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愿】此去经年 (征文·小说)
一
江霞埋了头,专心致志刻字。
吴新河坐在对面,一支红蓝铅笔拿在手中,来回转着,一会儿瞟一眼江霞。
江霞并没有抬头,微微一笑,干嘛呢你,贼眉鼠眼的。
吴新河停了转笔,向江霞倾过身子,满脸堆笑,嘿嘿,早晨没吃饭,这会儿正借你的秀色垫巴垫巴。
得了吧,就你那几根肠子,我要是还不知,岂不是错付了两年对座。江霞小心地捻起蜡纸,迎向窗口的光,眯眼细看。
得了得了,别臭美了。你刻的蜡纸如果也出问题,那我这等粗人就没得活了。吴新河双手一拍桌子,身子倒向椅背。
直说。什么事。江霞放下蜡纸,正眼看着吴新河。
你说,我们办个小刊,怎么样?吴新河眼闪亮光,盯住江霞。
江霞即刻兴奋起来:还真是呢,同学们在校除了功课,确实没有什么其它色彩。再则,平日里老师们都各忙各的,鲜于沟通,如果办个刊物,至少可以有共同的话题调动大家。江霞越说越起情绪,抿了嘴冲吴新河笑道,稀里哈拉的小吴老师居然还有这等新奇的想法,人还真是不可貌相。吴新河“嘁”一声,说海水岂能斗量。
刊名来得有些波折。稚芽、少年时光、校园掠影……吴新河的意思是,只要他们两人觉得合适就行。江霞却另有主张,刊物既然是办给师生的,刊名当然得有大家共同的参与。再则,征集刊名,就是在征集办刊的民意。如果大家都不感冒,那我们还做个啥滋味?江霞两手一摊。你也太较真了吧。不就是办个刊嘛。咱不用太紧张,只不过是做点自己喜欢的事,缓解一下课堂内外的压力。吴新河眼睛里的光很干净。办刊辛苦的是我们俩,但如果没有读者,我们的辛苦岂不冤枉。说话间,一则征刊名的启示已在江霞手中。吴新河看了,大大咧咧地笑笑,不过是闲来无事玩玩,何必认真。江霞灿然一笑,要做事就得当真,要么不做。
二
原以为征刊名不过是走个过场,根本不会有人理会。这年头,突然间大家都变得忙碌而漠然,除了发家致富,好像其它什么都难提起大家的兴致。可没想到,启示贴出去不过两小时,办公室就热闹上了。
十几个老师你一言我一语,江霞吴新河忙不迭地应承着。江霞不时地记下老师们提的刊名,吴新河一脸兴奋地点评,但老师们各说各的,都坚持用自己的刊名。江霞吴新河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一会儿便被吵得发晕。江霞隔了人群向吴新河递过求救的眼神,吴新河苦笑着无奈地摇摇头。这样,这样,大家先回去,各自再酝酿一下,同时班主任把我们的办社启示传达给同学们。我们先书面征集刊名,然后,找个时间开个师生座谈会,大家一起把刊名定下来,好不好?江霞喊了几遍,老师们才慢慢散去。
好嘛,没想到个个还都挺当回事的。吴新河捧了水杯暴喝一通,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哒在衣襟上。
说明大家对办刊物的热心,说明以后我们不用担心稿源,说明刊物以后不会没有读者而冷了场。江霞脸色潮红,满眼兴奋,用一块淡黄底色的手帕轻轻擦着额头上的汗。
仅两天,就征集了一打子长短不一的纸片。吴新河把纸片拿在手中,呵呵直笑,这下我们可真有事做了。江霞找来纸笔,吴新河念,江霞记。
长河落晖。河在哪儿,晖在哪儿,真能扯。
校园径纬。土。
心语。嗯,有那么点小意思。
男生女生。切,想什么呢?
吴新河边摇头晃脑地念边神采飞扬地评价,江霞含笑一笔一划地把刊名记在纸上。
三
稚芽。这个名好,不张扬,又有空间感。师生一百多人坐在一起,最终认同了吴新河提议的刊名。
隶书,隶书,我就喜欢隶书的飘逸清秀。吴新河眼巴巴地盯着江霞把“稚芽”两个字以隶书体落在蜡纸上,然后,他拿了蜡纸,对着光,右看右看,嗯,我就说隶书好,看看,果然有意味。吴大才子何等眼光,你看中的自然错不了。吴新河得意地嘿嘿一笑,那是,咱专职赏美女的眼光,怎么可能出错。江霞斜他一眼,你就臭美吧,拿过蜡纸,又小草小花地简单勾勒了几笔,一张封面就制作完成。咦,别说,这些花花草草被你一伺弄,还真有点意思。才女。江才女。霞才女。吴新河转过来转过去地欣赏着蜡纸版的封面,越看越喜欢。
行了,别臭美了。还是赶紧想着找米下锅吧。江霞笑着白一眼吴新河,用手指点点封面。
小菜。来,《季节的心律》。《只是一场相遇》。这两篇算是吴大才子的开山之作。吴新河一脸得意地递过几页纸。
一篇工工整整,一篇狂草难辨。江霞拿在手里看了两段就笑了。我说我们的吴大才子一天到晚琢磨什么呢,原来是掉情网里了。
我在黑暗深处,与夜的眼睛对视。
我们已互道了晚安。你已睡了,还是正在酝酿睡意,抑或,也在望着夜的眼睛,寻找我的眼睛?
