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尘 埃
记得那一年,轻舞飞扬和痞子蔡给大家演绎了一段唯美的网络爱情故事,所以网恋一时之间在大学校园风起云涌,我与梨瓜就是那个时候见面的。
多年后,我才明白,网恋其实多半是无聊的人遇到无聊的人,抑或孤独的人遇到无聊的人,再或者孤独的人遇到孤独的人,总之,但凡生活比较充实的人多半不会遇到网恋这种事情。而网恋中,有一半以上都是见光死的,因为人就是一种视觉动物,聊得再happy,见了面,长相反差太大往往会让彼此失望而归,从此便老死不相往来。有一半的人继续了,但我所知道的最终结局,多半都是昙花一现,抑或悲剧收场,我和梨瓜就是后者。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江西九江火车站,那年我20岁,1.85米的他,一双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高高的鼻梁下,是一张唇线清晰而性感的嘴巴,与之前他在网上给我发的照片确实并无差异,我愣愣地看着他,他也愣愣地看着我,也许他也在惊讶我这个身高1.7米,五官娇好的女生,怎么也玩网恋,不是现实生活中没有男生追吧?抑或他正像痞子蔡那样,惊讶站在他面前的竟是这般的女神?总之,就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那性感的唇竟然贴近了我,我没有抗拒也无法抗拒,我们就像是前世相识一般,那么熟悉,那么自然……初吻,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来得这样突然,又来得那样的自然,尽管无比的笨拙,但却将触电般的快感传遍全身。
“老婆,我们先回家!”不知过了多久,梨瓜在我耳边轻声唤道。就像在网络世界里称呼的那样,叫得那样亲切和自然。
“嗯!”我没有反对,像一个小媳妇一样温顺地答道,像中邪一般地对他没有半点猜忌。
20岁是一个极其单纯的年龄,就像歌里唱那样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我没有问过他的家庭背景,甚至他是否婚配,一切的一切,我都一无所知,我只是傻傻的觉得,就像在网络世界一样,他就是我的老公,那个我心中无所不能的神。我就是他的老婆,那个小鸟依人,他手心里的宝。
那一夜,我把自己交给了他,我甚至没有想过今后我们将怎么办?我才20岁,我该如何给我的母亲和我自己一个交代,我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交给了一个只知道网名叫梨瓜、家住江西九江的男人,我只沉浸在温柔的网络世界,忘记了所有的一切。
一个星期后,我离开了九江。我们在火车站紧紧拥吻,久久舍不得离去。可是当火车鸣笛声响起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彼此分开,我似乎感觉自己猛然间被一只大手,从网络推回了现实。我流着眼泪,使劲地向他挥手,他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追着他永远追不上的火车跑了好远,渐渐地,他终究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我也终究消失在他的追逐里。
回到贵阳,我才发现江西之行,留下了我的魂。我像一个躯壳一样每天除了上课下课,就是对他深深的思念,我们不再使劲地敲打键盘,而是每天无休止地打电话,我觉得再见不到他,我就会死掉。这恋爱就像是鸦片,开始的时候在网上,只要看到他一闪一闪的头像,就能感觉到彼此的真实存在,就能感觉他的温存和味道,但真正恋爱了,就只想朝朝暮暮,长相厮守。
他说:“老婆,我做完这单生意就来看你!”
“呜呜……”我在电话里一直哭,一直到我听不到他讲话的声音,只听到他使劲吸鼻涕的声音,我才明白,在这场爱情的煎熬中,他一直与我同在。
“好啦,不哭,宝贝,明天我就来看你!”他也哭着说,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我却真正的停止了哭泣。
第二天黄昏,在学校门口,我见到了一脸疲惫的他,我们看着彼此都流泪了,近一个月的相思,全都融入了深深地拥抱之中。
他静静地告诉我,他是做装潢的,开了一家小小的装潢公司,有过婚史,问我是不是还愿意和他在一起?20岁毕竟也是个幼稚的年龄,我扑进他的怀里,真诚地说:“我不在乎你是做什么的,也不在乎你有没有婚史,我只在乎你是不是真的爱我!”
他抱紧我,轻轻地说:“我爱你,胜过我的一切!”
我不知道我在他心中的分量是不是胜了一切,但当时我是真真的相信,他确实爱我!
“真的吗?你不许骗我!”我撒娇似地说。
他把我从怀里推开,举起右手,认真地说道:“我爱邓榕,胜过爱我的一切,我若负她,不得好死!”
