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这样说，江癞子破涕为笑，当天晚上就按廖伯寿说的这样做了。第二天，还是在山坳上，他又给廖伯寿说，当天晚上他假装睡着后，他的媳妇悄悄起床，是从后门出去的。他远远跟着她，看到她走到村里面一个黑巷子里就不见了。由于怕遇到鬼，他没敢走进那条巷子里去，但他媳妇在天亮以前又回到了床上，还抱着他的腰杆睡到了天亮。
　　 廖伯寿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后，为了不给江癞子徒增烦恼，就对他说，他的媳嫌他太小了，抱着他睡不着觉，所以偷偷跑到别人家里，抱着大人睡觉去了。
　　 “……等你长大了，她自然就回来了，天天晚上抱着你睡。”
　　 尽管廖伯寿觉得自己说这话是在安慰他，但江癞子并没有领情，只见他瞪着大眼睛，一脸的幼稚，却恨恨不平地说：“我看她也是个妖精，到了晚上就妖里妖气的……”
　　 听了他的话，廖伯寿在炎热的夏天打了一个寒颤。他那时想到了远在县城学习的蓝花花，他不知道在她离他这段时间里，到了晚上她是一个人睡觉还是和别的什么人睡在一起。这样的担心，直到蓝花花从县城学习归来，在她家的床上躺在他怀里撒娇对他说，她天天晚上和一个名叫桃花的大姐姐睡觉也没让他放下心来。直到有一天，他骑着牛走了三里路，到那个名叫桃花的姑娘家里问过她后，这才放下心来。
　　 村里边的男人们，因为天天晚上听王耍耍讲故事增加了见识，也因为受到他故事里涉及色情方面的引诱，发生了思想混乱。其中发生的一个典型事例，引起了廖伯寿深深的忧虑。于是从那天开始，他本人再也不到稻场坝去听王耍耍讲故事了。而且还和他的母亲一道，把他父亲关在了寝室里，任由他破口大骂，也没有在上半夜放他出来。直到他认为稻场坝那些听故事的人已经散去了，他才会打开那道房门，让他的母亲回到寝室像哄小孩那样，把父亲哄到床上睡觉后，他才会松下一口气来。
　　 发生的那件事，和江癞子的媳妇相关。廖伯寿也是从江癞子的口中，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那样的。自从解放战争那段时间躲在山上的庙里，江癞子的媳妇知道王耍耍那个女人趁着夜色偷偷去和一个和尚睡觉以为无人知晓后，由于身体方面的渴望在江癞子那里得不到满足，她也动起了那方面的心思。直到有一天，村里有个听过王耍耍讲故事的男人，看到她一个人躲到苞谷林去撒尿，偷偷尾随进去把她睡了过后，她才找到了一个可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偷偷幽会的男人，并沉浸其中不能自拔。直到江癞子他爸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在那个男人家里把她和那个男人捉奸在床。
　　 “……但是，家丑不可外扬，我爸并没有把这件事张扬出去。但从那以后，她下半夜就偷偷跑到我爸床上去睡了……被我发现后，我爸告诉我说等我长大后，就把她还给我。还让我不要到处张扬，不然就要拿篾块抽我的屁股。我给你讲了，你别到处说哈。”
　　 廖伯寿看到江癞子这么信任他，有好几次忍不住差点把那事说了出来，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把江癞子告诉他的这件事烂在了肚子里。但这事却在廖伯寿心上留下了阴影，他怕这样的事在蓝花花学习归来后，会发生在自己的家里。于是，在蓝花花还没回来之前，他就提前采取行动，每天晚上和母亲一块采取行动，把他的父亲关在家里，再也不让他去听王耍耍讲故事了。睡到下半夜，每当从村里传来的吵闹声——那可是此起彼伏的喧闹声啊，这家还没吵完，那家就开始吵了起来，廖伯寿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高明之处。
　　
　　 二
　　 在廖伯寿的日夜思念中，蓝花花在夏季最后那天的黄昏时分，和他的哥哥廖炳生一块回来了。当时，从坡上放牛回来的廖伯寿骑在牛背上，看到他们从一条田埂上朝岭岗走来。蓝花花穿在身上的衣裳，并不是她去县城时穿的那身衣裳。上身穿着一件白衬衣，下身穿的是土黄色军裤。在廖伯寿的搀扶下，骑上牛背后，在回她家的路上，她对牵着牛绳走在前边的廖伯寿说，她和他哥穿在身上的衣服都是公家发的，每个学员分了两套，这样就可以对换了。蓝花花是因为解放战争期间在西山带领解放军上山去解救廖伯寿父子俩和他公公那次立下了战功，和他的哥一起被选调到县城去接受培训的。骑在牛背上，蓝花花还告诉他在培训期间认识了不少字。
