掉叫凌的女工，告示打好了吗？我想看一下理由。
　　 主管是认识舟的，他大概不知道凌是舟介绍的，想你一个司机管这事干嘛呢。表面上不得罪他，冷冷的说：这个工人不服管理，干活心不在焉，影响生产进度。
　　 能具体一点吗？舟最不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说话声调，耐着性子问道。
　　 主管耐性有限，想你一个司机又不懂生产，有必要知道这么多嘛。不耐烦地说：公司要求员工绝对服从上司，她做不到。她必须走人。
　　 舟瞧那神态也火了叫：公司还要求员工对公司绝对忠诚。上星期五，因为你的失职，导致车间三个多小时生产的都是不良品。你有汇报吗？你就等着总经理室调查吧。
　　 主管显然是措手不及，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吱吱唔唔说：那有——那有这事。
　　 舟也想不到，凌当作笑话说给他听的，在这里派上了用场。不过这时他有些平静下来了，说：你也不用狡辩，一班生产多少产品，是可以查得出来。
　　 主管也知道这个责任不轻，救援似看着他的上司。生产部经理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出了这事自己不知道，舟竟然知道了，很生气地挥了挥手对主管说：你先回班上去吧。然后嘿嘿一笑说：老弟，你可把我的主管吓得不轻啊。
　　 舟略带勉强一笑说：看着这些小人得志忘乎所以的样子，心里不舒服。都是出门在外，何不互相体谅一点。
　　 经理又笑笑说：老弟今天火气好象大了点啊。
　　 舟也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有意的啊。这个工人是总经理特批的，你就样炒了，总经理问起来你准备怎样应付呢？
　　 经理一边笑一边拍大脑，说：该打，该打，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呢？那是你的——哈哈哈
　　 说起来生产部经理跟舟关系可不同一般的。内地时，跟舟就是同事，那时他是车间主任。合资中止后，总经理看他业务过硬把他也挖过来了。还把他送到香港培训了两个月。平日里和舟呼风唤雨，相互补充。自然风暴也在他俩哈哈声，烟消云散了。
　　 走出写字楼，舟感觉轻松了许多。他想现在该去看看凌厉了。来到凌住的女工宿舍门口，敲门，里面传出凌有点沙哑的声音：请进，门没锁。
　　 舟推门进去，这时工人还没有下班，宿舍里显得空荡荡的。见凌倚在床架上，被子盖在腿上。在那里发呆。看舟进来，点点头想从床上下来，舟连忙说，别动别动。看到凌红红的眼睛，酸楚怜爱同时在心中升起，伴着丝丝的心痛，让舟有要流泪的感觉。然后就看到了凌秀丽的左眼角下，有一处红肿，伤处的周围有黑青的圈。显然是受的外伤，一种撕心的疼痛吞噬着舟的神经，舟叫道：这个混蛋真的打了你啊。舟又骂了句粗话，转身往外走，如风一般。
　　 快到门口时凌才明白他要干什么，急忙叫：你快回来。舟仿佛没听见一样，速度依旧。
　　 凌真的急了尖声大叫：哥——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哭声。舟一回头，凌已从床上赤着脚冲下来，一把抱住了舟，说：你别去找他啊，我不要你去的啊。
　　 舟说：别怕，我很快就回来的。
　　 凌将头靠在舟的臂膀上，一边哭一边说：不，不嘛，我不要你去的。我欠你太多太多，真的不值得你这样为我冒险的。说完呜呜咽咽地抽泣着。停顿一下又说：他也不是故意的，无意中他手中的尺子碰的。
　　 舟叹了口气：你真是太善良了，都这样了还替他人说话。其实舟这时已经冷静下来，他知道他刚才复仇的愿望是那么的强烈，由此而产生的后果，他根本没时间去想。和凌相处这段日子里，他们的感情线，已不再是当初那么分明了，彼此的感情世界里在悄悄地渗入了一些对方的东西。是什么呢？舟也说不明白的。舟心里有一道防线，那就是芳的情，他从没有想过由谁来替代芳，和凌在一起时，尽管有时感到凌的时隐时现的那份情意，他总是想这是乡情，老乡中的兄妹情，他还想，如果他真的对凌有那份超越一般的感情的话，自己当初帮凌，是不是真的带有卑鄙的色彩。他把自己定在了做哥哥的位置上。
