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摆渡】我的爱情(小说)
一
黄琴打电话,说给我介绍男朋友。我正在过长江的渡轮上,说:“有事说事,别给我开玩笑。男朋友我不要,我忙着呢!”黄琴说:“忙忙忙,一天到晚瞎忙,都三十四岁了,也不替以后想想。”在电话里她开始唠叨那个人如何的好,在她那里买保温材料,不死磕价格,不拖欠货款,没用完的,也没让退钱。嫌弃我老这么晃悠着,总得有个男人,有个家,老了才有盼头……我对电话里喋喋不休的黄琴笑着说:“你喜欢,你嫁给他,我不和你说了,就到岸了。我得去找江北中学的李校长,我给他们提供的净水设备落实合同的签收。”
学校原本用桶装水,我说服李校长改用净水处理设备,水质保证,价格比桶装水低很多。原本,对这样一个乡镇中学我是不愿给他们投资的,我的目标是国家级示范中学的县一中。为取得一中领导信任,我决定先在江北中学搞个试点工程。
黄琴的说媒,我没往心里去。眼看开学,我天天从县城坐渡轮过江,去学校观察孩子们的用水情况,和机器的调试运行。没几天,黄琴又打电话来:“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样了?今儿八月初十了吧?我跟你说的那人叫蒋弘钢,八月十五工地放两天假,想见你一面。”
我有点不耐烦:“你是知道我的,我还不想找男人。”黄琴:“我是真觉得这个人不错,人家在云南威信做工程,虽然是个二手包工头,也是个小老板。在我这儿进货看得出,这人不看重钱,豪爽大方。再说,女人,总是要找男人的,三十大几了,眼看就成老白菜了,啥也别说,你俩先见一面,我把你电话给他,让他直接联系你。”
这个死丫头,打六年前认识她,就跟见到多年失散的姐妹,老跑到我家里一起吃一起睡。黄琴家人都怀疑我俩有同性恋倾向,后来她同学给她介绍了现在的丈夫,尝到有家有孩子的幸福,就每次见面都想给我找婆家。
黄琴是我做管材生意时候认识的,我和堂妹芳合开了个五金店,主打是给排水管,芳照管门店,我主要跑工地找生意。门店旁边就是黄琴的保温材料门市。
卖给排水管的那几年,为了做成买卖,经常请那些大大小小的建筑老板吃饭,唱歌。为了陪他们,我还学会了打麻将。钱是赚了些,人却变得不像个人了。这种生活让我觉得特腻歪,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天天觍着脸一个工地一个工地的跑,提着样品超级耐心地在老板或者项目经理的办公室整天整天地等。等到人家愿意签合同了,又找人陪吃饭,陪打牌,陪唱歌。后来,工地上的款子越来越难收,我和芳才收摊转行。
就在那段时期,我开始怀疑爱情、婚姻。那些老板或者经理们,吃饭、打牌的时候,身边总会带上或浓妆或淡抹的年轻女孩,几年时间,见过不少老板,和他们吃过不少次饭,打过数不清场次的牌,男人们带出来的,几乎都不是他们的老婆。
我也遇见过明里暗里示好的男人,想想,别说有老婆的,就是没老婆的,嫁了过去,三五个月,新鲜劲一过,不又得独守空房?还得夜夜为不归家的男人生气落泪。时不时我也会幻想能遇见个特例,遇见一个能一心待自己的人。唉,这世道,这样的人还有吗?
八月十四,天快黑的时候,我正玩着麻将,接到一个男人的电话,声音洪亮粗犷:“你是青禾吧?我是弘钢,黄琴给你介绍的男朋友。我要九点才能到宜宾,你要是饿了,先吃点东西,等我到了,一起宵夜。”我一边摸着牌,一边不置可否,电话就断了。一会儿,一个新号码又打过来:“我手机没电了,这是我身边一哥们电话,听见你好像在打麻将,你玩,一会儿到了再联系。”没容我回话就又挂断了。我手里捏着一张麻将牌,愣在那里,被别人催促,才回过神来。
结束了牌局,我一边往家走,一边想这人纯粹一粗人嘛,打电话都没礼貌。我忽然想起同学莲,离婚两年了,一个人带着儿子开个理发馆,老给她说想给孩子找个父亲,让孩子有个完整的家。黄琴说这人也离过婚,也有个儿子。我便拿起电话给刚才那男人拨过去,我故意用洒脱口气开门见山地说:“我不想找男朋友,我把同学介绍给你吧。你离了婚有一儿子,她跟你一样,也离过婚,带一儿子。正好天作之合”。不想电话那头传来“哈哈哈哈”的大笑:“黄琴介绍你,你要介绍你同学,你同学又给我介绍谁呢?好玩,行,一会儿到了再说。”我被他爽朗的“哈哈”声感染,也想跟着笑。突然觉得这人怪有趣的,想着该不该去见见他。
二
我所在的县城到市区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快八点的时候,他又打来电话:“我九点能到宜宾,看是在你们那里吃饭好呢,还是接了你回宜宾吃?”我不想让熟人看见自己跟陌生男子在一起,赶紧说:“我自己上宜宾吧,别来接我,吃什么都没关系。”“那好吧,我们在凤凰小区门口,先到的等会儿。”
八点四十五,我打车提前到了约定地点。小区门口大排档、串串香生意挺不错的。我站在一棵行道树的阴影里,看月亮挤兑城市的灯光,洒在偏僻的墙根底下,我一眼看尘俗的喧嚣;一眼赏墙根下静谧的月色,想老天安排这样相亲的日子,莫非真是我的真命天子来了?