我说,我喜欢旅行。你说,我亦喜欢旅行。我再说,我喜欢一个人的旅行。你再说,一个人的旅行,如何成全我们的相遇?
嘿嘿,什么眼神呢你那是。好好看看,这是本才子掉在情网了么,我这是大张了情网,专等美女自投罗网。吴新河向后仰着身,把椅子的两只前脚跷起,得意地来回摇着。如果江老师喜欢,尽管拿去擒拿你的王子。
江霞脸一红,去你的,那么肉麻的东西,不把人家直接吓跑了。哟哟哟,我说什么了,就把我们江老师的小脸都羞红了。吴新河看着江霞红扑扑的脸,笑得差点椅子翻倒过去,说明本才子的字相当有力道。嗯,有成就感,相当有成就感。吴新河直了椅子,直直地盯了江霞,一脸严肃,一脸玩笑。
四
《稚芽》火了。原本一月一期的刊改为半月刊,再改为旬刊,老师同学们还嫌不过瘾,还在闹哄哄地嚷嚷着最好做成周刊。
周刊,逼死我算了。吴新河趴在桌子上做瘫软状,眼角的红血丝旧的未褪新的又来。呵呵,我看你死暂时是死不了,只是一双红眼倒像刚吃了人。江霞吃吃地笑着,最后嘴角一扯,笑变成一连串的呵欠。
编制、油印的《稚芽》从当初的几十本到现在的三百本还供不应求。给这个老师多了几本,那个老师也一定要连扯带拉地多拿几本。不就是多几滚子的事嘛,吴老师年轻,累不着的。老师笑眯眯地走了,吴新河却真生了气。多几滚子的事。江老师,你听听,你听听,还有天理没有,我们忙死累活,倒换来这么些轻巧的话。吴新河抖抖右腕,你看看,你看看,自从搞了这个破刊,我的腱鞘炎好过嘛。江霞看着吴新河伸出的手,低了眉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她不看也知道,一推就是几小时的滚子,再一本本地装订成册,全凭手劲。刚开始江霞也推油滚子。她特别喜欢油墨的味道。还有滚子碾动,那润润的唰唰声她也觉得特别享受。所以,她推油滚子时的陶醉态经常被吴新河取笑,江老师,那不是你的王子,推不出那么多柔情。江霞便红了脸嗔骂吴新河的坏想,只能让位于吴新河。
油滚子到了吴新河手里,便如运动健将,唰,冲过去,唰,冲回来,不一会儿,便有了小山似的一垛。不行,不行,手抽筋了,得歇歇,歇歇。有时,吴新河抱了手腕惊呼,面带痛苦地大力揉搓晃悠着手。歇歇,你歇会儿,这边有我呢。江霞尽可能快地提速装订,她想让吴新河真的可以歇一会儿。可,话音还未消退,吴新河又过来搭手装订。你码纸,我来下钉子。咔咔咔,订书机到了吴新河手中,变得听话了。唉,这破订书机也欺软怕硬,到了我手中就偷懒耍赖,到了你手里就成了乖孩子。江霞一边无奈地笑一边加快码纸。
五
加班成了两个人的常态。每天都得忙到十点多,个别时候还晚。
你们天天哪有那么多事,别的老师早就下班了,就你还呆在学校。丰年的不开心写在脸上。
刚开始江霞还解释,还歉意地陪了笑说对不起。但丰年不依不饶的不开心后来把江霞也惹得不开心。我在干什么你不知道?你爱生气就生去,别在这里烦我。
得了得了,去幽会你的王子吧,我在这里幽会我的油墨仙子。吴新河早已发现端倪,再发现江霞不由得看表便催她先走。江霞为难地站了,这么多,你一个人……走吧走吧,你人在这里、心早飞了的可人小模样儿,对我实在是残忍的折磨。吴新河嘿嘿地笑,笑得江霞满颊绯红,就你嘴坏,什么时候我心飞了。得了吧,就你那一会儿一会儿荡出窗的秋波,还说心在,你当我傻呢。吴新河做出向窗外抛媚眼的样子,惹得江霞抱了肚子猛笑,我的天呐,谁要是被你那秋波砸着,不伤筋动骨也得伤心动神。唉,说的也是,就我这秋波的质量,也早该一不小心砸了某位仙子。吴新河收了笑,夸张地重重叹了一口气。真的假的,是不是吴大才子情网太大,掉进的仙子太多,让你迷了眼。江霞可是亲眼所见,有二三个仙子时不时地过来找吴老师。想什么呢,那只是普通朋友,普通朋友。每次送走仙女,吴新河都一脸得意地在江霞含有意味的探询目光中,故作随意地用手抹抹头发。
投稿太多了。江霞上课之外的时间几乎全用在了审稿上,还是看不完,经常再装一些回家继续看。