　　 “……老师从1教起的，现在我都识数了，1.2.3.4.5………”
　　 数到了100，蓝花花兴高采烈又从100数到200直到300，当她数到10000的时候，廖伯寿牵着牛来到她家背后的荒山脚下。蓝花花就是在那里从牛背上下来的。廖伯寿在和她告别的时候说他下半夜到她家里去，蓝花花的两个脸蛋羞成了花，逗得廖伯寿浑身像有蚂蚁在爬似的，心中充满了柔情蜜意。在回去的路上，廖伯寿这才注意到田埂两边的秧子都抽穗了，漫空飞着数不清的蜻蜓，长脚秧鸡总是躲在他想象不到的秧田里叫着，还有数只知了躲在几棵长在田埂上的柏树桠里鸣叫着，把他心中的柔情蜜意变成了浪漫满怀。他盼望着黑夜的早日到来。把牛牵到猪圈屋，当他带着好奇心想找到哥哥向他打听他和蓝花花在学习期间发生了些什么时，却听到从他家堂屋里传来了熙熙攘攘不少女人的声音。到了堂屋，他才听出村里那些女人是来告王耍耍状的，让他出面取缔王耍耍每天晚上都要开讲的那些荒谬绝伦的故事。那些故事已经把村里的男人们搞得人心惶惶了，还让她们这些女人成天到晚都得不到安宁。
　　 “炳生，你在工作组呆过，这段时间工作组走了，我们只好找你了。你有文化，说话有威信……”
　　 “炳生，你说那个王耍耍一天都吹些什么嘛！尽吹些他以前跟那个国民党长官一会儿强抢民女，一会儿又去包养学生。还说他爱去逛窑子，现在都是新社会了，哪里还有窑子嘛？害得我那个儿整天神魂颠倒的，一天到晚唠叨着要去找窑子。有一天，他还偷了家里的钱想到付何场去找窑子，要不是被他爸发现后追到半路，把他追了回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我看我家那个男人就不是去听王耍耍吹牛的，他是去看他带回来那个婆娘！你看她穿的那身衣服，都露到大腿上面了，她这不是在勾引男人吗？这个骚货，我听说她躲在庙里那阵，还勾引过和尚呢？完全是个破烂。”
　　 “炳生，我听说他家里还藏着一把手枪呢！你不在村那阵，村里来了三个逃兵，就是他用那把手枪打死的。”
　　 “此话当真？”坐在桌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哥哥盯着那个妇人说道：“私藏枪支，那是犯法的，你莫乱说哟！”
　　 “乱说？你不相信，就问问大家，除了你，村里谁不知道他打死过人啊！不过，当时村里人还挺感激他的。要不是他打死那三个逃兵，还不知道有多少人遭殃呢。”
　　 “这些那些都不说了……”哥哥这时站了起来，在一群女人围着的一小块地方来回踱步。
　　 “我关心的是那把枪！”
　　 “那你找人来把他抓起来吧……”一个妇人这时咬牙切齿地说：“正好也给村里除了祸害。”
　　 这时，哥哥挥了挥手，说道：“你们都回去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妇人们挤在一起出门时，一个妇人又回头对他说道：“你可要给我们作主啊？”
　　 哥哥都没看她一眼，朝她摆摆手就打发她走了。可这时，廖伯寿感到在他哥哥身上，已经发生了一种巨大的变化。以前显得文质彬彬的他，现在变得严肃了。特别是他的面部表情，肃穆得不带一丝感情色彩，还让人感到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哥。”廖伯寿叫了他一声。
　　 可哥哥当他不存在似的，来回踱了一会儿步，才对他说：“我马上到乡政府去，一会儿爸妈回来，你告诉他们一声。”
　　 “哥，这么着急去干嘛？在家歇一晚，明早再去吧。”
　　 “你不懂，我走了。”
　　 他哥是从猪圈屋出去的，那时，天上的太阳正好落到了后山山峦的上空。当天晚上下半夜，当廖伯寿头顶着月亮和星星，听着蛐蛐和蛙鸣的声音，还没走到蓝花花家门前，几个月前他和蓝花花在西山回来的路上捡到的养在蓝花花家那条小狗崽，一声不响来到了荒坡上那条三岔路口接他了。狗儿已经长到半大了，在月光中闪烁着一双幽深的眼睛，廖伯寿看到它时，它快乐地摇着上翘的尾巴。进屋时，虚掩着的那扇门都是它替他打开的。蓝花花躺在床上，见他进屋后就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到灶房的鼎罐里给他舀了一盆热水，让他端到猪圈屋去洗澡。尽管她的母亲和弟弟就住在她寝室的隔壁，可他俩在一起睡觉，大家都知道，也就不用再藏着掖着了。久别胜新婚，廖伯寿在和蓝花花云雨交欢之际，发现了自己身上经久不衰的激情。可他从她身上下来时，她却对他说，这是在他和她结婚以前的最后一次了，下次得等到他们正式结婚以后，住到他家里去后才行。
