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青春】触摸温州——古桥古树古蛮腔(散文)
一、古桥
温州是座水城,市区内水网纵横,蜘蛛网一样密集。有水就有桥,温州的桥也是星罗棋布,大大小小的桥沟通了大街小巷,沟通了人们的生活。主要干道上大多是新建的现代桥梁,宽阔平坦,车流如织。不过,我更喜欢的是那些散落在巷尾河岔的古石桥。桥拱倒映水中,虚实相应,单拱的好似一轮明月,缓缓生出水面;双拱的恰似一双大眼睛,秋波流转,顾盼神飞。至于那些梁式古桥,有的像一条大板凳,有的像汉字的“丁”字,有的像字母“兀”。大多古桥饱经风霜,浑身斑驳,默默地牵着两岸,注视着这座城市的成长。
那些桥,历经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似乎亘古不变地站在那里,任凭风吹雨打,行人踩踏,车马碾压,永远就那么站着。光滑的青石栏,模糊的雕纹,凹陷的车辙,令人觉得仿佛时光倒流,穿越到古老的农耕时代:夕阳下,一个头戴斗笠的农夫牵着一头老牛,缓缓地从桥上走过,消失在历史的烟尘里。
“水如棋局分街陌,山似屏帏绕画楼。”三郎桥,四顾桥,六峰桥,七佛桥,八字桥,九山桥,十二间桥;状元桥,御史桥,榜眼桥,将军桥;卖鸭桥、卖麻桥、瞒鼓桥;芝麻桥、糖糕桥,豆腐桥……桥名五花八门,雅俗共存。青石栏杆,花岗岩桥身,与现代桥梁精致灵巧的几何造型相比,显得古朴而厚重,甚至有几分笨拙,几分简陋。桥头往往掩映着着几棵枝叶繁茂的樟树榕树,春夏时节,小鸟啁啾,蝴蝶翩翩,蜂儿碌碌,蝉儿高唱。桥墩的缝隙里倔强地伸出几枝舒展的灌木或者几丛野草花,对着如镜的水面顾影自怜,颇有几分招摇。桥下一汪碧水,时有小鱼快乐地嬉戏,追逐着漂浮的水藻、洒落的花粉。真可谓“树头蜂抱花须落,池面鱼吹柳絮行”。
梁思成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这些古石桥,仿佛就是一座城市原始的歌谣。国庆期间,乘坐朋友的小船,穿行温州的河网,每次从古桥下经过,总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那粗朴的桥墩、青黑的桥拱,从那里抠出沧桑的水乡神韵。
在高楼大厦遍地林立的今天,也许只有这些古桥才是一座城市最具标志性的景观,承载着一座城市厚重的记忆。
温州是著名的侨乡,几百年来,多少游子踏着晨露,背起行囊,走过家乡的石桥,走向大海,走向异国他乡。当他们伫立桥头,与亲人告别的那一刻,古老的石桥下碧水如泪,而坚实的石板又使他们挺直了腰杆,迈出了强健的步履。
二、古树
温州城里多古树,少则百年,多则千年,仿佛苍颜白发的老人,或藏身于幽僻的巷口,或侧身于繁华的街道。每当乘车从树前经过,总是一阵揪心。往来的车流,车轮滚滚,烟尘弥漫,大地在颤抖,老树也在颤抖。人常说:七世修街,八世修城。对于中国人来说,有幸生于城市,那是莫大的幸运。可是对于树来说,恐怕不是什么好运。想当初,树从何来?是人有心栽种的,还是风吹树种自出的,还是鸟的嘴巴刁来的?在城里扎根,莫非也是树的一种宿命?
