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冬之恋曲”征文】点绛唇(小说)
去年那场雪犹如还在眼前,明月从医院送芦花回到她租的屋子里,他仰着头看着天色说:“这雪,还要下几天呢?”那个帅气的小伙子和芦花在出租房里一起吃过热乎乎的汤圆,“六一”儿童节的时候给芦花发过一条短信,祝她节日快乐!那时芦花刚用上手机,是在旧货市场掏来的二手货。那时,街上当“棒棒”的人们手里都有了个手机,整条街上响的都是声音高亢的手机铃声。宗翰不让芦花用二手机,说发了奖金给她买个新的,芦花不要。其实芦花是想早一天用上,宗翰想她的时候才能随时找到她。
这一个冬天确实比往年更冷了。
满街的黄叶还没有落完的时候,宗翰给芦花买了一件羽绒服,但秋天才过完,芦花穿上它依然觉得抗不住。无奈,在里面多加了两件毛衣,每天出门来的芦花,像个圆滚滚的小棉球,这话是宗翰说的,但芦花听着就真像轻轻软软的绵球落在心上那样的惬意。她真是认为自己可以当棉球的,如果宗翰有限的身边只能安放住一颗棉球的话。
“芳华”的日子依旧很忙,买汤圆和水饺的人从来都很多。超市又进了很多新的促销,看着她们,芦花偶尔会想起自己刚进“芳华”的时候,第一次看见宗翰的时候,第一次去宗翰的办公室,她怯怯的样子。这段时间,芦花也总是会做一些梦,梦见老家的田野,梦见父母的坟茔,梦见小时候光着脚丫踩过的水沟,莫名的会被一些梦惊醒,梦里会看见明月,远远的明月站着看着芦花,无论芦花高兴地跑过去和他说话还是惊讶地问:“你也在这里?”他就是不说话,看着芦花的眼神,芦花总是也读不懂。梦醒了,芦花会抱着枕头回味,梦里的明月和她熟悉的明月不同,倒底是怎么会梦到他呢?芦花会想,却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更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从来不梦见宗翰,她更想梦见宗翰。
宗翰这段时间总是很忙,芦花有心问,却也知道有些话不问更好。芦花故意把话题往好笑的事情上扯,有时候她说半天,也不见宗翰开怀的一个笑容,他根本没有把芦花说的笑话听进去,他的心里盛满了别的事儿。老是这样,芦花的话也就少了。以前两个人之间说不完的那些话都跑了,不见踪影了,剩下的,就只是两个人在一起无尽的空白,和宗翰丢下的那些越来越多的烟蒂和一长一短的叹息。
这个冬天,芦花真的觉得很冷呀!
霜花爬满窗棂,冰柱倒挂在屋檐,很晚,宗翰来到芦花的出租屋,两个人围着火炉吃完芦花煮的半碗挂面,宗翰才把他要说的话讲给芦花听了。
宗翰问:“芦花,能不能去找一找明月?”
“明月?”
“嗯,那年超市盘点,他不是去找过你吗?他应该和你很熟的,是不是?”
“是,我们……他外婆家住这不远。”
“就是了,花儿,你帮我找找他,帮我说说。”
这个时候,芦花才知道,原来,宗翰一直是知道明月的,可惜,芦花现在才知道,原来,明月的父亲是“芳华”所在区域的工商局的,而现在让宗翰抽越来越多的烟让宗翰听不进芦花的笑话的原因,就是明月的父亲查出了“芳华”在一个进货渠道上出现的问题,这个问题,就是宗翰伙同供货商向“芳华”进了一批假货。不,不是一批,是查出来之前的无数批。
“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
“对方拿出手的回扣很多。”
“是哪个柜上的?”
芦花的眼睛早就湿了,心也慌了,眼前的这个人不是连红包都不收的吗?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去为别人牵线搭桥卖假货?
“是哪个柜上的?”
