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失踪者(小说)
丁小竹应道:“哥,咋这么早呢?有事?”
“是有事。娘昨晚上老毛病又犯了,你得回家看看。”丁三树说,“娘一直唠叨你。”
“娘病了?严重吗?”丁小竹着急道。
“年龄大了。说不定……”丁三树咕噜着。
丁小竹说:“那我得回去看看。正好早晨没事。我去去就回来。”说着,她跟两个站岗的士兵说:“如果李局长问,就说我回家一趟。很快就会回来的。”她跟着丁三树就走,但走了十几步,又折回来,跑进院子。她回到房间,将昨晚上叶局长的那封信装进内衣袋里,又将保卫局发的二两红糖也带上。再出门时,正遇着李局长。李局长问:“小丁,这么早有事?”她赶紧说:“娘病了。”李局长说:“那赶快回去看看。早去早回。”
丁三树拉着丁小竹,出了汤汇街,又到了昨晚上去的那片山脚下。丁小竹问:“想到办法了?”
“想到了。但要你配合。主要靠你。”
“说说。”
丁三树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丁小竹听着,脑子飞快地转着。她觉得丁三树这想法虽然有些冒险,但确实能行。不过,她怕自己镇不住场子,露馅。丁三树说:“没事的,像平常一样,有我在呢。见了江大队长,我会给他使眼色的。他那么聪明,一下子就能看懂。”
丁小竹问:“要是接善寺那边不放人呢?”
“肯定会放。有你在。不会不放的。”丁三树说,“早点去吧,否则时间来不及了。”
接善寺前的古柏正被渐渐明亮的晨光照耀着,微风,古柏黄昏时发出的那些声音,现在都消失了。古柏静得像七百年的时光。丁小竹上了高台,转过古柏树。丁三树留在高台下面,并没上去。丁小竹进了接善寺的门,正好碰着叶局长。丁小竹说:“李局长请叶局长到保卫局去一趟。”
“现在就去?”叶局长推推眼镜,问。
“是的。李局长说有要紧的事商量。”丁小竹张着眼望了望院内。这是第一排。关人的是第二排。从过道那边看,第二排房子前有站岗的战士在来回走动。她收回目光,叶局长已经回屋整理好军装,说:“那咱们去吧。”
出了接善寺,丁小竹和叶局长下了高台,刚走了十几步,丁三树就过来喊:“妹子,在这呢。娘病了,我去保卫局找你,他们说你到接善寺来了。”
丁小竹问:“娘病了?重吗?”
“重呢。快回家看看吧,就怕……”丁三树故意压低了声音。
丁小竹说:“那咋办呢?”
丁三树说:“跟首长请个假,回家看一眼吧。”
丁小竹就对叶局长说:“叶局长,我得请下假,先回家一趟。然后直接回保卫局。”
叶局长朝丁三树盯了一眼,又看了看丁小竹,说:“那就回去吧,我先过去。”
叶局长走过小路,就被山脚那片竹林给遮住了。丁三树说:“我们赶紧进寺。”丁小竹说:“我有些怕。”丁三树说:“怕啥呢?反正就这一回。不然,江子龙可就没命了。”
丁小竹在前,丁三树在后,两个人上了高台,到了寺门前。哨兵问:“不是刚才才跟叶局长走的吗?怎么又回来了?”
丁小竹说:“刚才忘记了。李局长让我们将一个叫江子龙的人带过去。”
哨兵说:“怎么不跟叶局长一道带人?”
丁小竹说:“叶局长急着去局里开会。让我和这个同志一道来带人。”说着,她指了指丁三树。丁三树有些憨憨地笑笑。哨兵说:“进去吧!”
进寺到了第二排房子,丁小竹因为经常到接善寺来送信件,大家也都认得。丁小竹说要带走一个叫江子龙的人,看守的战士也没多问,就开了最中间那间屋的门。江子龙正坐在简单的木板床上,战士喊:“江子龙!”他应声站起,丁小竹已经站在门口了。江子龙先是有些吃惊,丁小竹向他悄悄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丁小竹问:“江子龙吗?”江子龙答道:“江子龙,五支队大队长。”丁小竹说:“那好,请跟我们到保卫局去。”
江子龙跨出门,向站在门口的战士问:“有么事?非要我到保卫局去?老子不是什么AB团,根本就不是。”
丁小竹心想这江子龙也确实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事情。丁三树上前来,说:“走吧!”
