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失踪者(小说)
“我娘还好吗?”丁小竹见着回到山洞的江子龙就问。
“还好。好着呢。她老人家还让我给你带了饼。”说着,江子龙将从其他地方搞的饼子递到丁小竹手里。丁小竹拿着饼子,眼泪又哗哗地往下掉。
江子龙握住丁小竹的手,说:“哭吧,是该哭。哭吧!”
丁小竹咽着饼子,望着江子龙,说:“哥,等那天胜利了,我们一道去看娘。”
“那当然要得。一定得去!”江子龙说,“到时要好好地听你唱《八月桂花遍地开》,看你跳舞,看你……”
丁小竹问:“我唱得好听吗?”
“好听。好听!我从来没听过比这更好听的。”江子龙望着丁小竹。丁小竹将头埋进他的怀里。他摩挲着她的头发,那头发上还别着一小朵梅花,是前天江子龙下山时从人家的屋后摘来的。梅花散发着幽香,江子龙轻轻地嗅了嗅,说:“小竹,你当初和三树救了我,你后悔吗?”
“不后悔。一点也不后悔!”丁小竹回答得很干脆。
江子龙道:“我给中央写了封信,想反映肃反情况。可是,这信我也不知道送到哪里。眼下,白匪的“围剿”越来越厉害了。听说红军主力都转移到了河南那边。白匪正在搞清乡运动,许多地方的老百姓,只要跟红军有一点儿关系,就被杀了。还有许多女人,被卖到了外地。唉!”
丁小竹抬起头,问:“那我们咋办?”
“只有守在这里。外面,到处都是白匪。又不能回到自己人中。现在……不过,好在我们手里有枪,这些天,我跟在白匪后面,东打一枪,西晃一枪,虽然没有大部队那样过瘾,但也让他们很麻烦。我的目的就是扰乱他们的布置,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以减轻红军大部队的压力。”江子龙说,“如果我有一个支队就好了。可惜……”
丁小竹劝道:“哥,在我眼里,你就是英雄。一个人到处打白匪,掩护大部队,不是英雄是什么?只是你做这些事,咱们自己人都不一定晓得。”
“晓不晓得没关系。我是战士,就得为大部队着想。小竹,说真的,多少次梦里我都在想着回到部队上,想着周师长、许军长他们。我一直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处决周师长和许军长?小竹啊,将来无论怎样,我都得将这信送到上级手里。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得帮着我把信送到。”江子龙指着洞壁最里面的那块岩石,说,“信就在那石头下面。”
丁小竹点点头,又说:“哥,你不会不在的,你是英雄;你也不能不在,你要不在了,我怎么办?”
江子龙抱住她,说:“小竹,哥会在的,只要你在,哥就在!”
这天晚上,江子龙舍近求远,一个人跑到九房店,硬是将驻扎在这里的白匪一个连的枪支全给烧了。等到敌人发现,他已经回到了山上。站在高处看着那冲天的火光,就在他正要回头时,从侧面的山脚下跑过来一个人,这人压着嗓子喊着:“江队长,江大队长!”
江子龙将身子往旁边的树荫里躲了躲。这大半夜的,谁跟他一样在这山上?而且,能这么准确无误地叫唤他?他又听了听叫声,有些熟悉,但又不太熟悉。叫声更近了,借着雪光,江子龙看见那人身材中等,斜挎支长枪,正东张西望。他猛地走到那人身后,拿枪对着那人脑袋,低声问道:“谁?”
那人回过头,声音有些惊喜又有些颤抖,说:“江大队长,可找到你了。我是五支队的叶青牛。我在三小队,我家就在斑竹园那边。”
江了龙仔细看了眼,这眉眼有些熟悉,但也仅仅是似曾相识。他收了枪道:“怎么在这?为什么找我?”
“十几天前,我们团在这儿跟白匪作战。结果队伍打散了。我就一直在山上躲着。我早就听说江大队长在这山中专门打白匪,就想着如果能找到江大队长,跟着大队长后面杀敌人,那多好!这不,还真让我找着了。大队长,我就跟着你后面干吧?”叶青牛说,“五支队还有一些人也想来跟大队长干,就是找不到。这以后我再把他们拉过来。”
江子龙问了一些五支队的情况,他一来是想了解五支队现在怎么样了,另外也想借机再查查眼前这个叶青牛。叶青牛答得详细,叶青牛说:“五支队听说大队长要被处决,有些人还曾想去保卫局救人呢。”
“瞎来。”江子龙说,“再怎么着,也不能跟组织对着干。我这在山上打游击,也是在配合组织,配合大部队的。”
叶青牛笑着,说:“总算找着了。大队长,我这也算跟上了组织吧?”