　　 “这次我去县里培训学习，学到的东西可多了，在结婚前睡在一起是伤风败俗的行为……人家县里那些同志，有人都二三十岁了，都还没结婚呢，在部队的时候都忙着打仗、干革命工作。现在解放了，又忙着建设新中国，哪里顾得上儿女情长啊……”
　　 在蓝花花说这话时，从格子窗照进寝室来的月光已经退出了墙外，在一片幽暗中，廖伯寿感到蓝花花跟他的哥哥一样，整个人都变了，变得他都感到了陌生。在惶恐不安中，他感到自己有被她拋弃的危险，可他又不知道怎样去做才能跟上她前进的步伐。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通过自己的父母逼哥哥早一点找个媳妇结婚，只有这样，他才能尽快地把蓝花花娶进门，那个时候她再想拋弃他就难了。
　　 当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蓝花花后，蓝花花打了他两巴掌，对他说道：“你怎么就这点出息呀？一天到晚就想着和女人睡觉。你说你说！在我离开这段时间你找过其他女人没有？”
　　 蓝花花说着就使劲去揪他臂膀上的肉皮皮，痛得他惊乍乍地叫，就在这时从隔墙传来了她妈的两声咳嗽，她才松开了他。尽管自己的皮子被揪痛了，廖伯寿却满心欢喜，他认为这是她爱他的表现……
　　 天刚亮回到村里，廖伯寿就看到了王耍耍家门口围了一大圈人。他分开人群走进去，才看到王耍耍他妈坐在地上摇头晃脑哭泣着，王耍耍那个女人蹲在她身后，搀着她一只胳膊想扶她起来，但老太婆就像一个不懂事正在耍泼的娃娃，挤着眼泪流着鼻涕，就是不肯起来。廖伯寿一打听，才知道王耍耍一早就被乡上下来的解放军给抓走了，在他睡的枕头下面还搜出来一把手枪。那个村里人还告诉他，他看得清清楚楚，就是那把手枪打死了来村里抢钱的那三个国民党逃兵。回到家里，看到哥哥并不在家，他问爸妈才知道他哥早上回过家一趟，然后随着乡上来的解放军到乡上去了。
　　 “他现在是公家的人啦，听他说，就要到乡税政科上班了。”父亲有些洋洋得意地对他说。
　　 “小的时候，让你去读书，读了两个月就回来了。你看，你哥有文化，现在都要吃公家饭了。这祖上也有光啊。”
　　 “爸，你还是赶紧催他把婚结了吧！人家蓝花花还盼着早点进咱家的门呢。”
　　 “你俩那点鸡巴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早一天进门迟一天进门，你们不都在睡吗？你哥已经说了，现在是新社会了，不能像旧社会那样。他现在正是图表现的时候，我怎么好逼他这事呢？你岁数又不大，开年才满十五岁，这么着急结婚干啥？”
　　 “可我把人家睡了，不早点把人家娶进门对不起人！”
　　 “是她让你这样对我们说的吗？”
　　 “不是……”
　　 “她都不着急，那你着急干啥？去去去，把牛牵出去放，皇帝不急太监急！莫整天想这些没用的，现在都新社会了，你还怕她跑了不成？”
　　 挨了父亲一阵凶，廖伯寿噘着嘴巴离开了。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敢在父亲面前提结婚的事。在去后山的路上，他把自己的委屈向屁股下面的牛讲述了一番，那头牛摇着尾巴，打到了他的屁股上，他以为那就是它对自己的安慰了。
　　 自从王耍耍被抓走后，稻场坝就安静下来。深更半夜，村里人家吵架的声音也消失了。但廖伯寿却发现到山上庙里烧香拜佛的村里人多了起来，经过江癞子提醒，他才知道王耍耍那个女人在王耍耍被抓的三天后就住进庙里去了。为了探个究竟，廖伯寿约上江癞子还专去了庙里一趟。到了观音岩下边，看到袁老幺盘坐在观音菩萨塑像下面的平台上，江癞子告诉他，袁老幺自从上山后，就盘坐在那里几乎都没挪过窝。
　　 “他都没换过衣服，你看，衣服上都长了出草来了！他也没洗过脸，你看他脸上都长出一层青苔了。你看他的秃顶，上面都拉满了鸟屎……”
　　 听到江癞子这样说，廖伯寿本想走过去仔细瞧瞧的，可这时，一只不知是从哪里飞来的画眉，站在他的秃顶上婉转地鸣叫着。他还看到它拉了一堆屎在他头上，就嫌臭，没过去。到了庙里，果然看到了一些村里的男人在庙前庙后庙里闲逛着，但他东张西望和江癞子几乎走遍了寺庙的每一个角落，都没看到王耍耍的那个女人。
　　 “她是不是没在庙里啊？”在回去的路上，廖伯寿有些不满地对江癞子说：“你娃莫骗我？”
　　 “我还不是听别人说的，你看，从村里来了多少男人啊，连从来都没上山来烧过香的张三李四王麻子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