三个人出了接善寺的大门,谁都不说话,经过古柏时,古柏树的叶子又发出冷峻的声音了。三个人下了台地,丁小竹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来,她朝四周看看,说:“哥,我们是来救你的。”
“我一看就知道是。三树那眼神,还有妹子你,我一看就知道。不过,咋要来救呢?我又不是坏人。”江子龙说,“他们要我承认是AB团的,我压根儿就不是,承认个球?我不承认,他们又能拿我怎样?”
丁小竹说:“先别说。咱们走。”
三个人转过后山脚,就往山里跑。一直翻了两个山头,估计后面就是有人来追,也追不上了,才歇下来。丁三树说:“大队长还说他们没办法,他们准备处决你了。幸亏我提前就听人议论,昨天下午又看见小竹从接善寺拿回来的信件。这不,今天一大早就来救你。这事,完全是靠了小竹妹子。”
江子龙问:“信呢?”
丁小竹就从内衣口袋里拿出信,江子龙看了,脸色一下子变了,先是发白,再是发红,他差点就跳起来。他用手捶着山石,问:“他们为什么要处决我?现在到底是怎么了?他们凭什么要处决我?就凭我是周师长的老部下?何况,周师长也……这到底是怎么了?他们这样做是要将金寨红军给灭了的。”
丁三树说:“我们下面也这么说。许多团长、营长、队长都被抓了。部队里没当官的,仗怎么打?反正大家也都整不明白。不知道这唱的到底是哪一曲!不过,再怎么着,江大队长我得救。先救人,救了再说。”
丁小竹说:“昨晚上保卫局那边还押出去一个副师长,估计也……”
“唉!这事有些胡来啊!不过……”江子龙叹了口气,望着丁小竹和丁三树,说,“这下一步怎么办?归队是不可能的,他们肯定会派人去抓。你们俩也不能回去了,回去肯定没好结果。我们得想想办法,咋办?”
“这不能回去了,哪咋办呢?”丁小竹问,“哥,我们真不能再回去?”
“当然不能。回去罪加一等。”丁三树嘴里嚼着草根,说,“他们本来就要杀了大队长。现在大队长又跑了,要是再回去,哪还不……反正是不能回去了。大队长,现在你在,你就是我们仨的领导,你说咋办就咋办。”
江子龙说:“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在山口藏一阵子,等以后再说。不过,这倒要委屈你们俩了。”
“我没事。”丁小竹说,“去年白匪扫荡时,我在山里躲了两个多月。没事的!”
“那好。我们就暂时藏在山里。汤家汇这边不行,太惹眼了。我们到赤南那边去。那边有不少我们原来周师长手下的队伍,人熟,地形也熟。”江子龙回头朝接善寺那边看看。他们没看见接善寺,只看见那三棵古柏树。江子龙说:“没想到我江子龙会有这么一天,会被自己人给撵进了山里。不过也一样,只要能打白匪,哪里都一样。”
三个人往赤南方向而去。秋露湿衣,不一会儿,裤脚就湿透了。而朝阳才刚刚升起,山林里各种光线交相闪烁,变幻莫测。
三
赤南在汤家汇的西南边,这里驻扎着红军的赤南自卫队。队长姓洪,是从洪家大屋起义过来的。江子龙跟他打过照面,有两次还配合打围,算是老相识了。江子龙带着丁小竹、丁三树沿着山脊线行走,中午时分,三个人找了些野菜、菌菇,在一处稍稍隐蔽的山洞里生火,简单地做了点吃的。黄昏时,他们到达了赤南外围。站在山上向赤南看,那里的青砖瓦房,正升起一缕缕炊烟。丁三树说:“不知道我们大队现在还在汤家汇不在?昨天听他们说要开到白沙去。”
江子龙问:“怎么突然要开到白沙?那里可最容易受到六安方向敌人的攻击。”
“是道委决定的。”丁三树将枪支放在地上,半躬着腰,说,“我听说他们要将队伍拉过去改编。”
“改编?怎么个改编法?”江子龙急了。
“听说是要编到红73师。”丁三树说,“原来的许多干部都被抓了,现在没人,所以要改编。”
“唉!”江子龙眼神有些空茫。他回头问丁小竹:“累不?歇会儿。我先下去打探一下。”
丁三树说:“你不能下去。我先去。”
江子龙点点头,说:“也好。你目标小。”
丁三树下山后,江子龙问丁小竹现在怕不怕?救了他这个要被处决的人,连保卫局也不能回了,怕吗?丁小竹说一开始有些怕,现在不怕了。反正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再说你是我哥,你说没犯错误就是没犯错误,我相信你。既然没犯错误,那就得救。不过,这接下来不知道……
“有哥在,咱们会挺过去的。”江子龙宽慰着丁小竹,自己心里却也是悬空的。
夜色开始笼罩上来。有些冷了。丁小竹蹲下身子,在山里抵御寒冷的方法很多,缩成一团就是一种最简易的办法。她看见江子龙也蹲在地上,突然想起前不久听说的关于江子龙的那些传奇。她便动了动身子,问:“哥,听说你在晚上不用眼就能识得路?”
