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说：“只要国家发现了这种情况，就一定会想办法解决的。这些不正之风很快也会得到纠正，形势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林楠说：“这可不是一般的饥荒。沈彤政委说，他随地方组织的参观团去参观农村的食堂。进了贴满政治口号标语的食堂，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鸡鸭鱼肉。一些骨廋如柴的人们眼巴巴地围坐在那里当展品，连筷子都没让动一下。他因为把文件包忘在食堂回去拿包的时候，亲眼看到村干部像赶羊群一样地在往外赶他们。桌子上的鸡鸭鱼肉全被撤了下去，不知是下次继续再做展品还是喂王八不得而知，反正社员一口没吃上。我们的战士多来自农村，他们的父母亲都在挨饿。特别是今年新接受的兵员，他们都来自严重的饥饿线上，饱受过饥饿的煎熬。我们的任务就是要针对这种情况做好每个战士的思想政治工作，不要发生意外事故和政治事件！”
　　 连长说：“对挨饿的人和对挨饿人的儿女，光靠政治思想工作恐怕还很不够。他们饥肠挂肚要充饥，你却对他们说，‘这是暂时的，窝头总会有的，光明就在前头，为了最美好的共产主义和新生的共和国政权，你们必须坚持再坚持！忍耐忍耐再忍耐！相信政府相信党，一定会有办法的。’饥民等待粮食充饥比旅行者等车难熬，要刻不容缓。他们要求的是马上能有一个窝窝头，哪怕是菜多搭，能填到那饥肠辘辘的肚子里去，而不是空洞地说教。教育只能武装头脑，武装肚子还是要靠物质。物质的就是物质的，精神的就是精神的。精神的代替不了物质的，物质的也代替不了精神的。就重要性而言，当然二者缺一不可。但就其占用的时间而言，关于物质的活动应该占主要时间，讲道理的教育只能占用尽量少的时间。解决饥饿的实际问题主要靠物质，数量上没有多也要有少。质量上没有好的起码也要有次的。空口说白话填补不了一贫如洗的胃肠道。只有物质精神并举，才能让饥饿的人们焕发出战胜饥荒的精神力量！”
　　 林楠为难地说：“但作为我们连队，也只能做好思想政治工作。物质的问题是国家的事，是上级的事。一个连队到哪儿去弄粮食，到哪儿去筹集赈灾的钱物？”
　　 连长说：“我军一向就有克服困难的优良传统。延安的三五九旅南泥湾就是一个光辉的榜样、典范！”
　　 林楠说：“现在的情况现在的环境与那个时候不能同日而语。现在你要开荒种地，到哪儿去开、到哪儿去种？现在总不能把教室里的课桌、教学器材设备都搬出来摆上纺车吧？”
　　 连长说：“老林，为了确保连队能够安全度过经济困难时期，我建议你还负责政治思想教育工作，这是你的强项。我呢，就负责那个物质方面的工作。你说好还是不好？”
　　 林楠关心地说：“这样的分工当然很好，我举双手赞成。只是你负责的物质在哪儿？不该是去抢劫吧？我知道你办法多，但鬼点子也不少。我可提醒你，不能违反政策，那样犯错误不值！”
　　 连长高兴地说：“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保证一不去抢，二不违反政策。让每个学兵高高兴兴地度过饥荒之年。不过你可要大力支持哦！”
　　 不几天新兵学员就分到了连队。连长从狼吞虎咽的餐桌上像似看到了正在饥饿中的人们。一天一斤半的净粮定量，只能让这些饥饿已经很久了的新兵填个半饱而已。不，饱是饱了的，只是不觉得饱。肚子里太没有油水了。没过几天上级又通知连队，战士定量由四十五斤减为三十八斤，节约七斤支援饥民。
　　 在这种情况下，连首长确定实行分餐制。早餐中餐吃干，晚餐吃稀。有的战士说，在家挨饿本想当兵能填饱肚子，没想到当了兵还挨饿。连长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他决定利用星期天晚点名时间在全连军人大会上动员自救。连长说：
　　 “有人对减少七斤粮食定量有意见。我们节省下来的这七斤粮食是为了救济正在挨饿中的农民。你是吃饱了，可是你的父母兄弟姐妹还在挨饿。难道我们不该给我们省出一口粮食来吗？”
　　 学兵们激情地回答说：“应该！应该！为了我们的亲人，我们愿意！愿意！”
　　 连长说：“减定量支援饥民是应该的。但是饿肚子是不行的。我们要自己动手，确保吃饱吃好，不断改善生活，帮助饥荒家庭共度难关……”
　　 连长的讲话被学兵们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打断。指导员林楠忙走过去在连长耳边嘀咕说：“话说大了，只能吃饱，别的别说……”
