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河】人性的精彩 艺术的精妙(赏析) ——陈彦小说《主角》赏析
陈彦的80万字的长篇小说《主角》,描写了秦腔名伶忆秦娥在成长过程中,经受的各种生活磨难,人性磨难。同时演绎了秦腔艺术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经历的大开大放的鼎盛时期,又遭遇被其他艺术冲击,直至寂静快泯灭的边缘,后来又理性回归的过程。忆秦娥也成长为一名秦腔大表演艺术家。期间穿插很多小人物的命运,在改革大潮里的各种蜕变,表现了大时代人的思想观念的变革。这是一部秦腔的兴衰史。也是一部改革开放的大戏。
什么叫主角?
主角就是一本戏,一个围绕着这本戏生活,服务,工作的团队,都要共同体认、维护、托举、迁就、仰仗、照亮的那个人,你可以在内心不卯他的人格,以及艺术水准,地位,但你不能不拧紧你该拧紧的螺丝,不能不拉开你该按时拉开的大幕,不能不精准稳健地为他打好你该打的追光。
一,精彩的人性描写,鲜活了《主角》的人物。
《主角》这部长篇小说,我第一次是听完的,听的涓涓清泉老师的说书。与其说这部小说精彩,不如说这部小说描写的人性精彩。在一个个精彩的人性描写中,我听得如痴如醉,听得眼泪长流,情难自抑。在精彩的人性中,领略到秦腔艺术的古老腔调、秦腔程式,绝活,如痴如醉。至纯至情的人物,发生的至情至性的事件面前,带给我的震惊,战栗,以致仰天长啸。
1,至真至纯的人性描写,感动人心。
在读《主角》的过程中,深深为作者写的人物着迷、震撼。
主角忆秦娥,原名易招弟,改名易青娥,后又改成忆秦娥,她是从九岩沟出来的一个放羊女,十一岁被舅舅胡三元带出九岩沟,进入宁州剧团学唱戏。当时胡三元是宁州剧团的鼓手,技术非常好。后来,随着胡三元在舞台鼓弄鞭炮,炸死了人的犯事坐牢,而忆秦娥欲被清理出宁州剧团,是胡彩香老师(胡三元的相好,当时是宁州剧团的台柱子。)拼命留下了忆秦娥。剧团把忆秦娥调出学员班,到厨房当了个烧火丫头,忆秦娥被秦腔学员班挤兑得连回宿舍住,都觉得难为情。忆秦娥却坚持在灶门口练功。她的勤奋,感动了老秦腔艺人苟存忠老师,苟存忠是老秦腔戏里的男旦,有非常扎实的刀马旦功夫。在苟存忠对忆秦娥言辞恳切的鼓励中,忆秦娥拜了苟存忠为师。开始了扎实的基本功系统训练。她的压腿、劈叉、拿大顶、水袖、吹火、卧鱼,以及秦腔的唱功,在那个时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而忆秦娥丝毫不懂人情世故,不懂别人别有用心的心计,算计,甚至各种争夺。她就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事实上她过着最底层人的挣扎生活,由于她家境贫寒,在剧团的艰苦生活,她不以为苦。
在舅舅胡三元宣判的那一天,忆秦娥为了让舅舅看她一眼,几处挤近押解犯人的囚车,她舅舅都没有看到她。最后她居然挤进警戒线里喊她舅舅。她舅舅终于转头看到了她,她才欣慰地回剧团了。
后来,忆秦娥和苟存忠,古存孝等四个老艺人学成了秦腔《杨排风》在宁州初露头角,又接着排《白娘子》戏,在北山地区演出一炮而红。省秦腔剧院从宁州剧团把忆秦娥调走了,忆秦娥到了省秦腔剧院,见识了秦腔更大的舞台,也见识了更多人性的恶毒。她在省秦腔剧院也遇到了爱情。