“哪有这么奇?都是瞎传的。”江子龙笑道,“不过是在山里走惯了,凭着感觉走。走了这么些年,也还真没走错。”
“那次救曾书记,也是凭着感觉?”
“也是。说起那次,也是巧合了。那时我在自卫队这边当通讯员。记得是冬天,我送信到特委那边。回来时已经是下半夜了。我一个人走在山林里,雪很厚,我尽量找雪浅的地方走。走着走着,就听见前面有人说话。我赶紧隐蔽。那些人正迷着路呢。雪大,林子深,他们找不着路也是正常的。何况这山前山后都是白匪,又不敢点火照明。我听了一会他们说话,判断那是自己人,便走出来同他们招呼。他们一下子紧张了,子弹都上了膛。我说我是自卫大队的,送信路过。问他们是不是迷路了。他们中便有人说是,他们要到金家寨方向去,现在在山林里转了两个小时,就是转不出来。我说那就跟我走吧,我来带路。他们有些疑惑,我也不管,领着他们寻雪浅的山脊线行走。他们大概是怕我有诈,有意识地拉开了距离。我不看路,只凭着感觉,一步步地往前。不一会儿,就带他们出了林子,上了金家寨方向的山岭。我说我得回去了,你们自己走吧。他们中为首的上前来握住我的手,说谢谢同志了。又问我的名字,我说我叫江子龙。他们回去后,便说我有神功,能在夜间识路。不过,那次也真的险,白匪早将那座山围住了。要不是我带着他们沿小路出来,估计……”江子龙又说,“那个曾书记,前不久在罗田那边牺牲了。”
丁小竹正要说话,就听见一长一短两声鸟叫,这是刚才他们定的暗号。丁三树回来了。他说洪队长的自卫队正在镇子上。因为人不熟,他也不敢贸然去见洪队长。但是,他看见赤南街上也有保卫分局。他怕这些保卫局都是通的,要是下去,恐怕……江子龙说这些情况很重要,我们从接善寺逃出来,估计这边也知道了。所以明目张胆地下去,肯定不行。这样,等天黑定了,我去找洪队长,摸摸情况。丁三树从怀里掏出两张饼子,说是从自卫队食堂里弄到的。江子龙没吃,他说待会儿到洪队长那去好好吃一顿。丁三树说就怕洪队长不敢收留。要是真不收留,咱们就在这山上转?
江子龙没回答。他心里也没底。
天完全黑下来后,江子龙让丁小竹和丁三树找了个山洞藏起来,自己直接下山。他绕过镇子边的岗哨,进了镇子,直奔自卫队队部。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上到后墙瞅了瞅院子里的动静。整个院子里只有两间屋亮着灯,从窗子上的人影看,一间应该有三四个人;另一间只有一个人,而且看那身影,像是洪队长。他便从墙上屏息跳下,轻手轻脚地走到房门前,猛地推开门。里面的人一回头,正与他的目光相遇。正要喊,他上前道:“洪队长,别说话。我是江子龙。”
洪队长细看,果真是江子龙,便轻声道:“不是听说你被保卫局给叫去了吗?”
“我跑出来了。他们要处决我。”江子龙说。
“啊,难怪上午保卫局那边来人在赤南调查,估计与这有关。”洪队长说,“目前形势下,你从保卫局跑了,很麻烦。”
江子龙说:“是很麻烦,所以来找洪队长,能不能留我们在队里,做一般战士也行。”
洪队长拧着眉头,开门看了看,又关上门,说:“这哪行?现在审查得严。何况按这个形势,说不定哪天就抓到我头上来了。这叫什么名堂?说是过关,我们都革命这么些年了,个个忠心耿耿,还过什么关?明摆着是整人嘛!”
“洪队长可别这么说,让人听见不好。”江子龙说,“我理解。那就给我们些补养,再给两支枪,子弹。行不?”
“行!”洪队长答得干脆。
洪队长说着出门安排去了。不一会儿,就有两个战士跟着洪队长过来,递给江子龙一把手枪,同时还带着支长枪,外加些子弹。另一个战士背了些地瓜、烙饼,洪队长握着江子龙的手说:“我就不留了。让这两个战士送你出镇子。”
回到山上,江子龙说:“看来我们得做长期的打算了。这样,刚才路上我想了想,咱们有三个人,以后就叫五支队独立分队吧,我做队长。咱们上金刚台打白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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