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作家】 漂亮邻居
小男孩果然又撒了一大泡尿。尿完了情绪好转,夹在我和妻子中间睡了。妻子问我:“你说那女人真的是打麻将去了?”
我说:“不打麻将能干什么?你还不是天天打麻将?”
“我看不像打麻将,”妻子嘟嘟哝哝地说,“麻将瘾再大,也不能不管孩子!”
我问:“那你说她干什么去了?”
妻子笑道:“看她长得有模有样的,穿戴有点狐狸精,该不是做那个的吧?”她用手比划一下,我看不明白,问:“什么?”她说出一个字:“鸡。”
根据这些日子的观察,我基本上赞同妻子的说法,但我内心深处总有一种抵触情绪,也不愿意附和妻子的论断,我说:“看见漂亮女人就说人家做鸡的,你这也是‘羡慕嫉妒恨’吧?”
我妻子不懂网络语言,她说:“我确实‘见母鸡都恨’。长的有模有样,干啥子不好,非得做那个!”
我说:“你没有真凭实据不要乱说,小心人家告你诽谤罪!”
妻子说:“怕啥?又没对外人说!难不成你去跟那女人学学?”
我笑道:“说不准。”妻子说:“不要脸!脸上的‘苦处纹’一大把,人家还能看上你?”
“苦处纹”就是皱褶,妻子在挖苦我。我回应道:“有钱人尿尿都不用自己扶,我这年龄这长相还怕花不出去钱吗?”
“美得你!”妻子假意生气地说,“明儿把银行卡交给我!一分钱也不给你留,叫你卖血嫖婊子!”
我的话有些过分,但我明白妻子不会生气。年轻时,有几个女生对我有意思,都被我甩掉了,这些她是知道的。现在,我们两个都是60多岁的人了,对那种事日渐淡薄,一个月不做,也不着急。
第二天七点,我和“漂亮对门”进行了交接。小男孩到了妈妈怀里,我看见她的眼眶里有一个小亮点在逐渐膨胀,她把自己的额头抵住孩子的额头,借以掩饰。我看得真切,趁机说:“如果你夜里再打麻将的话,可以把孩子交给我。别让他哭喊了,吵的四邻睡不着觉。邻居们意见可大了。”
她说:“也不是每夜都打的。临到确定下来,孩子也睡下了。要把他弄醒,更走不掉了。”
我说:“百分之百的赢,也不能打。惊扰四邻不说,要是碰到坏人,把孩子抱走了你怎么办?哭天无路!”
她说:“小区有看门的,坏人进不来。再说,孩子也不是夜夜都这样的。”为自己的言行辩护的人不会接受别人的建议,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妻子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打那种‘麻将’的都有瘾,跟吸毒样,孩子算啥呀?偷走了再生!能费多大的事儿啊?”
我怕妻子说出更难听的话来,便挥了挥手,说:“该送孩子上学了,赶紧吃点东西吧!”
晚上放学,我骑着电瓶车走到小区大门附近的一家挺气派的美容店外,正好看见“漂亮对门”从美容店出来。我瞥她一眼,并未减速,她突然朝我招手,我急忙刹车停下,她快步走过来,问:“现在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顿便饭。”
我说:“谢谢,谢谢。但我家里已经做好了,一会儿就该吃饭了。”
“漂亮对门”说:“不会这么早吧?叫上阿姨,就在这小区门口店里吃好吧?”
我说:“俺家一般都是六点吃饭,你阿姨吃了饭跳广场舞。现在估计饭该端上桌了。”
“漂亮对门”说:“多次让您照顾孩子,过意不去,请您吃顿饭,没有别的意思。”
我说:“完全没有那个必要。俗话说,远亲赶不上近邻,近邻赶不上对门。我们是对门,应该做的。以后有事,只管把孩子交给我们好了。”
她说:“能摊上您这样的对门,真是福气。”
我说:“别客气,说不定以后我还要请你帮忙呢!”
回到家里,我跟妻子说了“对门”要请我们吃饭的事儿。
妻子立即说:“要是请你自个吃饭你去不去?肯定去!怕我在旁边碍事儿咋地?”
我说:“你真想去?想去我现在就告诉她!”我装作要走的样子。
妻子“噗”地一笑,说:“谁想去了?她那钱俺花着还嫌脏哩!”
我说:“跟你说多少遍了?不能乱说,你咋就记不住呢?人家的钱脏不脏,关你屁事啊!”
妻子说:“赶明儿,我做菜,你把她请俺家来吃饭,我掏掏她的底儿,看她到底是做啥的好吧?”
我说:“人家能跟你交底儿?别做梦了!”
妻子说:“俺知道她不会说。话套话嘛!三套两套,就套出来了。”
我说:“就你那小学文化,还敢套人家大学生的话?别自取其辱了!”
妻子问:“哎!你咋知道她是大学生哩?”
