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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家园】一缕香魂(中篇小说)


作者:郑安怀 童生,762.1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697发表时间:2024-06-11 19:22:27


   老朱才不相信盐老鼠是个偷盐贼。当地人把蝙蝠称作盐老鼠。人们说,盐老鼠偷吃了盐,再去喝人畜的血。它夜间出没,是鬼魅的化身。所以,蝙蝠在这块地面,享有三大恶名。即偷盐贼、吸血鬼、摄小孩魂魄的幽灵。老朱问还少啥没有,腊梅想了想说,昨天煮的肉好像动过,少没少她心里没数。老朱心里便有些明白了。他决计明天就上山揪出这个贼来。
   苍茫群山,仅獐子谷就是几十平方公里的密林和灌木丛,南面的峡谷地带,还是一片连一片的山竹林。在这样茫茫苍苍的区域,寻找一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这方山地,在地理学上,属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山上山下,大大小小的岩洞众多,非常有利于人或动物藏身。老朱熟悉山上的岩洞就像熟悉自己的村庄一样。还有一条最关键的线索,那就是下套用的棕绳。棕榈树是热带、亚热带特有的植物,它性喜生长在潮湿肥沃的河谷。棕绳就是剥棕榈树的包衣抽丝搓成的。南面的一条峡谷里,就生长着好大一片棕榈。第二天清早,老朱匆匆吃罢早饭,又包了几个玉米面饼子,告诉女儿说上山采药,便径直来到生长着棕榈树的峡谷。老朱看到,好多棕榈树上,都留有不久才剥去包衣的刀痕。几乎可以肯定,这些刀痕就是下套的那个人留下的。老朱在树林周围仔细寻找他来去的行踪,但密林间遍地腐叶,一个人轻微活动过的线索根本无迹可循。他好像也有意隐藏自己的行踪,棕榈林周围,没留下一处明显脚印,也沒砍断任何一处藤蔓树枝。老朱不死心,他细心观察,扩大搜索范围。整整找了一个上午,直到日头偏西,才在峡谷山崖之上的山坡上,找到一块像是人坐过躺过的草坪。压倒伏的杂草还没恢复直立。最让老朱欣喜的是,他在这杂草之间,发现了几根遗落的棕丝。老朱松了口气,歇息一会儿,吃点干粮。抬头看天,太阳离西边的山头已经不远,幽深的峡谷已显其阴暗。再不返回,天黑之前便赶不到家了。他只好记住周围的树木,准备明天再继续寻找。
   老朱昨天去集镇,回来在村庄稍作歇息。人们把村庄前一阵子发生的一件好笑事告诉了他。赵家奶奶煮了一锅苞谷粥,晾在灶上。拐着三寸金莲的小脚转身去喂猪。一会儿的功负,回去不见了饭和锅。贼娃子连锅端走了赵奶奶的饭,害得赵家中午借锅煮饭。也是那一天,赵奶奶邻居挂在灶房门外的一串干辣角和一串子蒜不见了。他们两家都住在村庄的边缘,屋后就是高山密林,与獐子谷的高山相连。赵奶奶家灶房靠山开有后门,因屋后有山泉,砌了井,那后门是为取水方便而开,不想这次却为贼提供了方便。村里人不是说贼有多大本事,只认为这贼有些怪。一锅家常的苞谷粥,有啥稀罕的,还值得去偷?过路的人饿了渴了,不论到谁家,讨一碗饭吃讨一口水喝,谁也不会吝啬得不给,怎么要去偷,偷吃了饭,还偷吃了锅?老朱回来还沒讲给女儿听,听女儿说丢了盐,老朱便没敢再讲这个事,怕引起女儿的恐慌。村庄偷走饭和锅,及干辣椒、蒜的人与偷去自家盐的人是不是同一个人?如果是,这问题就说得通了。一个人在野外生活,身边不时有套索猎取的野物,如果有一只铁锅,有盐,有辣椒,有蒜,所有困难是不是都迎刃而解了?偷自家的盐那会儿,人和狗都不在,让他钻了空子。这个闯进獐子谷的人,他除了下套猎取獐子外,还想干什么?