遥想农耕时代,江南小城,山清水秀,船儿穿行于纵横交错的河汊,河边就是热闹的街巷,一根竹扁担挑起了城镇和山村。温州先民或趿着木屐或光着脚丫踏着石板路,摇着蒲扇留连树下躲避夏日的骄阳。时光悠悠,闲情悠悠,老树悠悠。令人不禁想起郑愁予的《错误》:“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你底心如小小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蛩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我所感受到的不是错误的等待,而是江南小城的韵味。
古树晴摇盖,残蝉晚带钟。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人语驿边桥。
美丽的老樟树下,谢灵运漫步轻吟,永嘉四灵长衫飘逸,高则城傲骨嶙峋,卓然独立。
瓯江潮起,人间换了天地。高楼林立,车马萧萧。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把这座水乡小城变成了大都市,夜色下的老树披上了炫目的彩衣。推开窗户,那原本俯视芸芸众生的老树,竟如贴着地面的蓬松卑草。小鸟早已不来,蜻蜓早已不见,蝴蝶早已绝迹,蛙声蝉鸣早已消失在喧嚣的市声中。夕阳余晖偶尔透过高楼间的罅隙将一抹残红抹在树梢,牛衣古柳卖黄瓜的古韵早已雨打风吹去,桨声和船夫的欸乃也消失在历史的烟尘之中。
怀古令人伤感,可是这种情结总是千丝万缕萦绕心头,挥之不去。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苦涩的滋味在心里纠结。五马街、信河街、朔门街残留的一点古意淹没在商业的虚华中,看起来有点虚伪。每天匆匆赶班的人群哪里还有闲心看什么景致?谁还会驻足车流,去欣赏古树盘曲的虬干、青灰的铁色、如盖的树冠、凋零的落叶?所谓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得有闲适才能领悟。没有静观的心境,自然也就没了欣赏的雅兴。
枝叶婆娑的古榕,气根如长须般飘逸。面对苍老淡定的古树,人的灵魂难免失落。
什么历史的见证,什么活的化石,什么文化的沧桑,不过是贫血的现代人的一种矫饰罢了。人似乎主宰着城市的命运,其实只有这些古树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只有他们才能真正理解这块土地,只有他们对这座城市最有发言权。因为他们的根深深的扎进这泥土里。
要说什么都是浮云?恐怕未必!真正从大地上生长出来的精灵,真正从大地上生长出来的智慧,吸天地之灵气,纳日月之精华,也许就有永恒的魅力。
花花世界,功名利禄,谁能抛下?温州人在世界各处的商场搏杀,在世界各处落地生根,搏出了赫赫的声名,搏得了满钵的财富。不知他们的血管里是否还流淌着古树的血液?
三、古蛮腔
温州虽属吴方言区,但方言成分非常复杂,感觉跟浙江中北部有很大差距。其种类之多,差异之大,可称全国之最。温州方言“十里不同音”,往往是翻过一座山,蹚过一条河,韵味就不一样。温州几个主要的方言有:瓯语、闽语、蛮话、金乡话、畲话。
温州人说话很奇特,听起来像日语。外地人常常以此来损温州人,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温州人说鬼子话。温州人却很得意地说,小日本当年就是模仿温州话才有了日语的。还有人说,秦朝时期,徐福带领五百童男童女,驱船到海上去寻找仙丹。其中就有几位温州女童。离别的时候,这些年幼的温州女童离开父母,个个凄凉悲伤,向父母挥手说“再见”。由于古代女孩子穿的都是宽松的长袖,手一挥,没抓住袖口,衣服就滑了下来,露出肌肤。女孩子怎么可以露出肌肤呢?心急的父母压抑住悲伤之情,不断用温州话来提醒他们的女儿:“衫袖拉拉!衫袖拉拉!”后来,这些女孩到了日本,成了日本人的先祖,就把“衫袖拉拉”记成了“撒由那拉”,并世世代代流传到今天。
有人听了开玩笑说,恐怕是当年倭寇入侵时,当汉奸的人很多才有温州话吧?