　　 尽管如此，他的心也还是有些潮湿，他替凌擦去脸颊上的泪珠，柔声说：你还赤着脚，回床上去吧。我听你的。
　　 凌抬起头看着舟，眼中透出凄婉的哀怨的神情。泪光中散发出的无言却火热的情丝，罩向舟，让舟觉着无力承受。他不敢正视这双美丽的眼睛，他害怕目光对视，会撞出熊熊大火把自己点燃。
　　 许久，凌吐了一口气，失望地放下双手，无无精打采地走回床上。又沉默一阵子。舟问：今天是怎么回事啊？听几个工友说，她们都请主管的客，就没有请。有时我也知道他跟我过不去，都忍了。也不敢跟你说，怕你烦。其实我也不太在乎那几个钱，听说很多时候还是主管掏的腰包，主管是要这个面子的。说真的，我不想和你之外任何一个男人，单独在一起。凌盯了舟一眼，接着说：这次真的不能怪他。是我干活时心神不宁，心情太差。他说我时，不知怎么就吵起来了。
　　 舟问：出了什么事情吗？让你这样？
　　 凌从枕下拿出一封信，递给舟说：你看看就明白了。
　　 舟没接，说：那不好，还是你说吧。
　　 凌摇头说：看吧，对你我是没有什么秘密的。我母亲来信，妹妹代笔的。
　　 舟接过信，信是这样写的：
　　 凌儿：
　　 我知道你不愿意我改嫁，可你肯定也能想到我体弱多病的身体，已载不动整个家庭前行，想到你小小的年龄却要缀学打工，我心如刀铰，我对不起你们。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以泪洗面。
　　 你继父人很好，让你回来，把书读完，回来吧，凌儿。
　　 你继父原来是做水泥预制品的，现在我和他一起做，生意还可以。从困顿的生活中解脱出来，我的身体也好了许多。想到用我的劳动，能为你们筑一个虽然还不富裕，但却温暖的家，就学日子还有奔头。回来吧，凌儿。
　　 大年三十等你过除夕。别让我失望啊。
　　 盼儿速归的母亲
　　 舟看完信，沉默了好久，才说：好事，你不是一直想回校读书吗？
　　 凌的目光射向舟说：你真的希望我回去吗？
　　 舟说：读书对你的成长有好处啊？打工的日子有的是啊。
　　 凌摇头说：其实，我现在觉得读不读书，已无所谓了。
　　 舟一时无语，大道理说出来太虚假了，小道理又有什么意思呢。凭心而论，舟真的不愿凌的离去。相处的这些日子，凌的笑声歌声已经成为融进舟单调的生活了。但舟更知道，凌留下来，随着两人感情的加深，只会害了凌。长痛不如短痛，留一份虽然酸楚却也美丽的记忆给对方，这是最佳时机。
　　 这样想着，舟狠狠心说：这样吧，今晚我出车，帮你定张车票。辞工手续我来帮你办。你收拾收拾吧。说完站起来，准备离去。
　　 这时凌已经穿好拖鞋，走近舟，仰着脸问：你是不是在躲避我？
　　 舟的心跳陡然加速，但还是故作轻松说：你傻啊，你是我妹妹啊，我躲你干嘛。
　　 凌说：我知道我走了，可能再也看不到你了。我走进厂区最先注意的就是你开的车，看见车好像看见人一样开心。说着说着她已泪流满面了。因激动而满面红红的的问：你是因为有了芳姐，才不会再意我了是吗？
　　 舟的两眼涩涩的，强忍着不让泪流下来，用手抚着凌的肩膀说：你真是个傻丫头。你还小，接触的人太少，象我这样的男人，随处可见，我真的把你当作妹妹的。
　　 凌失望的哭起来喊：不，我不做妹妹，不要做妹妹的。将脸埋进舟的怀中放声大哭。哭声中充满了绝望，委屈，无可奈何。
　　 舟也如在旷野中淋了场大雨，全身心都泡进了水中。他无力理清思绪，凭着本能默默承受狂风暴雨的袭击。他知道，短暂的风雨过后，就会阳光灿烂。好久好久，舟不敢看凌那双情感的源泉，只有凌的哭泣声惊扰着这室内的宁静。好在这尴尬的局面很快结束了。下班的时间到了，铃声，工友们的吵闹声脚步声传来，让他们渐渐地冷静下来。
　　 舟轻轻地扶正了凌，理了理凌的乱发声音柔柔地说：好了，别哭了，让人瞧见多不好啊。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叫我一声哥吧。
　　 凌一直望着舟，已停止哭泣，神情凄婉地摇了摇头。
　　 舟说：走得太迟，临近年关，路上会很拥挤的。一两天就可以动身的。我走了。
　　 凌站在那里痴痴地看着舟的背影在门外消失，才回到床上继续流泪。
　　
　　
　　 凌走的那天，天阴沉沉的，还有些冷。风吹树叶漫天飞舞。正应那句话，分别都在雨季。不一会儿，小雨也淅淅沥沥小紧不慢地落下来。
　　 敏也请假来送凌。