　　 我们一班的学兵陈广福左手捂住肚子，举起右手报告说：“报告连长，我我实在坚持不住了，肚子疼得厉害！”
　　 我忙回头小声说：“坚持！”
　　 “报告连长，我……”陈广福没等连长把话说出口，扭头就往厕所跑去
　　 连长说：“管天管地，管不住屙巴巴放屁，看来生活还可以。要不不会撑成这般模样。看样子不像闹肚子……”
　　 我们班学兵孙守芳也捂住肚子说：“报告连长，我要上厕所！”
　　 连长说：“那就快去吧！”
　　 连长话音刚落，我们班又有几个学兵接着举手报告要上厕所。连长只好说：“想方便的快去，回来接着开会！”
　　 随着连长一声令下，一班除了班长我之外，其余全都跑步进了厕所。我回头看了看，不好意思地捂住嘴笑了。
　　 连长看看上厕所的学兵一个个都回来了，便清了清嗓子说：
　　 “刚才上厕所是拉屎的请举手！”
　　 一班除我外，全都举起了手。其他班没有一个举手拉屎的。
　　 连长又问：“刚才上厕所是撒尿的请举手！”
　　 撒尿的全都举起了手，共五十五个人。全是其他班的学兵。
　　 连长命令说：“施超英，出列！”
　　 我答一声“是”，正步走出队列。
　　 连长说：“你说说，为什么你们班拉屎、别的班撒尿？”
　　 我不好意思地说：“连长，你咋问这么个奇怪的问题，我哪儿知道为什么呀？”
　　 连长说：“你莫想蒙混过关，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小九九。快给大家说说，也好让其他班光拉屎不撒尿！”
　　 我似有点得意地说：“连长你真逗，我哪有那本事！”
　　 连长把我拉到他站的位置上，面向大家说：“呱唧呱唧，大家欢迎一班长介绍拉屎不撒尿的经验！”
　　 我强止住笑说：“嘻嘻……我的经验很简单，请客吃饭！”
　　 林楠不耐烦地说：“什么请客吃饭？胡说八道，瞎胡闹！”
　　 我说：“我制定了两项指标要全班去完成，并答应他们如果完成了这两项指标，我就请他们下馆子吃饭。他们提前并超额完成了这两项指标。我就利用今天星期日自由活动的时间兑现我的承诺，请他们下馆子吃烧鸡、啃猪蹄，管个够……”
　　 指导员林楠看了看被我说的直吧嗒嘴流口水的其他班的学兵，疑惑地问道：“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你们班连你十三个人，吃了几只烧鸡、啃了几个猪蹄？”
　　 我说：“要的东西不多。一人一只烧鸡。一人四个猪蹄。谁觉得不够就再要点别的。当然馒头米饭随便吃。共花了二十四元五角。”
　　 我说着，看了一眼陈广福，问：“我说的对不对？”
　　 陈广福像背颂坦克驾驶操作规程一样地答道：“对。烧鸡十二只，一元二角一只，共十四元四角；猪蹄四十八个，一角一个，共四元八角；高价馒头二十个，一个一角五分，共三元；青岛啤酒四瓶，四角一瓶，共一元六角；麻辣豆腐一盘三角；水煮五香花生米一盘三角。合计共二十四元四角。给了二十四元五角，一角钱班长没让饭店找，说是给服务员的小费！”
　　 指导员林楠气愤地说：“你们的爹娘都在饥饿线上挣扎，你们却在大吃大喝，你们吃得下去吗？把钱寄回家帮助爹娘度度饥荒不好吗？真不知道你们是咋想的！”
　　 孙守芳说：“我们班我家最困难，班里已经给我们家寄去了二百元钱。俺爹来信说他省着用，今冬明春问题不大了。”
　　 牛大力说：“我们家也寄去了一百元……”
　　 “我们家也寄去了一百元……”
　　 “我们家寄去了五十元……”
　　 “我们家也寄去了……”
　　 我们班的学兵当着全连人员的面，一一报出了班里给他们家寄去的钱数。全连一百多号人都用诧异的眼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意思是说，不该会是个美丽的传说吧？
　　 连长也用诧异的目光看了看指导员。指导员望望连长，又扭过头来看着我。说：“你说说清楚，这到底是咋回事？哪来得这么多钱？”
　　 连长说：“一班长，是该你说清楚的时候了。我相信你不是抢来的。就说说吧？”
　　 我深情地看着我带领的十二名学兵。我命令他们把手掌心对着全连的战友，让他们看看我们粗糙的大手上的血泡、老茧和伤痕。