“是……就是你之前的那个经理……”
芦花的手松了,全身散了架似的。
她盯着宗翰,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嘴唇、下巴的胡子都长出来了。她的宗翰是个多干净多整洁的一个人啊,他从来不会不刮胡子,他的脸向来清清郎郎的,哪里会是现在这个颓败不振、畏畏缩缩的样子?
芦花吸一口气,心是疼着的,吸进去的气像把刀子,扎在疼痛着的心上……
“说,我要怎么和明月说?”
“花儿,其实,如果不是到这步田地,我是不会让你去找他的,我晓得,那天他去找你我就晓得,他,他喜欢你,我……”
“我怎么开得了口和他说这个事儿?”
芦花的脸开始有些发烫,她不清楚这隐隐开始发烫的脸是因为她要找的人是明月?还是为她自己?还是……
也许,单单就是给她爱的人说情,去找另一个对她有好感的男人,这个事情本身就让她脸发红?
芦花不清楚,她只知道,她的脸开始发烫,但她的心从夜晚宗翰开口说话时,心就慢慢地冷了。她不想她的脸发热,她不想她的心冷,但她做不了自己的主,就算她心冷脸热,她知道她也一定会去找明月的。
如果可以,芦花希望自己那天没有遇见经理,不会介绍给宗翰认识。她一直尊敬和感激的经理,却是最先给她的宗翰撕开了利欲的口子。
寒流让筑城的街道无比冷清,冷空气带给人们的是步履匆匆,所有的人都盯着脚下的路往前面赶,仿佛前面才有温暖的炉火滚烫的汤。芦花的慢慢踱步让有些人好奇地朝她看,所谓的好奇也只是随意瞟过一眼,在这个雪花漫天的日子,没有什么能比一团温暖的炉火和一口滚烫的热汤更让人向往了。来到筑城这几年,芦花已经开始懂得了世间的事很多时候是没有办法的。比如,比如,有太多的比如,生活有太多的比如,但此时此刻,芦花觉得所有的比如都无济于事,人生,没有比如。
她简短地对明月说了她找他的目的,在熟悉的人面前,任何装模作样都是愚蠢的,没有比直截了当的说话更能尊重对方,何况是为另一个男人的事来找他。
明月的平静没有让芦花意外,换作是她,也会平静,也会停顿许久不说话。毕竟,主事的人是他父亲,不是他。
“这个周末我回家,我爸应该在。”
“给你添麻烦了。”
说到这个份儿上,似乎已经没有更多的话说。从远处望过去,这两个互为男女的年轻人,似乎是找不到话说,到了冷场的地步,而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他们相互的心里是安慰的是踏实的,是为他们之间的这份友情而觉察出珍贵的。
很多时候,男女之间的情感与爱无关,但它依然弥足珍贵。
宗翰已经不再来“芳华”,整个超市已经传开了,假货自然是早就下架,但没有宗翰的“芳华”,对芦花来说已经不一样了。只不过一切都如她心里的隐痛,只要不表现出来,没有人会知道她在经受痛疼。为什么要表现出来呢?干嘛要把自己的伤口给别人看?
她只是经常都穿他给她买的那件羽绒服,衣服其实买得有点大了,这个冬天,芦花瘦了一些,羽绒服穿在身上,就显得更为空荡了。芦花多数时间都会穿它,芦花只是在想,趁今年能穿,多穿些时日,再这样瘦下去,兴许明年就穿不上它了呢。
芦花没有告诉宗翰,其实衣服已经有些大了,穿上去空的不暖和了。她给他说:“等到过了周末,明月应该会给她带来消息。”宗翰犹豫着,迟疑地说:“如果他父亲能放一放的话,这个事情就不难办了。你都找了明月了,明月该是会去说了吧?”
“什么?”
“你和明月说了吗?只要他父亲能放一放,要多少钱我都拿。”
“知道你还说?”芦花抿着嘴,她其实不太清楚心里的窝火来自哪里,但她就是发火了,她的声音很大,她都在吼他了。
“是,是,是,你们是朋友,是朋友他应该会帮你的忙。他的儿子嘛,儿子的话老子总该会听的!”
