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摆渡·冬】张家小媳妇儿(小小说)
入了秋,张家二少娶了个十七岁的小媳妇儿。小媳妇儿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手好针线,生得眉清也目秀,只是,小嘴儿抿着不愿意开口与人讲话。
那天,风和日丽。是高头马、八抬轿,吹吹打打地把她迎娶到张家的。成了张家人,论辈分,有的人叫她婶婶,也有人叫她奶奶。日子久了,这样叫来叫去,倒是真不划算哩。你说一个姑娘家,这么一叫,不就显得她老了许多吗?
拜了堂,入了洞房咋还叫姑娘呢?说出来你也许不信。
你说的花烛夜,并不都是跟花儿一样美的夜。也不全是男男女女搂搂抱抱的那么好。猛然间身边躺着个男人,咋想咋有点别扭,再想就是恐慌。小媳妇儿瞪大眼睛睡不着,抓紧了被角,随时警惕着炕那头的动静。
然而炕那头的男人还没有任何动静时,或者说还没有来得及有动静时,就接到命令,连夜起身参加了打鬼子的队伍。
十七岁的小媳妇儿在张家,就一边耕织,一边养了两只芦花鸡,一公一母,夫妻一般。芦花鸡喂得熟,通了人性,会看人脸色,也会巴结讨好主人。小媳妇儿只要喊一声:“回来。”两只芦花鸡就跩哒跩哒地跑她跟前来,仰仰头、啄啄地,咯哒咯哒地唱两句。看小媳妇儿欢喜,还要卧在她腿上晒太阳,睡个回笼觉。
“回——来。”今儿咋的啦?这么喊了,芦花鸡不但不回来,还朝门外咯咯乱叫,翅膀一扇一扇地快活着。原来,区里有人捎信儿来,说男人在部队立了战功,荣升为一排的排长。
十七岁的小媳妇儿听了,心头一喜,小嘴儿一抿,脸上泛起了红晕。当夜,她又睡不着,点上煤油灯,找来针线就开始给男人绣红肚兜兜。小媳妇儿知道,红布避邪,如若绣上高山,则刀枪不入,如若绣上云朵,便可遇难成祥。再说了,做排长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总得回家吧?回家就把红肚兜给你穿上!不穿呀?不穿按着你穿,先扒你的衣服,后拧你的大腿,让你叫我一十八个姑奶奶、好姑奶奶、亲姑奶奶……
“回——来。”芦花鸡跩哒跩哒地来了,它们望着她,唱的歌依旧是“咯哒哒”,好听。
“你来啦?吃什么呢?我做给你吃,不许挑食的哦。”小媳妇儿举着饭勺儿,勾着小手指头问。同时,那小胸脯起伏得厉害,凸起的时候还散发着只有少女才有的那种气息。再过会儿,她左右瞅瞅,见四下没人,小声地说了一句:“想你啦。”
第二年的一个雪天,确切地说,是入洞房的第五百一十二天,区上又来人了,说她的男人在一次追击敌寇时踩响了地雷,不幸牺牲。
小媳妇儿听了,心头一紧,小嘴还是抿着,抿得紧紧的,不肯说一句话,也不肯吐出一个字。
这个夜,冷冷的,有月,也是哑巴冷哑巴冷的。她又一次睡不着了,去院里,蹚了冷月喊:“回——来!”
然而芦花鸡没有回来。她走进鸡窝,借着月光,一看,一条黄狗正叼着芦花鸡的脖子,旁边,鸡毛飞了一地,血溅了一墙,不用说,其中一只芦花鸡早就被这黄狗吃进肚子。她冲上去,掐住狗的脖子,掰开狗的嘴让它吐出芦花鸡,然后一阵拳打脚踢,不管脑袋屁股,往死里打,往碎里砸!让它吐血让它翻眼让它蹬腿让它见阎王。一边打,小媳妇儿还一边骂:“打死你!打死你这个混蛋的、狗娘养的臭鬼子。”
大黄狗死了。那只狗吐出来的芦花鸡,正一瘸一拐地在院子里转圈圈,似站不稳,又像是找不准方向,找不准家的方向。
“回来吧!”小媳妇儿坐地上,望着天上的月亮喊。
芦花鸡听到喊声,脖子上还窜着血就朝她飞奔而来。她抱住芦花鸡,给它穿上了红肚兜。当她看到“刀枪不入、遇难呈祥”时,泪像决堤的水,哗哗地流。
到了入洞房的第五百一十三天,张家小媳妇儿就不见了。芦花鸡、红肚兜也没了踪影。叫她婶婶的说,回娘家重新嫁人了。叫她奶奶的说,去前线打鬼子去了。
再后来,当地传说有个会飞的红肚兜,飞到哪里,哪里平地起风,如果飞到鬼子兵营,鬼子就哗啦啦地吓倒一大片,伤的伤、死的死,不死不活的一个劲喊:“姑奶奶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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