   老朱再次沿着他发现的线索继续搜寻。渐渐的,绊动的树丛和偶尔折断的树枝把他引到一片浩浩荡荡的葛藤的藤蔓织成的网边。葛是山上最优生最霸道的植物。属多年生豆科,攀缘型。它疯狂生长的地方,所有的树木野草一起消亡。老朱停留在这片浩大的巨网边,心生犹豫。这片葛几乎长满了浩大的一面山,少说也有千亩以上。初春尚未生出绿叶,但那蛇一般粗粗细细密密缠绕一望无边的气势令人望而劫步,心生畏惧。
   突然,从漫山覆盖的藤网中间传来山石滚动般的声响。老朱仔细一听,便知有异。他迅速隐藏了身形,伏在一块岩石后面,循声搜寻,在离他有五十丈远的藤网下面,隐隐约约看到一只金黄底色遍布黑色斑点的巨型动物,在追赶一只黑灰色的动物。它们相距不足十丈,一前一后,疾如闪电,眨眼之间,越过山脊,消逝在视线之外。老朱长长舒了口气,却也惊出一身冷汗。那是一只金钱豹在追赶猎杀一只山猪。老朱心中盘算,既然野猪和花豹都生活在这片山林,那个人是不会藏在这里的。他眺望整面山坡,也没发现有明显的岩洞。在他的记忆里,他从未涉足这片区域。心中有对豹的恐惧,也就没了继续搜寻下去的勇气。
   老朱两次上山基本都无功而返。
   腊梅的小獐子养到第五天,新的问题就出来了。清早,她揭开竹筐上的盖板,想逗一逗小家伙。小家伙撑起前腿,用它那黑珍珠一般的小眼睛看看她,似乎是想表示一下亲热。但它支撑了片刻,又软绵绵地扒下了。经过几天的喂养照料,小家伙好象对腊梅己产生了感情,只要她走近,它就会在竹筐里发出叽叽声,每当她揭开盖板,它就会一跃而起,抬高头,激动地迎接她。今天是咋回事?她试着伸手把小獐子扶起来,但一放手,又扒下了。小家伙自己也焦急得哼哼直叫,脑袋乱动,就是无法站立。
   腊梅忙高声叫爹。老朱连上了两天山,又累又乏,尚在梦乡。女儿的叫声惊醒了他。他披衣下床,赤脚跑到女儿这边。
   “爹呀,你快看,它今早站不起来了。”
   老朱以为女儿有啥大事急急叫他,看到女儿所指,不由笑道:“看把你急得,照看它比照看爹还细心哪。昨晚不是还好好的?”老朱伏下身,仔细看了看竹筐中卧着的小獐子,很明显,小獐子蔫头蔫脑的,没昨晚欢势。老朱试着扶它,伸手在屁股上摸了一手的稀粪。
   “腊梅,算了吧,我们可能养不活它。”老朱摔着手上黏乎乎臭烘烘的稀粪说。
   “为啥呀?”
   “你想噢,不管啥动物,它生下来是要吃奶的。我们没奶喂它,就喂点米浆。米浆哪能跟它妈妈的奶水比,营养跟不上。还有,米浆和白糖都是凉性的,这不,已拉稀了。我是没法子了。”
   “那不行。爹呀,你得想想办法。你平时那么有主意,你就想想办法嘛。”腊梅心有不甘。她半是央求,半是撒娇。老朱在女儿面前,向来是百依百顺。他想了想,对女儿说:“你先把咱家去年留的石榴壳煎点水喂喂它,看能不能止住拉稀。我去村庄,看能不能找到奶。要是找不到,你可别怨爹。”
   “这才是我的好爹爹。”腊梅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从獐子谷回到村庄,沿途是高山峡谷间的十来里羊肠小径。獐子谷底的一眼山泉一直伴随着这条路流淌到村庄汇于小河。獐子谷周围的山岭沟岔有无数条这样源自高山的泉,羞羞答答,袅袅娜娜汇集在一起,就成了河。獐子谷是这条深山峡谷的尽头,这条峡谷着实与众不同。它一路狭窄,山高坡陡,林木荗盛,巉岩峥嵘。沟底的小径一年四季少见阳光,布满了苍苔。但到了獐子谷,山势突然开阔,高山向东西南三个方向张开怀抱,坦露出宽敞的一洼谷地。漫缓的山势,深厚肥沃的土壤,造就了獐子谷世外桃源般的美丽风貌。据传,一百多年前,獐子谷住着一大富户,开垦獐子谷的土地耕种,在谷中心最肥沃之处,又栽植了一大片核桃树。