在找对象这件事上,忆秦娥不懂得自身的价值,不懂得漂亮女孩的优势,懵懂着,随遇而安着。更不懂的作为一个秦腔名伶的人生要求,她也根本不知道她需要一个什么样的爱人,完全是被追求者刘红兵“推动”着走了。在找对象这件事上,忆秦娥连演技不如她的周玉枝都不如,周玉枝在忆秦娥忙着练功,排戏,演出的阶段,紧锣密鼓地见对象,见了三十多个男人,终于找到一个适合她的优秀教师,他拥有一百四十平米的住房,周玉枝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过着滋润的小日子。而忆秦娥苦死,累死,省秦剧团照顾分给她六十平米的房子。
刘红兵这个北山行署专员的儿子走近忆秦娥,并爱上了她,刘红兵爱得卑微,爱得如火如荼,爱得山崩地裂,爱得收起了浪荡子的言行。他殷勤地跟着忆秦娥下乡,跟着剧团排练,鞍前马后地照顾忆秦娥。这样的刘红兵得到了忆秦娥母亲的欢心。刘红兵对忆秦娥极其迷恋,刘红兵一个星期没见到忆秦娥,他连夜把吉普车开上路上只过过拖拉机的九岩沟时,已是半夜时分。刘红兵带着整箱的酒,整箱的烟,半扇子猪肉,拜访准丈母娘家,震撼了忆秦娥家,也同时感动了忆秦娥。
忆秦娥嫁给刘红兵,不懂风情的忆秦娥被刘红兵包围着,在下乡演出过程中,刘红兵酒后让忆秦娥怀孕了,生了一个傻儿子。成为她一生的痛。
后因为忆秦娥厌恶夫妻生活,一门心思沉迷练习秦腔基本功,刘红兵的性欲得不到满足,趁着忆秦娥下乡演出期间,带女人回家过夜,被半夜表演回团的忆秦娥捉奸在床,而致使婚姻破裂。
在忆秦娥将近四十岁时,遇到了在秦岭山中修行的书画艺人石怀玉,石怀玉对她惊为天人。更对她的秦腔表演如痴如狂,石怀玉奉忆秦娥的秦腔表演为艺术的巅峰。石怀玉对忆秦娥是男人对女人全身心的爱,书中描写石怀玉对忆秦娥的爱慕时,是这样形容的:“如果忆秦娥不接受石怀玉的爱,石怀玉就活不成了。”石怀玉爱得纯粹,活得单纯。石怀玉留恋和忆秦娥久别胜新婚的夫妻生活,拿锁链锁住前后院门,留住忆秦娥在秦岭山里陪他多住了几天。就因为多住了几天,忆秦娥的傻儿子,由于思念妈妈,居然从六楼失足掉下来摔死了。继而忆秦娥把儿子的死,记恨在石怀玉身上,愤恨他。他们的感情走入冰冻期。石怀玉黯然地一个人再次走入秦岭,继续他的艺术创作。
忆秦娥在石怀玉《大秦岭之魂》的画展上,泼墨了以忆秦娥为模特的《秦魂》那幅画,石怀玉就像动物界的大雁和天鹅,配偶死了,自己就会死守在一旁,郁郁而亡。忆秦娥的毁画举动,给他传递了他们感情死亡的信息,还有什么更让他绝望呢?石怀玉就在《秦魂》下,刎颈自裁了。
在失去石怀玉后,忆秦娥甚至突然想到了刘红兵:这个男人实在是因为自己把自己折腾干了。但见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好处,他都愿意和盘给她托来的。此刻,她特别念记起,在他已经无能为力的时候,还借钱给儿子刘忆打生活费的事。她突然觉得,已经失去石怀玉,再不能因刘红兵,而让自己留下亏欠与遗憾了。在火化了石怀玉后,她又一次探望了刘红兵。郑重告诉伺候刘红兵的那个男人,每月再给他加点钱,请他务必把刘红兵照顾好。得让刘红兵有尊严地活着。
2, 至善的人性描写,达到人物的高山仰止
