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我们从哪里来(散文)
一
站在河北保定自然博物馆的古生物化石前,我确定了这次游馆的主题——试问,我们从哪里来?我可以流畅地说出这个疑问句,那些生命的化石却无语,只有我们去探索追问了。
我们,就是“生命”的意思。是生命主体意识的第一声呐喊,不仅仅是语法里的指代词。据研究,汉语诞生于6500—7000年前,喊出“吾”字,并写在龟甲竹简上是在3000多年前,这是一次生命主体的自我觉醒。汉语的“吾”(也包括说“我”),不分单数复数,“爱我中华”的呼声,以“我”领属,气韵饱满!说“我家我国”,是生命和文明的强大底气。英语的“我们”(our)是在公元450年才说出。人类的第一声自我呢喃,发自东方的世界。
尤其是,华夏的“吾”或“我”,一开始就走进了诗意。“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诗经·邶风·柏舟》)这样的“我”是可以传承一种意志的力量,于是我们一直认同,我们是从“诗经”中走来,“在静止的诗行里清晰听见古人清澈纯粹的话语……”(学者雍也句)我们是踏着古人铿锵的平仄韵脚走来的,这就是决定了我们这个民族的灵魂具有诗意的特性。我在博物馆里,就看到一幅古人扶犁农耕的图就配上了《诗经》的句子。
这个自然博物馆是世界级的,眼光绝不只是停留在东方这片土地上,但世界级的生命进程中,总有我们的身影。我想起余秋雨曾经在《选择荒凉》的文章里的一句追问——“他们的身影飘逝于何时?”是啊,不应该仅限于追问我们从哪里来。我们的古人,没有宗教,没有走进《圣经》,而是走进了自己的《诗经》。哦,他们的身影都凝固在诗句里,例如“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那些生物化石,变成“伊人”,经过了多么漫长的进程。
令我感动的是,他们选择了诗意地活着。
题目那个疑问句,生物学家和哲学家说得最多,几乎是他们的口头禅。他们,终于帮我们问出生命来自远古的年代——38亿年前。科学家在加拿大魁北克的距今38亿年前条状铁层绿岩中,发现了异常的碳同位素比值,如高碳-12/碳-13,这个特征被解释为早期微生物代谢活动的证据。2022年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颁发给了进化遗传学权威——斯万特·帕博,但这还不是一个终点,只能算是第一次有理有据的回答。不过,人们始终没有忘记这个远古的疑问句的价值。西方世界的上帝“创世说”,又一次哑然失声。
碳,是生命骨架得以支撑的元素。生命产生,到人类形成,人类要认识自己,有多么的难。据我所知,碳有着极强的硬度,今天我们说的硬骨头,是自然的属性,更多的是精神层面的东西,因为是碳,也有脆弱性,易折,不是所有的生命都保持这个特点,就出现了软骨。科学和人文,是文明的两翼,生命由碳构成,但给碳赋予人文的力量,才是人的生命超越一切生命原态的条件。
二
进馆之前,我算了做了一点功课,知道生命起源于海洋。我所在的胶东半岛,是漂载在黄渤海的边上,常常觉得,我们是忠于生命原发地的土著居民。其实,黄渤海诞生于2.5亿年前的中生代(地质年代概念),相比那个我们所知的38亿年前的时间,还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子孙辈。不过,我常以我们在海洋的摇篮而感到性格最接近于海洋,深爱蔚蓝,包容豪放,潮汐相叠,水以不息的轮回,涵养了我们。确切地说,这种生命性格,应该这样形容——海洋易改,本性难移。自然孕育了生命,也涵养了生命的性情。波澜壮阔的海洋,塑造了我们的性格,所以,我觉得,那些被我们知道的山顶洞人、元谋人,都是勇敢走出的一群,他们去探索更为广袤的空间。每一个终点,都是起点。于是,他们进中原,抵南粤,上北疆……所以这群人,始终带着海洋的性格,潮汐不停,探索不止。所以,在我们的祖先那里,始终认为山河也是波澜壮阔的,不甘生命的平庸,成为生命的灵魂。不忘我们“从哪里来”,到今天的“不忘初心”,都是历史给与我们的生命思考。从身到心,我们都要找到归宿。这不是“数典”不“忘祖”那么简单,是找到生命本初的动能。就是我们的诗人笔下的山峦群峰,也都是海洋波涛的样子——“山如翠浪尽东倾”,(陆游句)逃不出海洋给与的审美意象。文学的审美,加入生命的认知和体验,才会洞见其美。
有一个有意思的生命现象,让我一见而惊——原来“我们”的祖先是一条条从海洋跳出水面跑到陆地上的鱼。我们可以舍弃“蓝藻”生命的最原始存在方式,直接从鱼类开始说起。