我说:“现在年轻人,有几个没上过大学的?稀罕吗?”
妻子说:“这倒也是。不过,大学生也罢,研究生也罢,只要做了鸡,就不值钱了!”
我说:“你万变不离其宗呀!就认定人家是鸡啦?”
妻子说:“我不管她是鸡是鸭,可以搁外边做,不可以领来家做!住我对门,别叫我看着恶心!”
我说:“你说这话,好像我是她老鸨似的。看着恶心你就别看!别把人家当你表妹了好吧!”
我妻子有位表妹,出轨了,表妹夫闹着要离婚。表妹来求我妻子劝劝她丈夫。我妻子不但不劝,反而怂恿。说:“这样的女人搁谁不闹心?离了算了!”还说:“女人有外心,儿女也不亲。还能指望对你这个男人好?”表妹夫得到她的支持,回家闹的更厉害了。我背后劝她:“你要搞清楚,谁是你亲人?表妹离婚了,表妹夫还是你表妹夫吗?”
她振振有词:“我这是帮理不帮亲!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你瞎当一辈子老师,连这也不懂?”
表妹离婚之后,逼着那个相好的也离了婚,妻子的任性倒成全了表妹,两个人很快结婚。我妻子便不认这个表妹了,见面了不搭理,背地里喊她“小婊子”。弄得表姊妹俩跟仇人似的。
“师傅”到我家里来过两次,我请他喝信阳云雾山的毛尖茶。我们聊了很长时间,他说他儿子种了几亩地,都被高速路占用了。陪的钱加上多年的积蓄,才给儿子在小区买了一套房。儿子、儿媳都在上海打工,他和老伴儿是给儿子“看房子”的。儿子不打工了,他老两口还回到乡下去。我们还聊到小区的开发商,分析业主构成状况。当然,还聊了小区的美女,师傅说:“现在的女人三大怪:大裤叉子穿在外,新买的裤子露膝盖,脐下三寸勒裤带。”我“哈哈”大笑,说师傅真幽默。他受到鼓励,话便越发多了,说他的“对门”真漂亮,有点像演员陈数。每次看见她就有点想拥抱的冲动。我说我的“对门”更漂亮,有点像《琅琊榜》里的“宫羽”姑娘。师傅便要看看我的“对门”。
我说:“我的‘对门’很神秘、很矜持,不见任何人。”
师傅就说:“我的对门也是这个德性,整天‘金屋藏娇’,与一个帅气的男人唧唧我我!”
我去过师傅家一次,想偶遇他的“对门”,但没有得逞。因为他的家在五楼,爬着累人,以后就没有再去。
一个早晨,我送外孙上学,看见几个女人都往一号楼那儿跑,我拦住一位,问发生了什么事儿?她告诉我,说一号楼有个年轻女子跳楼了。我也骑着电瓶车跟着去看。一号楼离我们家比较远,所以,我没听见动静。那个练“吐纳”的“师傅”也在。他见到我,便踱过来与我说话。他说这个跳楼的女人就是他的“对门”。昨晚,他听见屋里有人争吵,好像是个男的。女的先是要男的赶快离婚,男的不愿意离,要给女的50万,女的不干,非要嫁他,两个人就“吵吵吵、吵吵吵”。后来男人摔门而去,女人就在屋里哭,他以为没啥大事儿,就洗洗睡了。天大亮了,就听见“咚”地一声,他正好出来练“吐纳”,看到对门已经摔在地上了,他已经报案了,警察正往这里赶。
我没敢靠近现场,草草看了一眼,发现那女人仅穿内衣,脸朝下趴在地上,地上有一滩流出很远的血迹。
正说着,警车来到了,车上下来两男一女,他们忙着拉警戒线,拍照。然后用白布遮盖了尸体。“师傅”被警察带走询问情况了。我害怕外孙迟到,就离开了。
送了外孙回来,妻子在屋里眼泪八叉的,我问:“怎么了?咋伤心了呢?啥事儿不如你意了?”
妻子说:“早上跳楼的那个女人跟俺闺女一般大,都29岁。”
我说:“跟你闺女一般大你就同情,不一般大你就恨?”
妻子说:“不是那意思!我是想现在的农村人咋就这么贱呢?放着地不种,偏偏跑城里来,做城里人‘相好的’!贱不贱啊?”
我问:“你是说,跳楼的那个女人也是乡下人?”
妻子说:“可不是嘛!老家是‘新里乡’的。前年搬来的,男人在广州打工,一个女儿七岁了,留在乡下,爷爷奶奶照看。”
我说:“你咋知道恁多呀?”
妻子说:“她的表舅也住这个小区,听他说的。老张,你说,现在的男人到底有多傻?你在外面辛辛苦苦打工,挣俩钱弄啥子不好,偏偏给女人搁城里买房子!花血汗钱供养着跟野男人胡搞!”