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那一刻我觉得我就是那个幸福的女主角,我用手压住了他的唇,再次倒在了他温暖的怀里……
一个月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那个年代,大学生若是怀孕了,是肯定要被开除的,虽然许多大学生明里暗里地与自己的男朋友同居了,也有过怀孕的事情,但终究是没有谁能把这些事情抬上桌面的,何况,我也确实没有做好做一个母亲的准备,他就那么突然来了,我慌了,也怕了,我哭着问梨瓜:“我该怎么办?”
“你告诉我,你还想不想读书?”梨瓜问。
“我好不容易考上大学,我是一定要读书的!”我坚决地说。
“那就打掉孩子,我等你毕业,好吗?”
表姐小冬和我悄悄地到医院做了手术。我没有悲伤、没有惋惜,更没有愧疚,只是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曾想过,在我的生命里曾经有一个生命向我走来过,可是我拒绝了他,扼杀了他。直到多年以后,我才深深的向他忏悔,但当自己懂得珍惜的时候,一切都太晚。
梨瓜一直想拜见我的父母,我说怕父母没有心里准备,他说丑媳妇终究要见公婆。
于是,他买了一堆母亲和妹妹最爱吃的东西和父亲最爱喝的酒,来到我家。
可是当母亲看着这个比我大10多岁的男人,又得知他是一个江西人后,一脸冷色地说道:“不管你和我们家邓榕是什么关系,我都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这些东西,你拿回去,我们不需要!”母亲连人带东西,把梨瓜推了出去。
“阿姨,我会一辈子好好爱她的,阿姨,你相信我!”梨瓜还一个劲地解释着。
但母亲终究再没有让他踏进我们家半步。从此,我在梨瓜面前没有再提母亲,母亲面前也没有再提梨瓜,在我们三者之间,一切恢复了平静,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有时梨瓜来贵阳,有时我又给母亲随便撒个谎去了江西。
6个月后,我再次怀孕,那是离我毕业前的3个月。
母亲坚决地说:“如果你非要和他好,我就和你断绝母女关系!”
我说:“妈妈,我们都有孩子了,你就成全我们吧!”
“有孩子也要拿掉,如果你非要和他好,除非我死!”母亲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那我就谢谢妈妈的养育之恩了!”我那时的性格碰不得硬,我突然跪下,欲与母亲决绝。
但母亲也是个敢于碰硬的好角色,每次和父亲吵架,都是父亲让着她。
“好,那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当我转身的瞬间,母亲狠狠地说道。
母亲只有我和妹妹两个孩子,但妹妹是一个聋哑人,从小母亲就告诉我,要我长大了好好照顾妹妹,母亲是那样的爱我和妹妹,我知道我是母亲的全部希望,如果没有了我,母亲确实是活不成了。我没有再继续往前,而是任由母亲把我带到医院,再一次做了人流手续。又一个小生命从我身体滑落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痛,我恨母亲为何要阻止我的幸福,为何要当刽子手,我与一向最亲的母亲,从此不再说话。也许母亲要的结果就是要我不再与梨瓜有任何关系,我满足她就是,只要她高兴,我怎么都可以。我就这么一直恨着母亲,却不知道,母亲要的不是我离开梨瓜,而是要她的女儿幸福!
我与梨瓜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任何真正的联系,但最终我们还是在母亲的监视下又开始偷偷地来往。
梨瓜住在江西九江的一个小镇上,每次他总是骑着他的摩托车到火车站来接我,随着油门“轰”的一声,摩托车载着我和他就像一支箭一样地飞了出去,风把我的长发吹散,一直飘荡在风里,我紧紧抱住他的腰,贴近他温暖的脊背,忘记了所有,只想他带着我一直飞走,不要停留……
一天,我们刚到家门口,一个30多岁的女人就冲我笑,我不知道她是谁,只是礼貌的也笑了一下,近了,她突然脸色一变,一口唾沫向我吐来,我来不及躲闪,唾沫直接飞到了我的脸上,梨瓜紧张地拉着我说:“快走,她是个神经病!”这时,我才注意到,她那精致的五官,白皙的皮肤,让人一看就生怜惜,可惜她的眼睛像蒙了一层沙,那么模糊而没有神韵,我确实相信她是个神经病人。我用纸巾擦掉唾沫,转身准备离开,可就在这时,她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向我砸来,梨瓜生气了,他走过去,大声吼道:“你要干什么?”,接着,扬起手就给了她两个耳光,女人似乎很害怕,但却发疯地向我扑过来,朦胧的眼睛里含着深深的仇恨,嘴里发出“嗷嗷”的哭声,像一头无助的猎豹,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就那么恨我,难道是我不该对他那么一笑吗?我一边躲闪一边告知梨瓜不要伤害她。
“不要打我妈妈!”突然一个声音喊道。
我回头一看,一个9岁的男孩向女人跑来。女人看见孩子,突然温顺了很多,她不再挣扎,只是朦胧的双眼中泪水如雨水一般地流了下来,她蹲下来抱着孩子“呜呜”地哭了起来。男孩双手抱住女人,双眼死死地瞪着我,我害怕地抓住梨瓜的衣角,只想赶紧离开。
“我恨你!我永远也不要你!”男孩突然对梨瓜吼道。
梨瓜抓住我的手说:“我们走!”