“算。算!”江子龙说时间不早了,那咱们就回金刚台吧。两个人在天亮之前回到了金刚台,一进山洞,丁小竹就呆住了。丁小竹拉过江子龙,问这是啥人,怎么跟着来了。江子龙如此这番解释了一通,丁小竹小声说:“你这……怎么能?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江子龙说:“有什么不放心的?五支队的,老战友了。”
叶青牛说:“是老战友了。丁大队长在时,我就在五支队了。”
丁小竹不好再说什么。这山洞小,江子龙就让叶青牛单独住在离这不远的另一个山洞里。那个山洞同样在悬崖上,要下山,就必得经过眼前这个山洞,否则无路可走。江子龙这样安排,既是解决住的问题,也是安了个心眼。毕竟这叶青牛他不是十分熟悉,尤其是现在斗争形势这么复杂,他又离队好几个月了,队里人员的变化他一点也把握不住。丁小竹提醒得对,他甚至有些后悔将叶青牛带上金刚台。但既已上了山,那他们三个人就又成了一个整体。从这天开始,江子龙带着叶青牛下山去搞袭击,就会在现场留下“红军五支队独立分队”的字样。一时间,金寨及大别山地区都知道了:在金寨的深山老林里,又出现了一支红军部队。这支部队神出鬼没,成为了一棵楔在敌人心脏的钉子。
转眼就过年了。
这几天居然出了大太阳,山上的雪融化了大半。雪地下,有些地方冒出了嫩黄的草芽。叶青牛说他想回家去看看老娘。老娘眼瞎,他想送点吃的给老娘过年。江子龙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还将猎获的一只麂子让他带了回去。叶青牛走后,江子龙又到铁瓦寺,同大和尚聊了聊。大和尚最近刚刚在山下转了一圈,他将沿途所见告诉江子龙,说白匪的“围剿”太残酷了,山下很多村庄都成了空村。有些道路旁边还堆着被杀死的老百姓,农会干部和那些支持过红军的家庭,大都遭到了浩劫。最多的一家六口人全部被活埋了。江子龙心里滴血,牙齿发冷,他恨不得马上下山,去找那些白匪拼命。他回到山洞,丁小竹正在做年夜饭。丁小竹说这是我们在金刚台上过的第一年,要过得像个样子。何况,她有些娇羞地望着江子龙,说:“何况你也快当爹了。”
“当爹?我要当爹了?”江子龙兴奋地跳了起来。
丁小竹说:“是的。我这个月那个没来……”
江子龙抱着丁小竹,两个人都不说话。铁瓦寺那边正传来老和尚敲响的木鱼声。悠远,清脆,算是这血雨腥风的战斗岁月里的一点欢乐了吧!
江子龙找出半瓶白酒,倒了一杯。丁小竹说:“要是将来咱们的孩子出生了,你说该叫什么?”
“你说吧,你比我聪明。”江子龙又道,“就叫江小树吧。当初你和三树把我从接善寺救出来,后来三树牺牲了。就叫孩子小树吧,也算个想念。”
“好,这名字好。”丁小竹说,“就叫小树。”她站起来,说:“我们也有孩子了,我们也有小树了。小树,小树!”她跑到洞口,大声地喊着。群山回应,一直传向遥远。
江子龙多喝了一杯,难得的有了些醉意。他抱着丁小竹,倚着洞壁,听她唱《八月桂花遍地开》。他喜欢听她唱歌,她唱的歌像水一样,直往他心里流。她唱着,他望着,两个人在歌声中慢慢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刚亮,一声枪响惊醒了江子龙。他猛地跳起来。他嘴里骂了句:“叶青牛,你这狗日的。”一边拿起枪,推醒丁小竹。他让丁小竹跟着他出了山洞。然后沿着悬崖走了十几米。他用力搬开悬崖边的一块大石头,这里面原来也是一个山洞。他让丁小竹钻进去,说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要出来。丁小竹说:“那,哥,你呢?你也进来吧?”
“我不能进去。我要进去,我们俩都完了。他们的目标是我。”江子龙匆匆道,“记着,千万不要出来。为着我们的孩子。还有那封写给中央的信,记着。”
丁小竹拉住他的手,江子龙只是抬起手摸了下她的额头,然后迅速地将她推进洞里,又用大石头盖住洞口。接着,他猛然转身,向着铁瓦寺方向跑去。他刚跑了一两百米,就看见许许多多的敌人正往山洞这边而来。他从斜刺里往台上奔去,同时回头向着敌人开枪。白匪叫嚣着往上扑来,有人在大声喊:“抓活的。赏一百大洋!”
江子龙继续往台上奔跑。他知道这通向金刚台的唯一道路已经被白匪给堵了。他跑上高台,一边向下射击。他要争取最长的时间给丁小竹。他要让白匪感到丁小竹已经从别的道路跑了。这样,才不至于……
金刚台上是宽阔的台地,敌人全部涌了上来。江子龙边打边往台地的边缘跑。他看见叶青牛正跟在一个白匪军官的边上,他抬手就是一枪,叶青牛应声倒地。他继续往前跑,眼看着就到了台地悬崖边。
没路了。
江子龙回过头,朝霞之中,他笑着,对着围上来的白匪大声道:“江子龙是打不死的,五支队是打不死的,红军是打不绝的!”说完,他转身朝着悬崖纵身一跳。
金刚台陷入了沉寂。
大别山陷入了沉寂。
东边,朝霞正红……
后记:七十多年后,在安徽金寨的一座小山村里,行将告别人世的吴秀英老人面对着儿孙,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真实姓名:丁小竹。她说当年那个大年夜后,她从山洞里爬了出来。铁瓦寺的老和尚被白匪杀了,江子龙没了踪影。她下到金刚台下,寻找了大半年,也没能找着。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到过江子龙,又过了半年,她想法将江子龙写给中央的信悄悄放到了党的地下联络处,然后她抱着他们的孩子江小树下山,化名吴秀英,开始了自己的另一段人生。
而在当年的保卫局史料中,至今仍然记录着:江子龙,丁小竹,变节失踪。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