我说:“你说男人傻,我说女人更傻!人家夫人做不成,拿着50万也不错呀?干嘛跳楼呢?命可只有一条啊!”
妻子说:“俺就是看这个女人有血性才掉泪的!她比那些谁给钱就卖谁的婊子强八百宅子!”
“八百宅子”是妻子的口语,意思是“好多倍”。我叹口气,感慨地说:“进城!进城!进城啊!”我呼出一个长音,足有一分半钟。妻子说:“老张,你说咱‘对门’是被人整包的,还是零卖的?”
我没好气地说:“整包、零卖都不管你的事儿,别瞎操心了好不好?”
黄昏时分,一号楼跳楼女人的丈夫回来了。紧接着,乡下的亲戚们也把棺木寿衣弄来了。他们七手八脚地在楼道前搭了个帆布篷,把尸体洗澡后换上寿衣,装进棺材里。女方亲戚不顾男方的劝阻,还请了唢呐笙箫等吹奏班子,一盏白炽灯挂在楼门口,亮如白昼。我们这里有个规矩:人未老,身先死的人,一般是不操办“喜丧”的。但女方爹妈认为女儿死得冤,非要操办不可。就是按照正常死亡的规格办“喜丧”。无非是女方亲戚都来吃喝一通,浪费男方的钱财而已。所以,吃酒席的往往形成两大派系,尖锐对立。一派要往东,一派必往西。
具体怎么针锋相对,我不清楚,但我时常可以听到“吵群架”,叽叽喳喳的,百鸟争鸣的样子。
凄凄切切的唢呐声和哭灵声让我们无法入静。我和“师傅”在水塘边谈论起此事,“师傅”告诉我,本来他想让死者“入土为安”的,把死者夜晚吵架的事儿隐瞒起来,但警察三诈两诈把他诈懵了,只得把夜里发生的事儿都倒给警察了。
我说:“实事求是,问心无愧。”
师傅说:“有这句话我就安心了。我交代完,警察就进屋搜查了,听说初步掌握了那个男人的情况。”
“师傅”最后问:“不知道这个人是大款还是官员?”我给不出答案,叹气说:“50万不是小数目,咱们这号人是拿不出来的。”
师傅感叹说:“农村来的良家妇女,还保留着传统的爱情观,与城里人的爱情观错位,这就是我的对门发生悲剧的根源。”
我说:“对,一个要结婚,要名分;一个只是玩玩,做露水夫妻,不出事才怪呢!”师傅叹气,我也跟着叹气。
次日清早,我被鞭炮和唢呐吵醒了。看看时间六点。我穿衣起床,妻子也跟着起来了。我说:“今早没法放音乐,广场舞肯定停。”
妻子说:“去看出殡的。”
我说:“那有啥好看的?又不是‘喜丧’。”
妻子说:“听说按喜丧办的。”我们到一号楼附近的时候,双方正在大肆争吵。男方亲戚找来一个十四五岁的侄子,头戴孝帽,腰缠孝布,全副武装,已经准备就绪,但女方亲戚坚决不让这位侄子“拉纤”,而是叫男主人亲自“拉纤”,这就有点欺负人了。小区的居民都议论纷纷,咒骂女方亲属。而男方的亲戚更是恼怒,有几个攒拳撸袖的,双方剑拔弩张,相互指骂,大有鱼死网破之势。我妻子抱不平,说:“女方亲戚太不像话了,有本事把害死你女儿的奸夫找出来‘拉纤’呀!”
我急忙制止说:“不要招惹是非!这不是说闲话的地方!”
这时,男主人出来了,他果然披麻戴孝,先向棺材磕头,然后头顶孝布,站在棺材前面痛哭。一会儿就哭软了,这时上来两个小伙子,一边一个架着男主人。“风水先生”摔了水碗和“牢盆”,喊声“起棺”,霎时,唢呐声起,鞭炮炸响,十几个“杠头”棍棒上肩,抬着红漆棺木,朝小区门口走去。男主人很虔诚地跪下磕头,行孝子礼。跪下时,哇哇地哭,便瘫在地上,要两个人使劲儿拽也能起来。我数了一下,两百米的距离,他磕头八次。走完这段路,用时一小时二十分钟。“拉纤”男人的哀号,感动了小区里围观的女人们,个个都眼泪汪汪的。我妻子说:“看样子,不像是被逼的呀?亲妈也不过如此吧?”
我和妻子一直目送棺材出了小区大门,才回家做饭。
刚进屋,妻子就说:“老张,咱给门口安装一个‘聂(摄)像头’吧?”
我说:“安那做啥?又不是你们村委会。”
妻子说:“有了‘聂像头’,‘对门’有啥人进出不就一清二白了?”
我说:“你安装摄像头,对准‘对门’,人家傻呀让你安?窥探人家隐私,是违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