“花儿,我晓得委屈你了,可这回,也是没有办法,要不是她那公司返的点那么高的点,我也不会……”
“我不想你住在这头,冬天冷热天闷,我想给你换房子,可我手上又没钱,我想给你买好手机,我想给你买钻戒……”
“我不要,我给你说过我没想要,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那些,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想要过啊!”芦花的眼泪总是不争气,这个傻傻的男人怎么要说这些呢?怎么要说这些呢?
“花儿,花儿,那个人是喜欢你的,是不是?你晓得他喜欢你,是不是?要是你求他,你求他老子放过我,肯定能成了,是不是?”
“花儿,我知道,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可我求你了,花儿,这次你帮了我,我马上和你结婚,我这一辈子和你好!行吗?”
“怎么帮你?是要我和明月上床吗?”
再见到明月已经是晴天,雪已经停了,天空中微微洒下一丝阳光,给这个冰冷了许久的城市透出些暖意,路上已经有行人脱下了厚厚的冬装,有几个孩子在人行道上奔跑着,嘻嘻哈哈的笑声让这个开始热闹起来的街道有了很多生机。远远看着逐渐走近的明月,黑色的风衣穿在他挺拔的身上,显出几分成熟。突然的,芦花想起他去超市找她的那天,他手里拽着两个天线宝宝,鼓叮饱胀的两个宝宝在这个大男孩手里笑眯了眼。现在的他,手里还会去拽着两个气球娃娃招摇过市么?
芦花突然有些难过,她突然觉得这个日子太重了,她有些扛不住了,她对走到面前的明月说:“最近眼睛总是不舒服,刚滴了眼药水。”
明月轻轻地叹一口气,轻轻的,但芦花还是听见了。芦花抬起头,盯着明月,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二十二岁的芦花,已经能够清楚地明白,此时的明月这声叹息绝非是看到她哭泣这么简单。
“我问了我父亲,也托了别的朋友打听,这个事情并不是他说的一家这么简单,而且,他应该是走投无路了才让你来找我的。”
“是啊,他知道我认识你,他求我来找你。”
“只是,他昨天来找过我。”
“呃?”
“他……”明月的手在桌上握成一个拳头,芦花不想去看他的脸,她能想像那是一张多么难过的脸,因为她看到的是一只愤怒的拳头。
“离开他吧,他不适合你!”许久,明月才松下咬出了牙印的嘴唇说。
“他给你说了什么?”芦花一脸平静地望着明月问。
“离开他!”
“他怎么给你说的?”芦花望着明月问。须臾,她扭转脑袋望向远处,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让明月在这个时候看到她的眼泪。
“他给我说,只要我帮了他,他永远不来找你。”
……
后记:
筑城广播电视大学的教室里。
“同学,这个位置有人吗?”
“没有。”
“谢谢!”
“不用。”
“你学过化妆的吗?口红的颜色和你很配。”坐下来的女孩对她说。
“呵呵,不是。”
她浅浅笑着,人淡如菊。
进“芳华”上班后不久,他告诉她,女孩子要学会涂点口红,好看的女孩子运气不会太差,喊她去办公室说把她调去卖糖果那天,她要离开时,他对她还说了另一番话,他说,有机会去读个电大,你还年轻,读个真正的文凭出来,今后哪里你都可以去了。
后来她真的去电大报了名,第一学期结束那天,漫天飞雪,她顶着一头雪花兴高采烈地去见他,他比她还高兴,他拿出一个礼品袋,让她打开看,于是,她拥有了她人生中第一管口红。口红的颜色,就是她此时说和她很配的色调。
此刻,窗外的雪花还在轻轻地飘,它们在灯光的照耀下像飞舞的精灵。过完这个冬天,芦花就能拿到真正的大专文凭了。
是的,真正读个文凭出来,今后她哪里她都可以去了,但能去哪儿呢?也许,在另一场白皑皑的雪地里,还会有人对她说,这个口红的颜色和你很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