　　 我说：“我这次回到家乡接兵，亲眼看到了农村挨饿的凄惨景象。我愤怒过，怨恨过，赌咒过。连长说应该尽其所能去帮助一个或几个挨饿的人，这才是最实际有效的积极态度。我妹妹饿死了，我不能再让其它的妹妹也去饿死。我要让更多的父母亲看到生的希望！为此，我为我们班制定了两项指标：第一项是每人每星期割草一百二十斤，一个月按四周计算，要完成四百八十斤。生产队喂牛缺少草料，这些干草牲口肯吃，又省精饲料。一角钱一斤，有多少收多少。我们就利用星期天和午饭后、晚饭后的自由活动时间去割草。至上个星期六，也就是昨天，正好一个月。共割草六千五百五十斤，比计划六千二百四十斤超过三百一十斤，共卖现金六百五十五元。另外在车库墙外开荒一块，撒上的小白菜和菠菜已经长出四片小叶，到时候送到咱伙房给大家改善伙食。第二项就是学习成绩要全连第一。月考成绩连长昨天上午已经公布，我们班全连第一，也实现了预期目标。当初我许诺过大家，如果能按时完成这两项指标，我就要让大家饱餐一顿过把瘾。因为他们太辛苦了。尽管每天在割草的时候我都给他们每人发一包饼干，但他们的身体亏损的太久太严重了，实在是太需要好好营养营养了！”
　　 陈广福激动地说：“长这么大我没吃过烧鸡、啃过猪蹄，真过瘾。手上的血泡没有白磨！”
　　 孙守芳感动地说：“我老爹收到班里寄去的二百元钱激动地哭了。说他一辈子没有见过这么多钱。要我在部队安心工作和学习，不要挂念家。要我一定要听首长的话，和战友搞好团结，练好杀敌的本领！”
　　 我们班里的学兵一个个谈了一个月来劳动自救的体会。连长激动的带头鼓起掌来。指导员林楠也感动地笑了。
　　 第七章
　　 连长带领我们学兵一连，按照我的生产自救办法。首先组织了三个排的打草队，队长由我担任。因为我知道哪儿草最多、哪儿草最好，因为我还熟悉销售渠道。第二组织了种菜队，第三组织了种粮队。种菜队、种粮队的队长均有连长担任。第四组织了养猪队。队长由炊事班班长何源担任。
　　 营房里房前房后全都开垦成了菜园。靠近营房围墙的大片闲置荒地，也全被开垦出来种上了麦子。还在坦克驾驶训练场的山脚下开垦出三亩农田，全种上了麦子。
　　 由于热火朝天的生产自救，特别是见效快的打草队，仅半个月时间就进账三千元，人均进账二十多元。连队伙食得到根本改善，顿顿六菜一汤不离蛋和肉，份饭制自动取消。
　　 人最真实的时候，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不管你白天怎样用微笑来掩饰悲痛，也不管你白天怎样用眼泪来掩饰喜悦，但当夜晚你扒去衣服赤裸裸地躺在被窝里的时候，白天被你掩饰的天衣无缝的一面就会拭去掩饰，原形毕露。当然任何掩饰都是有目的的。
　　 学兵张浩是个孤儿，我问他家有什么困难。他笑笑说：“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人周游世界全家跟着观光，美着呢！”
　　 但我几次发现他夜里哭得枕头都湿了。开始以为是他觉得自己可怜伤心流泪。我觉得十几年都过去了，他应该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不应该是为孤独伤心。后来经过多次谈话，反复启发教育，他终于说出了实话。
　　 原来他已经做了三年的上门女婿，并已经有了一个周岁的儿子。他们村上的人都不知道，他怕村上的人笑话。他在丈母娘家住几天就得赶快回家住两天，村上的人谁也不知道他已经结了婚。
　　 当了兵他又害怕战友笑话，也不敢说。他也很想给正在饥荒中的媳妇和儿子寄几个钱去，只有晚上在被窝里伤心流泪。我知道真实情况后，根据他的表现给他家寄去一百元钱，从此他再也不夜哭了。
　　 轰轰烈烈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活动正在进行的时候，教导队要进行“忆苦思甜”教育。政工会一结束，指导员林楠就急忙赶回连队，到处找连长冯熙华研究如何安排“忆苦思甜”教育。
　　 连长背着一大捆发出香味的茅草，正呼哧呼哧地走进营房。指导员林楠看到了，就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跟着连长边走边说：
　　 “我到处找你找不到，原来你去割草了。我有话给你说，你是不是先停一下？”
　　 连长背着一大捆草，边走边说：“不能停，是分秒必争的时候。我还得马上回去再割一趟。不再抢割，南山脚下的那片好草就要被别人割完了！”
　　 林楠说：“我有要事要和你商量……”
　　 连长说：“什么要事也没有吃饱肚子重要。这片好草场不抢割，三天后就会被别人割光。要想再割草，就得去东山。东山比南山远一倍，业余时间去那里割草，等你跑到了差不多也该回来了，还割什么草。还有麦子要播种，能给三天时间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