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情殇(小说)
“我马上就去,他家攀上你家,是他老周家祖坟上长了棵大蒿子。”
张大美做了这多年媒,少说也搭桥成全了二十对,但还未受过这么高档的两包烟呢。
看着张大美喜笑颜开样子,方翠花鄙夷地瞅了她一眼,说:
“那我先回了。”
方翠花前脚走,张大美后脚就跟了出来,直朝周家而去。
“周大妈吃过晚饭了吗?”
门外一声大嗓门,未及屋里搭腔,张大美一脚已跨进门。周慧敏妈感到奇怪,队西头的张大美,晚上从来都未来串过门,这回蹊跷。张大美一屁股坐下,四周打量了一圈,说:“好事啊好事,你家好事上门啦。”
“听说你好烟,没听说你烂酒啊。”
慧敏妈靠近些,闻了闻,没闻到酒味,她以为张大美酒高了说醉话。
“我告诉你,你晓得么?”
“我晓得哈伲了?”
“看这个。”张大美把一支“大前门”烟朝慧敏妈眼前一晃。
“方翠花送我两包‘大前门’,请我来保大媒。”
张大美直来直去,除了开头弯了几步路,正文倒是干脆利索。
“她家大仿子不是谈好女朋友了么?”
“那小子一一,”
张大美刚要说那小子不成材,耍小雀雀呢。话到嘴边,一想走题了,立马刹住。
“那小子么,眼界高呢。他家条件这么好,你家慧敏配他,半斤对八两。你看人家,蜜蜂牌缝纫机,一踏,‘咔咔’的。凤凰自行车,锃光瓦亮,全是时髦货。慧敏上去,小日子过飞得了。”
人说,媒婆的嘴,能把死人说活了。但她们都是一个生产队的,哪家有几斤几两,大家心里都有数。所以,因为熟,也多少影响了她口才的发挥。
“你定下来吧,我马上去刘家回话。”
“这事我做不了主,要等‘屋里厢’的意思呢。”
“当家的呢?”
“装氨水未回呢。”
“噢,好,我明再来。”
张大美指头上还揑着半截烟。她舍不得吸,早掐了火。现在,为了省根火柴,她要了火,点了上马烟,乐颤颤地起身出门。
张大美走后不长时间,周祥回来了。慧敏妈将此事告诉了周祥,周祥顾不得吃饭,打开小烟装,挖上一锅烟,“哒吧”“哒吧”地抽着。
三锅火熄了,他将铜烟斗在凳腿上“噔,噔”敲了敲,慢腾腾地说:
“那‘猴子’脑子蛮灵活,就是有点花。谈也能谈吆。”
这时,正好慧敏散会,从学校回来,一脚跨进门。问:
“爸爸,什么谈也能谈吆?”
周祥端起碗吃饭,慧敏妈拉着慧敏到西房间,将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慧敏一听,惊讶得睁圆了眼:
“你们答应了?”
“这不是才告诉你嘛。”
“那是不可能的!”慧敏生气地急忙说到。
“我晓得你对周晓山有好感,但我也告诉你,那也是不可能的!”周祥在外间,边吃饭边闷声闷气地说。
“难道就因为乔家成份不好。又是外地人,摸不着他家底细?可乔晓山底细你们都知道啊。”
“是的。我家不是成份好,侬能做到老师么?他乔晓山再有水平,成份不好,不也种田么?人家刘仿,虽说有点花,但好孬有个不种田的工作。”
“我就嫁个种田的!”
“翅膀骨硬了?要上天了!”