仲秋微凉,我上面穿紧身黑色T恤,下面是微微有点喇叭型的牛仔长裤,低跟皮鞋,肩上搭着轻薄的休闲外套。看上去身材修长却又吊儿郎当样儿。不多一会儿,我听见有车在拐角处停下、开车门,随后传来电话里听见过的洪亮、粗犷的声音:“李二,手机给我撒 我打电话看看她到了没?”我走出树影,同时手机也想起。但见瘦瘦高高的一个男子一边向我走过来,一边伸出手说:“你好!我是蒋弘钢。”我紧走两步迎上去礼貌地握了一下他的手,“你好,夏青禾。”“哈哈哈哈!我就一粗人。”他大笑着,让我上车去吃火锅。
“爱吃什么,你点菜。”他拿起菜单递给我。我说:“我不饿,你们点吧!”“至少点一个。”蒋弘钢说。我只得随便勾了一个。跟他一起来的,长得圆滚滚的李二说:“蒋总,你代劳,只要有肉就行。”
我放肆地打量低头点菜的他,剪着酷酷的飞机头,整齐清秀的眉毛,鼻子高挺,眼睛炯炯有神。上穿紧身T恤,两块胸肌鼓鼓凸起。蓝色牛仔裤,二郎腿翘起“公牛”大头鞋。这明明就一混社会的主嘛!前几年做管材生意,见过不少建筑老板,款式大多差不多。要么西装笔挺,像个人物,要么上下不搭,左裤腿卷右裤腿放的暴发户。一副老子有的是钱,爱咋地咋地的暴发户德行。这么个时尚、干净,清瘦的包工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第二天,他说要正式请我吃顿饭。我说:“我都跟我同学说了等你回来,让你俩见面。把她带来呀?”他说:“好啊,一起来吧!”其实,我感觉自己有点想跟他交往了。带同学,不过是已经跟同学说了,管它的,姻缘这东西听天由命吧!
蒋似乎跟谁都像熟悉已久的老朋友,自然随和。跟她们聊家常,逗同学的孩子。同学在我耳边说:“青禾,这明明是你的菜嘛!我这么土,和他不搭调。”我暗自高兴同学有自知之明。
吃饭的时候,他接到电话,说有领导去他工地检查,要他立即返回。他一迭连声地给我们道歉,说没吃好,下回重新请。赶快呼来李二,付了饭钱走了。走不多一会儿,他打来电话,先传来爽朗的大笑:“哈哈哈哈!你好耍,我咋看得上你同学,她满脸横肉,一副凶相。我就喜欢你那样的,等着我,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回来接你上这边看看。”
爱情,就是这么在我心里滋滋长出芽儿的。
他每次回来不是买材料就是买材料,都是匆匆来匆匆去。终于有一次,他说:“你跟我走吧,你学校那工程不是妥了吗?这么一把年纪了,不值当还谈个三五年再在一起。”就这样,我跟他去了那个偏远狭小的县城。
有爱的日子,每一天都过得乐乐陶陶。不出三个月,我怀孕了。他很高兴,说希望是个女儿,不过儿子也可以。我说:“咱们还没办证呢。”他说:“你看我哪里抽得开身呢,再说,不就一张纸吗?真要有变故,什么证也没用。”我正色道:“我这么大年纪不肯结婚,不肯随意生孩子。就是想恋爱可以随便谈,婚姻却不可以随意。我的孩子,得堂堂正正来到这个世界。不能让他还没出生就背负私生子的臭名声。”他也郑重其事地说:“那是当然,我的娃儿,当然得堂堂正正出生,放心吧,在你生他之前,我一定陪你回家办好所有证件。”
三
我怀孕四个月的一天,是我三十四岁生日,头天就说好晚上请几个班长和要好的工头一起吃饭,为我庆贺生日。早晨七点,他的电话响起,是给工地抹白的工头老孙:“蒋总,快来一下,我们跟当地人打起来了。”他翻身下床,我也跟着去到工地。
原来,老孙开车下工地,前面有个摩托车骑路中间,他按了下喇叭,当地人回头看是工地上的车,欺负他们是外地人,不但不让道,还把车一横,挡停老孙,说他按喇叭吓着他了。老孙下去理论,当地人一吆喝,附近跑出来几个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和老孙车里的工人们动起手来。
我同蒋弘钢赶到现场,他匆忙对我说:“打110报警,然后给蓝二打电话。”蓝二是县长的弟弟,也是他们工程的甲方代表。我哪里见过这阵仗,一边抖抖瑟瑟拨号码,一边瞅着他急匆匆赶到勒着老孙脖子的人旁边,握紧拳头跳起身使劲向那人打去。打完电话,我在乱成一锅粥的人群里找寻他,发现他和一个男人互相撑着对方脖子,一手挡着另一女人的抓扯。急得我什么害怕都忘了,也忘了我还有四个月身孕,走到他身边,怒目圆睁冲那女人喝道:“干什么,放手!”那女人许是见我高出她一个头去,怕打不过。亦或被我的断喝吓到,竟然真撒手跑开。