温州坊间流传着一个版本很多内容相似的故事,说是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时,我方通讯密码被越方破译,指挥员急中生智,改用温州话指挥,结果弄得越南人一头雾水,无论如何也听不懂这是哪国鸟语,最后我方大获全胜。温州人因此很自豪,仿佛温州话为国家民族做出了什么重大贡献似的。
外地人编排温州人的故事还有很多,比如说,有个外地人在饭店吃饭时去洗手间洗手,刚好碰到也有一个温州人也去洗手,温州人很不客气的对外地人说:“喂喂!我先死!”吓得对方一跳。洗完后,他又说:“我死完了,你死吧……”人家才明白,他说的死就是“洗”。外地人笑笑说:“哈哈!不就是洗个手吗,用得着以死相拼吗?”
有同事买年糕,送了点给我,她说:“你知道年糕温州话怎么说吗?”我摇摇头,她说叫“你哥”。哈哈,很有意思,居然把“你哥”当点心给吃了。
相声演员姜昆、马季曾到温州演出,为了把观众的情绪调动起来,姜昆一出场就说:我叫“鸡糠”。马季接了上去:我叫“母鸡”。全场几千观众哄堂大笑。
温州作家吴明华,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文革时期,上海的小旅馆很怪,电灯的开关在门口,睡觉前要到门口关灯,非常麻烦。特别是大冷天,脱了衣服关灯怕冷,旅客有时便喊服务员来关灯。有温州旅客睡下后,喊服务员:“服务员!”服务员过来了,旅客说:“灯关关。”服务员说:“谢谢侬。”走了。温州旅客又喊:“服务员!”服务员又过来问:“啥事体?”旅客说:“灯关关。”服务员说:“勿要客气。”又走了。原来她将“灯关关”听成了“顶呱呱”,以为旅客夸她的服务态度好,最后温州旅客只好穿着裤衩,瑟缩着起床去关灯,冻个半死。
说实话,到温州十几年了,我也没听懂几句温州话,最多也就知道“哦呀哦呀”是“好吧好吧”。温州话里“今天”叫“该日”,“吃早饭”叫“吃天光”;“汽车”叫“吃醋”,“脚踏车”叫“大家出”;“老婆”叫“乐鱼”,“老公”叫“乐公”;“哪里”叫“鸟多”,“怎么了”叫“兹那兰”;“好漂亮”叫“好生看”,“不容易”叫“不便当”。“少女”叫“媛主儿”,“小伙子”叫“后生儿”,“回家”叫“走归”;“姑娘”叫“娒”,温州鼓词有著名的《十劝娒》,劝女孩婚后与家人邻居和睦相处,勤俭持家,做人正派,相夫教子。
温州话里有许多词语都跟普通话反着说:身腰、板砧、牢监、人客、菜咸、江蟹生、饭焦、墙围、闹热、肉碎。
据有关专家考证,温州话是南部吴语的代表方言,属正统的古汉语“化石”,保留了大量的古语古音,非常接近华夏祖先的语言。温州话早在宋代已就和今天差不多,所以用温州话文读唐诗宋词比用普通话更有韵味。
温州是南戏的发源地,留传的南戏作品都含有不少温州话。据说由于南戏对元曲及元、明小说的影响深远,学者们在注释、考证这些作品时都需要大量引用温州话。
温州话里很多词语的确很古典,比如:天光—早上,地宕—地方,惮—发怒,了了滞滞—清洁干净,地瓜爷、地瓜娘(地家爷、地家娘)—公公、婆婆,云淡风轻—轻挑,百客花娘—妓女,一铺路—十里路。(宋代驿传制度采用邮铺以传递文书,铺与铺之间相距十里,故温州至今仍称十里为一铺)
温州人在语言上很自恋,把温州话当成宝贝疙瘩,走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是两个温州人遇到,一定是讲温州话。温州电视台专门开播了温州方言秀栏目。
其实,温州地处浙南山区,人多地少,草深林密,原本是一个非常封闭落后的地方,后来由于历史上的中原大家世族为了躲避战乱,几次南迁,给温州文化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也带来了中原地区的语言系统,使得温州方言文白混杂,雅俗交融,成为非常难懂、又别具一格的奇葩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