“算了算了,夜头早晚的,被人家听见笑话。”
慧敏妈打着和牌,拾掇着催促休息。
第二天,周慧敏提前上学,直接到西头张大美家回话。此时,张大美正在家喂猪食,看见慧敏远远走来,原以为是来报好消息的,刚笑吟吟要搭腔,一看慧敏脸色不对,一时愣在那。那猪看食盆支在栏栅上,就是不往下倒,急得嗷嗷叫。
“张大姑,你们说的那事不可能的。谢谢您的好意。”
慧敏说完,红着脸转身走了。
其实,在小学时,周慧敏和刘仿就是同学,慧敏家穷,刘仿也时有小帮衬。像送两本子,递个铅笔原珠笔什么的,农村一个生产队的孩子,一块长大,疯大,洗澡捞鱼,割菜拾草,都很熟稔。后来到初中,书越来越念不进脑子,慧敏也劝过他几次。他说,人家城里“知青”还“下放”农村呢,我们这些农村的,还能学出头来“上放”到城里?慧敏被他的这幽默的歪论说得啼笑皆非。最后临毕业前,死磨烂缠叫他爸找工作。他爸也知他念不下去了,就给他找了份临工先干着。
“不可能,不可能。哼,我要叫他变可能。”
张大美自言自语道。哪知猪在里边急了,一拱嘴,将她手里食盆拱翻,倒了猪一头汤水,瓦盆跌成三瓣子。
三
随着张大美去周祥家作了几趟无用功后,她也渐渐泄气了。不过,受那香喷喷“大前门”的诱惑,她心里老大不平衡,气得牙痒痒的,干着急。其实,有个人比她更不平衡呢,那就是方翠花。方翠花思忖,想我老刘家,哪天吃过这种憋屈?全大队沒几个吃皇粮的,我家算一个。以前都是人家仰着头看我,这次小下架子去巴结她,却不赏光,她越想越窝心。
也不知从何时起,暗地里有股风传开了:有个为人师表的人,放着光明正大的事不做,却要干那偷鸡摸狗的营生。人说流言沒根,但会疯长。再传传,变成了到底不做重活,精神足,日头糊弄学生,晚上深更半夜不归宿。指谁说谁,这不是秃头虱子一一明摆的嘛。流言变异到后来,就更离谱了。这时,校长收到了匿名信,指名道姓说周慧敏道德败坏,经常以复习为名,勾引下放知青,破坏上山下乡运动。
小学校长马涛,有着二十年党龄的正派人。他原来在中学做校长,后来造反派学生批判他走白专道路,培养资产阶级孝子贤孙。把他轰出校门。再后来,下放到兴阳大队创办“带帽子”小学。所谓戴帽子,就是一到四年级叫“初小”,再加五到六年级,就成“完小”。
到了兴阳大队后,马校长一如既往,初心不改,抓教学质量,抓师资队伍建设。他求贤若渴,人家周慧敏品行举止没的说,业务上好学上进,带的班级一点不用操心,这样的老师只少不多。所以,上午收到的匿名信,下午就到厕所池里了,成了免费手纸。
写信的人一看沒动静,又朝公社告,朝县里告,最后,索性连马校长一起告,说她和代课老师不清不楚。这下惊动了县里,上面派调查组来调查。调查组长问马校长收的匿名信哪去了,马校长从文件袋里抽出一沓表扬信,全是表扬周慧敏的。调查组长问:“还有的呢?”他说:“就收到这些。”
原来,那些写匿名信的人,为省钱,未挂号邮寄,收到后,全看收件人态度,爱留哪类留哪类,这种事,查个鬼。
调查组中有个姓潘的中层股级干部,一直居心不正,一贯以打压人为快。他见查不出名堂,建议调查组住下来查,说要给马校长一个清白。
调查组组长颜建,是教育局负责政教的副局长。他对马涛为人,教学,领导能力,信心足足。他顺势想搞搞调研,因他心里急啊,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哪能像现在这样不上规矩,不成方圆的。姓潘的建议留下接着查,颜建嘴里说还马校长一个清白,心里像明镜似的,对潘的真正想法,了如指掌。所以,他顺水推舟,一石二鸟。
调查组住下后,他们走访贫下中农,进行大队干部座谈,对学校老师背对背单访。结果呢,不出颜建所料,小葱拌豆腐一一一清二白。不但清淸白白,还发现新亮色。颜建也是个惜才如命的伯乐,调查中他发现周慧敏是个可塑之才,对她印象极佳。
背地里,他和马校长协商,拟调她到公社中心小学,只等这学期结束,新学期开始实施。马校长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江湖上行走几十年,老甲鱼了。他心里一直有个小算盘,放着好苗子不用,他心痛。
马校长递给颜建一支烟,说:
“人往高处走,这我双手赞成。但你不能过河拆桥,我这戴帽子小学,下学期要升六年级了,帽子刚上头顶,我正缺人手。培养熟了的你拿走,但你至少要先补个生的给我,我好教他练练翅膀。况且,按编制,我这里本身就缺教师呢。”
颜建说:
“现急现,我到哪找人给你?”