这是我第一次跟他遭遇与当地人的冲突。
第二次是在他把河堰的清淤工程拒绝分包给当地人钱三,记得那晚,钱三电话里说:“蒋老板,我带了砍刀带了人,你也带好工具带好人,电影院广场见。”蒋不慌不忙脱掉白球鞋,换上大头皮鞋。我说:“这是要干什么?”他认真地回头望着我:“打架啊,你把这弹簧刀拿着,要真动起手来,你就朝人屁股上扎。”看着他跟平常没啥两样的表情,我心慌慌地接过刀,跟着他出门。这种日子让我心里很不舒服,难道这就是我要寻找的生活?我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
经过这两次,我觉得他这人有点深沉的让人害怕。我后来问过他:“不害怕吗?”他说:“真正要砍人的,不会这么咋咋呼呼着约架。他们就是想吓唬吓唬我嘛!这阵仗,我见得多了。”
有一天,他说木工班组干活不得力,想辞掉他们。可是,辞了就得立马给工资,他问:“你卡上有多少钱?先挪给我用用。”我说:“我卡上只有六万,其余的都投到学校工程上了。”他就立马给我写了借条,让我把卡上的钱转给他。我的哥哥知道了,就说:“办一个结婚证需要多长时间?你就信他忙?他要钱给钱,要人给人,爱一个人,不能失去原则,更不能失去自我!”我是有些顾虑,但是,也确实见他加班加点赶工程进度。甚至有时为保工程质量,通宵打混凝土,他也跟着守通宵。也就不想逼他太急。
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我再次要求回家办理结婚手续。并且,希望回老家待产,那个偏狭的县城,唯一正规的县医院,也破破烂烂,在那里生产,我没安全感。他爽快地答应了,颠了近五个小时,回到老家才发现,他的离婚证忘带回来了。他说:“我先回去,等忙完这几天,我专门回来办这事,到时请两家亲戚吃吃饭,认认亲。”
分开后,每天早晨醒来先打一通电话才起床;晚上打一通电话再睡觉。白天还会随时随地收到他行踪的信息。一天吃完晚饭,我正准备和妹妹去散步,他按例发来信息问我吃饭没?在干什么?他得知要出去散步,说:“散步不要一个人出去,身边随时得有人,你和孩子不能有半点闪失,你们就是我的全部,一定要听话,为我,保重好自己和孩子!”
妹妹抢过去读起来,说:“哇哦,姐夫对你真好啊!不白等这么多年,等到这么个疼爱你的人!”
四
我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行动一天不如一天灵便。可他总抽不出时间跟我去办理结婚手续。我火了,冲他喊叫起来:“你是不是根本不想跟我结婚?我知道你忙,再忙,也得为我,为我们的孩子想想啊!”他一迭连声地说:“放心,你生孩子之前,一定办。”
可是,他没守信用。孩子不能无限期等着他忙完。生孩子的时候,妹妹说他对我真好,一直焦虑地走来走去,直到护士抱出孩子,笑着说:“母子平安”的时候,他才放下心来。可是第二天,他就被电话催走了。我是生气的,可是家人劝我,他是把事业看得重了些,可是,看得出他很关心你,疼爱你的!有什么办法,认命吧!
月子里,电话、短信每一天照常发来,尽管没在身边,倒也一样觉得幸福甜蜜!还差八天就满月,是元旦节。我早晨给他发了个“节日快乐”的信息,一直没回,我很纳闷。从来没有信息不回过,今天怎么了?身边孩子一会儿饿了,一会儿尿了,倒是没太在意这反常。到了晚上十点,我觉得异常奇怪,一天没电话也没信息,拿起电话拨了过去。居然是个云南当地口音的女人:“喂,你找弘钢啊?他喝醉睡着了,有事明天再打吧!”我一愣:“他醉了?你是谁?这么晚了怎么在他身边?”那人挂断了电话。我赶紧又拨了过去,那女人没等我说话,抢先说道:“你是他前妻吧?我们都是女人,你的心情我理解,不过,你们都离了,你也该放手了。”我激动得咆哮起来:“什么放手不放手,你把电话给他。”这一次,对方直接把电话关了机。
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