在封导给忆秦娥排《狐仙劫》这个戏时,楚嘉禾母女一手策划了一场闹剧。楚嘉禾母亲伪装成一个路见不平的革命群众,一次次在钟楼公用电话亭,给封导夫人讲忆秦娥十四岁就被灶夫廖耀辉强奸了;她和四个老艺人不正常、不干净的不伦往事;后来和宁州剧团的封潇潇同居,调到省秦剧团后,就把封潇潇甩了,封潇潇废了,成了一个酒鬼;逐次加码地讲给封导夫人,又说现在忆秦娥勾搭封导等等不堪的坏话。最后说:“全世界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把封导夫人的火成功拱起,封导夫人义愤填膺了,楚嘉禾母亲雇人把封导的病夫人搀扶下楼,到排练工棚羞辱忆秦娥,封导夫人的哭闹,把一院子人都给吸引到工棚里来了。封导夫人极尽恶毒的语言,把世上的脏水痛快地泼给忆秦娥。忆秦娥彻底被整懵圈了。
刘红兵是给忆秦娥送饭来的,他很快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在一刹那间,也有一种酸溜溜的东西袭过他的心头。但很快,他又觉得,自己老婆是绝不会和封导有什么瓜葛的。他曾经吃过几个男人的醋,可吃完,还是没有发现这些男人跟忆秦娥之间有什么实质性的牵连。忆秦娥就是傻,就是一根筋。可忆秦娥对于情爱,好像还是一个白痴。他甚至觉得她是一个性冷淡者,是需要去看医生的。不过他不敢这样说。他看着妻子的无助可怜样子,突然伸出手去,把她拦腰抱了起来。他一边抱着朝前走,一边对单团长说:“请组织查一查,都是谁在搅混水?是谁在唯恐天下不乱地搞破坏?我的老婆忆秦娥,比他谁都干净,正派。我老实告诉大家,在我跟忆秦娥结婚时,她还是一个处女。这有医院的诊断证明为凭。请不要再在我妻子身上打主意了,不要再给她泼脏水了!她就是一个给单位卖命的戏虫,戏痴。都别再伤害她了!我敢说,她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女人都纯洁,都干净,我首先不配拥有这么好的女人……”
刘红兵从工棚一直喊到院子里,喊得泪流满面!
连楚嘉禾也没想到,花花公子刘红兵,竟然当众演了这么一出。
刘红兵在楚嘉禾母女策划的封子导演夫人羞辱忆秦娥,在全团人面前。而刘红兵表现出对忆秦娥的信任,他拦腰抱起忆秦娥,说的那番话是有担当,同时有良心的。也只有他说这番话,才有震撼作用。起到保护忆秦娥的作用。忆秦娥由于刘红兵的鼎力支撑,没有倒下。楚嘉禾母女的目的也没有达到。楚嘉禾母女的目的就是打击得忆秦娥一蹶不振,楚嘉禾好充斥为主角。
忆秦娥在儿子死后,火化时需要告诉刘红兵这个亲生父亲时,忆秦娥才知道了刘红兵的生活状态。刘红兵发生了车祸,截肢,钢筋支撑起的脊椎,他已经瘫痪在床,遭受男保姆的虐待。忆秦娥带着弟弟探望了刘红兵,威胁了男保姆,并保证在北山办事处每月给付男保姆一千元工资的基础上,再额外给他打一千块钱,让男保姆善待刘红兵。忆秦娥的弟弟都无法理解姐姐,如此善待这个害了她一生的男人。忆秦娥说了佛教的博大胸怀和善良。
忆秦娥在山区表演时,遇到了遭父母抛弃的女孩宋雨。宋雨的父母离异,又各自成家。宋雨和弟弟被奶奶扶养。而奶奶只喜欢弟弟,供弟弟念书,奶奶却带着宋雨给人到处造厨,让宋雨烧火。宋雨的情形,一时就激发起忆秦娥的强烈的保护欲望,忆秦娥一下就对这个女孩萌生了怜爱之心。“同病相怜”的保护欲望。忆秦娥想给宋雨一个不同于她的童年。她现在有这个能力。忆秦娥想法带走了宋雨。忆秦娥带回来宋雨,准备供她念书。这也是一种普渡众生的大善行为。而宋雨不喜欢读书,只喜欢学戏。