“这不用你操心,你给指标就行了?”
“谁?”
“乔晓山。”
“噢,知道。大队里通得过么?”
“这你不用操心,前期的舆论准备,主要干部的思想工作,早做顺了。”
颜建一听,想起那个南京随父母下放的高中生。因为当年,他就不赞成现实表现不注重,却发函调查一个随父母亲生活十几岁的娃。只因为二取一,反正要刷一个人,他也就未坚持。现在旧话重提,他当然印象深刻。
当这事定下来后,颜建方幌然大悟,自已被马涛套了。不是么,要调的人未动身,补的人先上来了。他笑着打了马校长一拳:
“马涛啊马涛,其实你应叫‘马套’。套马索的套。和你打交道,一不在意,就被你套去了。”
“哈哈,大哥哥别说二哥哥,两个哥哥差不多。我说你也不叫颜建,干脆就叫‘眼浅’。看那家有个把尖子,你就容不得,就要往身边搂,往身边划。”
“哈哈,哈哈哈。”
两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兼上下级同事,互相说中撩着了对方胳肢窝话的人,同时发出会心的大笑。
四
“当家的,慧敏也不小了,乔家也来好几年了,他们老的像书侍官,田里生活拎不起。可晓山那孩子人品不错,做生活也舍得花力气,我们就认了吧。”
慧敏妈对周祥说。
农村人择婿,一看人品,二看田里生活,至于人长的好啊孬的在其次。何况乔晓山长得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
“我说侬是沉不住气了吧?侬看现在成份不好的,哪有个出头日。虽说现在比前些年宽松了些,但我家慧敏做代课老师,他家就做不到。再退步说,不出头,就屈在农村里,文不像秀才武不像兵,将来日子咋过?如出头,回城了,还看得起侬乡下佬?慧敏还不被甩了?还有,慧敏比晓山大二岁。女大二,有饭要。虽说是迷信,但按前头两条看,也正应了这门亲事不能谈。”
原来,周祥死活不同意,最大心思就在于此,至于“你侬”一说,那是托词。上次张大美来为刘家提亲,他说谈也能谈,一是刘家经济条件好,凭刘中仁那抹过油的脑子,将来刘仿找个正式工作还是有把握的,另外的关键,也是为了断了慧敏的念想。
因为在此地,有句老少皆知的俗话:“干亲干亲,不是想钱,就是想人”。乔家虽说下放,但老乔多少还拿点基本生活费。那么,排除了想钱这条,那就是第二条了。老周想,乔家才来时,一副落魄相,人家躲还不及,我家看他困难,邻帮邻是应该的,但说到做亲,那是另一码子事。
“唉,怕也是。不过,上次慧中娘子来要瓜秧子,话里藏话的说了些,估计是张大美捣的鬼,嚼的蛆。慧中,还有三妈家的慧芹,他们几个准备去收拾她,被慧中娘子拦下来。”
“动不得。这事传起来像真的,可具体侬找谁。啥人都这么讲,可计较起来啥人又承认讲?上八角台子说不上理,瞎讨没趣。”
“是的呢。慧敏我知道,会争气的,这我放心。”
周祥家老俩口,一个捶着茅草,一个搓着绳子,不紧不慢地说着话。
人说女大不由娘。其实是女大娘操心。他们说的慧中,是周祥的侄儿。早几年,一家三口,日出日落,平平淡淡,风雨不惊。现在,姑娘大了,添多少无名烦心事。应了农村那句俗话:“女大不出嫁,没得话也是话”。
是啊。农村里,那时还没有电视,大喇叭里,整天反复都是那几个样板戏,文化生活单调枯燥。早上《海港》,中午《打虎上山》,晚上《红灯记》。天一黑,电就断。豆粒大的煤油灯头,有时还要捻小了。人们一年到头,白天的时间,基本上都是在田头上厮混。男人们精神消遣的,是插浑打科,村言俚语。越粗俗越亢奋,编排人体缺陷,越阴毒越提神。真正是三个女的没好话,三个男的X打挂。