　　 候车室的一角，舟和凌执手相看泪眼，默默无语。离年关近了，回家的人很多，人来人往。敏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就退到了窗子边，看窗外的雨景，给舟和凌多留一点告别的时间。该说的话说，该流的泪也流了。时间过得很快，检票员开始检票。
　　 凌拎着行李向检票口走了几步，突然转回身，放下行李，冲到舟的面前，双手抓住舟的双臂，仰起因激动羞怯而鲜红的脸说：吻我一下吧。
　　 舟显然没有思想准备，看着走动的人群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这——这——
　　 凌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拖着长长的哭音说：哥，你真忍心让我带着遗憾走吗？
　　 舟木然地低下头，看着那双熟悉期盼的眼神，在凌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凌伸出双手搂着舟的脖子，将红唇贴在了舟还未离去的唇上。古老的情感刹那间在两个生命的空间对流，圆圆的泪珠从凌微闭的秀目中溢出，滚动着，被两人的火热的脸挤碎，沾在了两人的脸颊。
　　 时间过得真快啊，检票员最后叫票，将融为一体的情分成两半。凌笑了笑显得异常的，满脸的伤痛说：哥，谢谢你的吻。我会永远记住你的。转身拎着行李，蹒跚地走进站台。
　　 随着凌的身影的消失，舟顿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荡荡的感觉。好像一个人走在深山老林中，听着虎啸龙吟，鬼哭狼嚎，独独没有人的声音，孤单寂寞的可怕。
　　 舟强制自己平静一点，感到周身疲惫不堪。他转身看敏时，敏仍在看窗外的雨景。舟叫了声敏，回吧。敏没吱声。舟绕到敏的面前，才发现敏的脸上也挂着长长的泪珠。舟拍拍了敏说：没事吧？
　　 敏一惊忙用纸巾擦脸上的泪。
　　 舟问：你是很冷静的人啊。怎么也这么激动呢？
　　 敏随着舟边走边说：你真想知道吗？说着怪怪的看了舟一眼接着说：一生中能有你们这样一次爱，死又何惜呢。我是被你们感动，真难相信，人世间还会有你们这样纯真的感情。
　　 舟不想再勾起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境，说：何必这样伤感呢。说点别的吧。
　　 敏连叹了几口气说：你这样处理也未必是最好的。将来会后悔的。
　　 舟摆手说：这样的结果我非常满意。天下美女千千万万，我能见一个爱一个吗？那样我还是人嘛。
　　 敏说：可并不是每一个女孩，都会象凌这样对你一往情深的啊。凌这生还会再爱上别的人吗？
　　 舟说：也许我今天不该来送她。
　　 敏说：这几天你都躲了。凌昨天等你一夜未睡。今天你不来，她肯定不走了。你别以为你很了解凌，其实凌有许多事你还不知道的。
　　 舟苦笑了笑说：她有事瞒我也很正常啊，那个女孩子没有自己的小秘密呢。
　　 敏说：凌的表姐根本没要凌做什么。一个读了高中的女孩子会找不着一份普工做啊。你也不想想。凌是和你分别后，总想着你，才来找你的。凌说，她想这也是一种缘，只是她没想到，这个缘是如此的苦，结局是这么的凄凉。敏看舟傻傻地看自己，说：这都是凌昨晚告诉我的，还让别跟你说呢。
　　 舟感到诧异问：你不是在说故事吧？
　　 敏说：你就当故事听好了。凌说她那天来找你，她表姐就在不远处站着，。其实她一直也未中继跟表姐的联系的。她不敢告诉你，怕你赶她走。下班无事，看你不在，她也常去她表姐那儿的。她表姐一直没来看她，你就一点也不奇怪啊。
　　 敏轻轻的话语，一点一点地渗透进舟的血液中，汇聚成激流涌向舟的大脑，舟多年筑起的信念大堤，正在慢慢的坍塌。他不敢往深处想。眼前不停地晃动的是凌纯真的笑脸，反而是芳变得有些遥远，有点模糊了……
　　 敏依着舟,沿着马路往前走。这时雨已经停了，只有凉风迎面扑来，凉丝丝的；被岁月风干并已经憔悴的黄叶，在风中颤抖着，飘飘悠悠地落下来，砸在行人的头上，然后滚落到地面上；零落成泥碾作尘了。舟和敏也不再说话，默默地流进人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