他们在这里过着男耕女织的幸福生活。后来,战乱四起,匪患连年,突然在一夜之间,全家四十多口,男的被杀,女的被掳,房屋被烧毁,牲口被牵走。房屋院舍和牲口棚圈燃起的漫天大火映红了周围的山头。村庄人看见了山谷升起的滚滚浓烟,赶来救援,獐子谷除了那未燃尽的火及火堆中烧焦的尸体,已死一般沉寂……核桃树林保留下来,肥沃的土地迅速长满杂树荒草。世道不太平,近百年间,谁也不敢进驻獐子谷耕种这片沃土。新中国成立,斩断了匪患,村庄才敢派人住进来,维护打理这片百年老树的果园。老朱父女已是獐子谷的第四任主人。村庄把獐子谷的核桃园看成是他们的聚宝盆,揺钱树,派进獐子谷的人,都是村庄信得过的,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老实可靠,吃苦耐劳。老朱不仅占全了这几点,还因他的一条腿是为集体而残疾。
   老朱父女在獐子谷已驻守了四个春秋。初来那年,女儿只有十二岁。刚读完三年级。山里野兽多,怕有不测,进山那天,就从亲戚家抱养了大黑这条狗。这几年,外面虽然在不停地闹腾,一时这运动,一时那运动。老朱自从离开了村庄,耳根就清静多了。各种运动的強风吹不进獐子谷的崇山峻岭,父女俩在此过着平靜的,幸福的生活。
   老朱回到村庄,村庄里不见人影,家家锁门。这种现象很不正常。太阳出来才几竿子高,这正是老太太们领小孙子串门或坐在暖融融的太阳地里做针线活的时候。村里有规定,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不用下地干活。正惊疑间,从村庄大队部方向传来那只高音喇叭的嗡嗡声。无法听清那只架在大树上的超大嘴巴在说着什么,但那声势,已使老朱明白,村庄里正在开群众大会。只有在开群众大会时,干部们才会使用那只大喇叭。虽然几百号人的会场根本不需要用那超強的声音,但那可以代表一种声势,彰显权力向人民的一种威慑。这是个让人民俯首贴耳,毕恭毕敬的时代,老朱早已领教。自从去了獐子谷,村庄里的是是非非老朱已不再关心,而今既已赶上,不妨去看看热闹。
   大队部设在一个大四合院里,老朱迈着逛风景般的脚步来到大队部门口,见全村庄的男女老少齐聚在院里的空地上,后脑勺子向着门口。人群的正前方,一排摆着三张条桌,大队支书,老革命崔凤山被五花大绑,直戳戳高高站在条桌上,两旁陪他的是村里的几个地主富农分子。老支书和地主富农分子站立的条桌前一排桌子,布置成会场主席台,一排太师椅上坐着几个老朱不认识的年轻人,个个身穿黄军装,戴黄军帽,只缺了帽上的红五星和领子上的红领章。中间那个将左脚踏在椅子上,高举着右手不停挥舞,对着麦克风唾沬星子横飞的人,老朱认识,是村庄里偷鸡摸狗既懒又馋的贫农光棍刘二狗。刘二狗是村庄的一只癞皮狗,因偷盗被崔支书开大会教育了多次。今天这阵势,把老朱搞糊涂了,怎么把他和崔支书的身份调了个儿?惊骇之余,老朱悄悄退出门,拐回他自家的老屋。
   老朱在村庄有两间瓦房,紧靠坡根,与他毗邻的是刘家寡妇的院子。老朱开锁进门,脑子乱糟糟地没吸完一袋烟,刘寡妇就猫腰钻进门来,吓了老朱一跳。
   “你咋没去开会?”
   刘寡妇站在老朱面前,向一双手吐了两口唾沫,然后双手向上拢着她乱蓬蓬的头发,嫣然一笑。“那也叫开会,糟蹋人呢,还不如坐院里听圈里的猪叫。你回来干啥?”
   “你咋知道我回来了?”老朱问。他自以为只在门口晃了一下,没人看见。刘寡妇向他飞了个媚眼,有些魂不守舍。她说:“人家早晨起来心里就慌慌的,开会我一直瞅着大门口。你那怂式子,门口一晃我就看见了。象个缩头乌龟,是回来找我的?”