大约是寒武纪早期(约5.41亿年前),有一群鱼,开始不安分了,据说这个时期被称为“寒武纪生命大爆发”,跳到陆地的鱼,开始了艰难的爬行,渐渐地将胸鳍摩擦成肢的样子,有一部分并不满足,在挪动和摩擦中从身体上出现了另外的肢——偶鳍。这个时间,锻炼了内鼻孔,改用肺来呼吸,没有水浮力的支撑,就必须创造强大的四肢来做支撑力。大约在3.7亿年前时,陆地出现了“四足动物”,于是陆地开始热闹了,有的踽踽爬行,有的跳突奔跑,有的以鱼鳍为翅,巡游天空。其中有鱼在3500万年前变成了猿,此后,类人猿,猿人(直立人),大约是200万年时出现了,而真正的现代人,出现在五万年前。
我们到底是哪一种古鱼的后裔,黄色的肌肤,可能和这种鱼的基因有关。太多的生命细节,需要打开。文明是多元的,同样我们难以确定白种人、黑种人、棕色等人种的“祖先鱼”到底是哪一种,但我们绝不排斥,都是地球生命的“共同体”。
在这个演化进程中,鱼一开始把演变的任务交给了“巨狐猴”和“古大狐猴”,都失败了,只有猿接下了转变为人的接力棒。生命不仅是一个奇特的现象,更是一个无情选择的结果。一旦无法完成使命,就必须交出权利。自然进化的核心是自然淘汰。现代人已经有了这种意识的高度,遵从着努力改变自己的方向,站稳地球。
自然,从来就不去同情任何一个物种,包括人类。这一点在中国古代文献中就有很多有益的探索,顺应自然,保护自然,和谐相处,即使在今天,同样有着积极的意义。庄子就提出“无以人灭天”的观点,这是他的“环境美学”概念,我们的古人创造的“自然哲学”,远远领先于柏拉图们。
我突然感觉,华夏有着五千年的文明,可能是地球上最早的文明,我们这个种族,在文明进化中并未落伍,而且一脉贯之,文明从未断线,只有中华民族。
我车停在河北的黄骅服务区,东篱文友“天方夜谭”发来读书心得,并向我推荐阅读一本书。他说,古埃及,古巴比伦,希腊,罗马……其文明可能就是一个假说,或许,并未有书本上所介绍得那般瑰丽璀璨。似乎,我也隐约地感觉到,但我一直觉得,中华文明和外域文明并行,是不孤单的,而“天方夜谭”的提醒,让我突然陷入了思考,我们的文明有可能在曾经是一骑绝尘,如果只是从我们的先人的进化能力上找原因,是无法解释的。中华这块沃土,气候、环境,酝酿了华夏人的智慧,是任何一块土地无法与之匹敌的,所谓的“茹毛饮血”,在曾经的人种里可能是最先进的生活状态,已经是高度文明的表现。我说,这不是“天方夜谭”,是我们应该有的人文自信。他向我推荐了黄河清教授最近出版的一本书《光从中华来》,我想,一个转身去“追光”的作者,一定是找到了那束极光——中华之光。
他在这本书里强调并证明了一个观点——天不生华夏,世界万古如长夜。我想到毛泽东选集中的一个观点——“言不必称希腊”,这种对华夏的文化自信,一定不是盲目的,而是饱读诗书的领袖的真知灼见。
三
保定自然博物馆陈列最为壮观的是恐龙的标本、骨架和化石。曾经的鱼,有一种变成了恐龙,大约三叠晚期纪(2.3亿年之前),科学家还没有揭开鱼到恐龙的演变细节,但我知道了恐龙的生命源自。馆内保存了“董氏中华猛龙”的骨架标本,猛龙诞生于晚侏罗纪,恐龙是生命文明的一个重要的进化环节,最终智慧抛弃了恐龙,但这个文明传递的信号却是意外地转给了猿。在我们无法弄清其中的逻辑的时候,我们只能惊叹!“猛龙”是不是也进化为人?没有考证,但我觉得,猛龙的精神基因,注入了华夏人的血液。
生命的诞生,一定不是“破茧而出”或“破壳而出”那么简单,卵生,只是大自然给一部分生命的特殊待遇。有一种民族生命,是在腥风血雨中诞生的。
余秋雨先生在他的《永恒的坐标》里说,很多文明,“或流于愚勇,或流于酸腐,或追慕骑士,或仿效寒士……”我想,这也算是文明进程中的现象,但中华文明可以自成体系,同样,那些代表文明的人物都是孤独的,但他们在整个华夏文明中的星火价值,一点也不能否认。
要说说我们这一代人从哪里来了。我们的祖先就认同祖国的整体价值,这是任何一个文明都无法做到和企及的。我们是在积弱的中国里,建设了一个红色政权,短暂的积弱,并未让中国人沉沦,生命里的重要基因——猛龙,就是见证。尽管肉体早就是标本,但是我们绝不抛弃这个基因密码,所以,我们还是以“中华龙”为生命的图腾。
李白曾吟“天公抖擞降龙种,儿孙千亿为神仙”。(《青龙谣》)我们的民族,从来用不着强调“认祖归宗”,我们懂得自己的生命从哪里来……
对生命学,我是一个小白。仅仅觉得自己还活着,是不够的。曾经只是知道我们是猴子变来的,确切地说,猴和猿虽都属于灵长目,但不同科。我还是在博物馆上了一堂纠偏的课。中华文明之光是我的老师,我从中华文明之光中走来。
哲学的追问,可能让我们更深沉些,或者换个说法,更有底气,更清醒。生命进化到我这个个体,多么不易!有时候觉得,探讨我们从哪里来,显得并不重要。不过,我倒是觉得,不忘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是干什么的,应该更有意义,我们已经成为了人,做一个更好的人,才是目的,“不忘初心”诠释了人生最好的意义,这颗心就是龙的精神。
2025年8月4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