还别说,农村里,这样的“挖窟”人多的是,正才不足,偏才出众。“急就章”说到就到,神来之语如口吐莲花,会笑得你肚子痛。
话说某日,乔晓山和社员们一起为麦子浇氨水。这天,正好周祥家庭沾亲撘故的亲不在埸。一船氨水浇到一大半,照例歇歇脚,抽袋烟,顺便精神上放松放松。有人一袋烟刚点上火,只听钱三说:
“大活宝老六啊,吸烟的烟提神,不吸烟的话提神,今天有什么牛黄狗宝,朝外掏掏啊。”
被叫做大活宝老六的姜树干,正在打芦叶裹喇叭,听钱三说话,他一边裏,一边答道:
“早上喝三碗稀粥,刚才二泡尿,连肚里的兴兴头都一块儿冲掉了,不是要留着下崽,真想连婆娘也一块冲了。今日脱货。”
“你肚子断过货,那就不叫大活宝了。”钱三还在掇弄着。
“呜,呜”。老六鼓着嘴吹了两声苇叶喇叭。
“这屁没得话好听。”钱三说。
“还真一屁打中呢。”吴成华不知咋的,冷不丁冒了句。
“哈哈哈,哈哈哈。”
大伙儿被吴成华这句不甚幽默的话说笑了。因为他天生舌头底下一根筋短,说话吊里吊气的,平常只带耳朵不带嘴。乡亲们除正规场合叫名字,日常劳动相处中,都叫他吴大舌头。吴大舌头今天难得用上回嘴,而且一屁熏糊二人,将钱三还裹进去,所以,大伙能不笑么。
我最近身体严重欠瞌睡,早晨都睡过了,匆匆赶去上班。
下午还有约好的事。赶紧先申报了。容后再说。(;一_一)
您对周慧敏倾注了一片深情,浓笔重彩地刻画了周慧敏对情爱的无己奉献与自我牺牲精神,同时,在对周慧敏友爱的描写上也令人过目不忘。同学李琪多次投资失败,落魄潦倒,求告无门,在别人躲都不及的同迥况中,她主动伸出援手,拿出了自己数年来的积蓄,倾力相助,并且预备着李琪投资再失败无力偿还的风险,从而让我们看到了慧敏对情爱,对友情爱的灵魂诠释。
本文充满了正能量,站在时代的高度,将小人物马校长,副局长颜建描写得栩挧如生。在当时读书无用论的社会大背景下,他们无力改变大环境现状,但在他们力所能及的小环境中,不忘初心,位卑未敢忘忧国,冒着风险,任劳任怨,做好身边的每一件事。由于您曾做过老师,因此对马校长的描写既在情在理,看了又让人忍俊不禁。你看他骑着一辆处处响就是铃不响的破车,为党的教育事业,倾心倾力,一个可亲可近,又让人同情可笑的形象,立在了读者心中。
对于周慧敏与乔晓山青年时的刻骨铭心之恋,有情人未能终成眷属,到了老年时的各自单身状况,仍未成眷顾,看似不合常理。但看过李琪为他们组织的牵手自驾游后,一切释然。爱,首先是为被爱的人着想,这才是真爱。《情殇》在这里回首点题,同时也留下了未来伏笔,给人以遐想的空间。
您除了对周慧敏着意描写外,对乔晓山也倾注了深情,在与慧敏的关系中,您没有将乔晓山脸谱化,简单化。撕招工表,体检前喝了半斤地瓜干酒,以致于体检室门朝哪都不知道。他不敢违其母意,但他用行动证明他对爱情的忠诚。他用时间换空间的方式来与其母抗争。直至周慧敏违心与刘仿结婚后,才恋恋不舍离开了他的初恋之地。由于作者生活在农村,对农村里的日常生活,田间农事,邻里风情,特别是对农村里底层的生活状况了然于心,因此写起农村的生活百态,如鱼得水。同时,您对现实中存在的一些丑风陋习,您个人好恶流于笔端。对小人物张大媒婆,刻画得入木三分,看后使人觉得还真有其人。
佩服您,真能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