   两个孤男寡女暗地里好了多年,一个想嫁,一个想娶,准备正事正办时,老朱坏了一条腿。他自知养不活一大家子人,便轻轻放下了。老朱讪讪笑着,干咳两声,打着哈哈说:“都老了,还提干嘛,我是想弄只羊养养。”
   “你真是个没良心的,怪我当初瞎了眼。”刘寡妇一脸的幽怨。听说老朱是想养羊才回村庄的,心里凉了半截。自知两人再无故事,便欲转身离去。老朱拦住她问:“今儿开会咋回事,咋轮到刘二狗张牙舞爪地斗老支书?”
   刘寡妇回答:“你老呆山里,外边的世事你一点不知。世道变了,一切都乱了套。我也说不清为啥。说老支书在朝鲜当过美国鬼子的俘虏,又说老支书私吞集体财产。谁知道都咋回事。你咋突地要养羊,日子不好过?”
   老朱只好敷衍道:“是腊梅想养。”
   刘寡妇指点他说:“村里吴老二家羊多。上边规定一户只能养两只羊,五只鸡,多了要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吴老二家的母羊一次下了三羔子,超过数了,正着急呢,你去准成。”
   “养牲口也有规定呀?”老朱听着很新鲜。刘寡妇说:“如今上边啥不管,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就是不管群众饿肚子放空屁!屙屎尿尿都给你记着数的。”刘寡妇说完,也不理老朱的反应,径自去了。老朱瓷在那里,不知所然。老支书崔凤山在村里,一身正气,威风八面,说一不二,老人小孩都敬着他。说他是一只老猫,刘二狗那样的人就是耗子。老猫咳嗽一声,耗子都要屁滚尿流退避三舍的。这是个啥世道,由着耗子把猫捆起来戏弄?春天这大好时光,农人们不下地耕种,窝在家里听刘二狗那样的人放臭屁,一村的老幼,是不是都分不清黑白了?老朱一个人在他的老屋里走来走去,满腹狐疑,愤愤不平。
   一直等到太阳当顶,那大喇叭才停止了嗡嗡,村庄里渐渐有了人声。老朱去吴老二家说明来意,吴老二一家满口答应,条件是老朱必须要两只。老朱就要了母羊和一只羊羔。
  
   3
   不知是干石榴壳煎水起的作用,还是羊奶起的作用,小獐子蔫头蔫脑地卧了三天。第四天早晨,腊梅正起床,透过木栅窗户光亮,发现放在床头边竹筐中的小獐子已站立起来,亮晶晶的小眼睛正迎着光,像是在伸展筋骨。腊梅的激动无法掩饰。她一边把这个好消息大声地告诉爹爹,一边迅速起床,要去母羊那里挤奶,开展她新一天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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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缕香魂》是部中篇小说,故事发生在世纪七十年代初。在世外桃源般的獐子谷,住着腊梅父女俩。一个外人的闯入打破了獐子谷往日的平静,父亲几番探索,找到了闯入者的藏身地。闯入者名叫孙革命,是那个特殊时代的受害者。他与腊梅之间产生了感情,但因身份的特殊,两人无法走到一起。最终,孙革命自焚而亡,腊梅在寻找他的时候,也香消玉殒,化作一缕香魂。精彩的小说,叙述生动,故事感人,人物鲜活,文末引申出关于保护森林和珍稀动物的联想。感谢发文分享,推荐阅读共赏!【编辑:秋觅】【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4061300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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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秋觅        2024-06-11 19:24:25
  这部中篇小说,故事发生在世纪七十年代初。在世外桃源般的獐子谷,住着腊梅父女俩。一个外人的闯入打破了獐子谷往日的平静,父亲几番探索,找到了闯入者的藏身地。闯入者名叫孙革命,是那个特殊时代的受害者。他与腊梅之间产生了感情,但因身份的特殊,两人无法走到一起。最终,孙革命自焚而亡,腊梅在寻找他的时候,也香消玉殒,化作一缕香魂。
秋觅
2 楼        文友:郑安怀        2024-06-11 23:34:42
  一个凄婉的爱情故事。故事发生在特殊年代的特殊地方。写成放置七八年了,《章回小说》曾希望压缩至两万字发表,因觉压缩可惜,故而搁置。希望喜欢我文章的朋友们评论、斧正。
3 楼        文友:秋觅        2024-06-13 16:34:24
  祝贺精品,欣赏佳作,期待更多精彩!
秋觅
4 楼        文友:杨忠文        2024-06-20 19:43:55
  发生在特殊时期的故事,一场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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