“你不配做我的爸爸,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正当我们要离开的时候,男孩又吼道。
当我回过头的时候,我看见男孩的眼睛里也装满了泪水。
我做了什么,我该做什么?我突然感觉自己很茫然,我只是任由梨瓜把我拖拽着到家,整个人呆若木鸡。
梨瓜在我不远的对面凳子上坐下,过了好久,他说:“刚才那个疯女人是我的妻子,男孩是我儿子!”其实,从刚才发生的一幕,我大概也猜到了。
“7年前,她遇到了一场车祸,头部受了重伤,伤好后,口齿不清,神经异常,经常在外面打人,或者偷东西,我都不知道被公安局的调查过多少回。”他双手捂着头,靠在膝盖上,一脸痛苦的样子,接着说。
“7年来我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直到遇到你,我才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榕儿,不要离开我,好吗?”他突然过来抱住我,此时,我突然感觉有一股如冰一般寒冷的水从我的头顶一直流到脚底,整个人冷得打寒颤,女人那张精巧的脸和那泪如雨下的双眼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第二天我静静的离开了,没有一丝留念的离开了,就在我离开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感觉我与梨瓜之间的感情就像梦境一般,似乎从来就不曾真实存在过。
可是老天总是喜欢跟我开玩笑,回来后,我发现自己又怀孕了,这场曾经倍感温馨的恋情不再了,梨瓜这个曾让我日夜思念的人,突然之间变得那样陌生,那张俊俏的脸在我的记忆中突然变得可怕起来,我只愿相信这所有的一切就是一场噩梦,过去了就过去了。但老天却给我留下了一个生命,让我铭记自己的放纵和无知,永不磨灭。我徘徊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知道何去何从。医生说,如果我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做三次人流手术,那么,我今后可能永远也不能再怀孕。人就是这样,只有当你知道即将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才会感到恐慌,我曾经是那样放纵地迷失在青春的涟漪里,从来没有想过后果和责任,或许这就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吧。人生就是这样,只要是自己欠下的,不管时间过去多久,你总是要偿还的。既然是要偿还自己欠下,我就该独饮这杯苦酒,即使面临一生的非议与指责,毕竟孩子无罪。
终于在连续几天的呕吐中,母亲发现了我怀孕的事实,无论我怎么求她,她都坚决要我拿掉孩子,她说:“即使永远不能生了,你也不能生下这个孽种!”
“妈妈,孩子是无辜的,只要您同意我生下孩子,我保证今生今世不和梨瓜见面!”我痛苦地哀求道。
我感觉有一双小手伸向我,哭着说:“妈妈!救救我!”,那种无助和对生命的渴求,捏碎了我的心,我于是想到了离家出走,逃离这个家,和我的孩子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安静的生活,可是当母亲吞下了早已准备好的老鼠药的时候,我才知道,我逃不掉,我必须在孩子和母亲之间做一个选择。
当母亲抢救过来后,我躺上了那张熟悉而冰冷的手术床,第三次做了流产手术。
每一个母亲都用自己的方式爱着自己的孩子,就像母亲用生命捍卫着女儿的幸福,就像我在每一个夜晚,双手合十,祈祷我的孩子们在另一个世界健康快乐!我没有权利责怪任何一个人,包括梨瓜,包括母亲,是我自己迷失在青春的涟漪里,太过于放纵了自己。
我用三年时间努力尘封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但那似乎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时时刻刻都在隐隐作痛。我每一天都在努力地工作,希望用忙碌压盖一下心里的痛。
“榕儿,人生这么短暂,为什么不开心一点?”我一看,又是同事肖军发来的信息。三年来,他与我如影随形,有时会嬉皮笑脸地对我说:“我可以做你的男朋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