石怀玉是省秦腔剧团小学员班特请的书画老师,他在和省秦剧团学员班的毛娃的接触中,发现毛娃有压抑的性格特征,毛娃是省秦剧团的子弟,毛娃的爷爷就是省秦的武生,石怀玉就带毛娃出去打游戏,蹦迪放松,却遭到毛娃父亲对毛娃的殴打,也遭到忆秦娥的谴责。后来毛娃抑郁上吊自杀了。石怀玉出于自责,他估计毛娃会出事,但他没有坚持,他认为毛娃的死,他自己有责任,当众跪在毛娃尸体面前,并义捐了自己的一幅画,拍卖了十二万。给了毛娃的家庭。
3,对虚伪和恶毒,有容忍底线。
楚嘉禾一直觊觎忆秦娥的主演位置,而她又拿不起来主角的角色要求,她就通过卑鄙手段毁灭忆秦娥。达到省秦腔剧团退而求其次的方法,让她演主角。
楚嘉禾觉得咋样伤害忆秦娥就咋样做。在忆秦娥检查出儿子有病,请长假忙着四处求医的时间段,楚嘉禾为了探听忆秦娥到底会不会回省秦上班,夜晚遇到刘红兵,在路上就色诱刘红兵,刘红兵也确实跟着楚嘉禾去了她家。在一番挑逗后,刘红兵忽然意识到楚嘉禾勾引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羞辱忆秦娥。他果断拿起水果刀,逼着楚嘉禾脱了裤子,刘红兵朝着楚嘉禾裸露的下体,吐了一口,然后穿上裤子扬长而去。在整本书中,忆秦娥的隐忍和宽容,带给读者的怒其不争。唯有这一段的描写,让人解气,让人倍感痛快!
在薛桂生准备重振省秦,急需帮手的时刻,他找了忆秦娥当副团长,帮他把好技术关口,忆秦娥果断地拒绝了。可楚嘉禾却拿着几万块的劳力士手表,摆在薛桂生面的茶几上时,薛桂生不由自主地翘起了兰花指。而当楚嘉禾说出她是来为着副团长这名头而来的,并陈述她在海南带演出团时,连打带骂的整治,必要时,白道黑道一起上,最后才把演出团撑下来的。薛桂生听得头皮发麻,在他的治团理念里,可不是对艺术家们“连骂带整治”、甚至“白道黑道一起上”的。他觉得对艺术家最重要的管理手段,就是尊重二字。他甚至马上想到了楚嘉禾与忆秦娥的关系。如果让楚嘉禾掌了权,那忆秦娥这个“瓜蛋”,还有半点活路吗?而像忆秦娥这样的好演员,一旦被“黑道”“整治”,那就是他薛桂生对秦腔的犯罪了。楚嘉禾这种女人,是绝对不能让她掌握任何权力的。她没有掌握权力的胸襟、德行与基本素养。
任楚嘉禾怎么说,他还是把楚嘉禾连人带表,都拒之门外了。
薛桂生是省秦剧团的团长,秦腔在他心里的神圣地位,令他自觉地拒绝了楚嘉禾。维护了忆秦娥,也维护了秦腔的希望和正规发展之路。
二,精妙绝伦的艺术,让人叹为观止
主角忆秦娥,其实开头并没有做主角的自觉与意愿。甚至屡屡准备回九岩沟放羊,或者给剧团做饭,跑龙套,对做主角,她是有一种天然怯场与反感的。但时势就那样把一个能吃苦的孩子,一步步推到了主角的宝座上。她时而觉得新鲜刺激、时而懵懂茫然、时而深感受用、时而身心疲惫、时而斗志昂扬、时而退避三舍、时而呼风唤雨、时而草木皆兵、时而欧美环球、时而乡野草台、时而扶摇直上、时而风筝坠地、头脸抢地。其命运与社会相勾连,也与大千世界之人性根本环环相扣。你不想让生命风车转动,狂风会推着风车自转;你不想被社会声名所累,声名却自己找上门来,不由分说地将你五花大绑,吆五喝六地押解而去,她吃了别人吃不下的苦头,也拿了别人拿不到的名分。她获得了唱戏的顶尖荣誉,也受到了唱戏的无尽毁谤。忆秦娥就这样光鲜、苦巴、香气四溢、也臭气熏天地活了半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