江霞回去,吴新河还在奋力推油滚子。一起走吧,也不能太累了。江霞走到门边,又折回来。呵呵,这下知道什么叫大工上了墙,小工忙断肠了吧。但凡我有一半你那刻蜡纸的功夫,我也早就不用受这苦了。呵呵,你就贫吧。刻好的蜡纸又不是一定要马上印出来。江霞对自己的蜡版也相当有感觉。不成不成,经咱江老师手制的蜡版,那就是刚刚出浴的美人,吴新河一介俗人如何敌得了迟一刻的欣赏?江霞看着边动作边玩笑的吴新河,无奈地笑笑,轻轻关了门。
走到校门口,遇到校长。小江老师才回去呀?昏暗中,校长一眼认出了江霞,递过温热的问话。江霞赶紧上前几步,校长这么晚不是也还在忙嘛,我们那点忙又算得了什么?嗯,年轻人多点经历,多点事做,好。校长点点头。
六
今天出刊,昨晚那么多活不知吴新河做完了没有。放心不下,第二天一大早,江霞就赶到了学校。
推开门,江霞就被眼前的一幕弄得心头一热,湿了眼睛。吴新河伏在桌上,侧脸枕在胳膊上,睡得正香,嘴角边一串晶亮的口水。新刊,不但全印了出来,而且还全部装订完成,一垛一垛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边。江霞掂着脚尖走过去,把衣服轻轻披在吴新河身上。一眼,发现桌上一页狂草。
谁的情怀,洒落在沉默的夜,和月色一起轻盈地飞翔,孤独又安宁。
谁的犹豫,停泊在彻夜不眠的风情里,风流含蓄又探问我心。
应该是你。就是你了。在晨光的怂恿下,我把你拥入我的诗行。
心,软软地一动——你所指为谁?谁有此荣幸被此多情男子拥入诗行?再有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柔意。吴新河还睡着。晨光笼在他脸上,让他稍显瘦峭的脸,轮廓清晰,不服帖的几绺头发也有了别样的韵致……江霞不由得红了脸,心跳得咚咚的。她生怕被人听到她剧烈的心跳似地,赶紧低了眉眼避开。
江霞发现,今天的吴新河特别不在状态。平日里很少发生的用力过猛或不均匀造成的蜡纸破损今天已是第三次了。娘的。吴新河捧了裂口的蜡纸,忍不住骂娘。没事的,蜡纸印多了,就是容易坏,我再刻一张就是。江霞并不抬眼睛,一边继续刻着,一边安慰吴新河。过了一会儿,没有了声响,江霞才发现了异样。
吴新河坐在一边,眼睛盯着油印机,双臂下垂,神情颓然。江霞心里一动,真是很少见乐天派的吴新河这样。她不由得停了手,轻声问道,没事吧?没事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吴新河猛然醒来似的,又操起了油滚子。操。咋又破了!没过几分钟,又传来吴新河恼火的声音。江霞抬了头,碰见避开她目光的吴新河狂躁的眼睛。
江霞停了手,站起身倒了杯水。开水袅袅的热汽伴着江霞款款的步子,休息会儿吧。江霞把水递给吴新河。吴新河犹豫了一下,接过水,并不喝,顺手放在桌上,跌坐在椅子里。
怎么了,如果心情不好,今儿咱就不干了。江霞坐到对面看着吴新河。
唉,天天这么不死不活地耗着,心情好不了。吴新河仰面向天,重重地叹气。
江霞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了吴新河。
每天累死累活就这么几大毛钱,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养活仙女。吴新河死气沉沉地长出一口气。
仙女不用人民币。江霞轻语。
吴新河坐直身子,眼睛直盯着江霞,江仙女,不是每一个仙女都不用人民币养活。有些仙女必须得有人民币才能活下来。
那是伪仙女。江霞也直直地看着吴新河。
吴新河定定地看着江霞,张了张嘴,又闭了嘴,端了水猛喝一口,呛住,剧咳。
天天这么瞎忙,有你那功夫,早该发家致富了。丰年开始只是无法理解江霞的忙忙碌碌,终有一日,他意味深长地盯了江霞好一阵子,幽幽地冒出一句话。
现在我们不好么,不缺吃不缺穿的。江霞被丰年盯得浑身不对劲,避开眼睛。
吃的穿的有了,就真的满足了?丰年继续他幽深的调调。
江霞不再接口,只是目不转睛地回看着丰年。对视了一会儿,丰年低了眼睛,站起身,推了门独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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