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绿野】荒芜(散文)
说我是农民吧,却从来没有种过一分地的庄稼,多少年来一直在城市里生活着;说我是工人吧,没有享受到过城里人的各种福利待遇,户口薄上显示的依然是农民身份。我到底是谁?在百强企业上班的一位年轻农民工,在抖音自媒平台发出了如此感慨。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现实生活的万般无奈,以及背井离乡的情殇迷茫,目前这是一种非常普遍的社会现象,对此笔者深有同感。农村寂寥,农业萧条,农田荒芜,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前言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的女儿和儿子相继诞生了,随着孩子慢慢长大,解决家庭欠缺的口粮问题,成了摆在我面前的当务之急。从多方打听,得知,生产队还预留有几十亩的机动地,据说那些地是专门为添丁进口的家庭准备的。于是,我就给村民小组长说了一下家里的情况,目前急需要给两个孩子分到相应的口粮地。
离家近的上好田地,早被人承包去了,剩下的都是远离村庄的“吊边地”。父亲说,土里生黄金,人勤地不懒,只要是黄土,都能长出好庄稼!我想着也对,哪怕自己受多大的劳累都心甘情愿,只要多了两个人的口粮地,孩子就不会饿肚子,家里困窘的日子就会有所改变。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山区经济是相当落后的,大部分人的生活尚在温饱线上挣扎着,尽快分到应该拥有的承包地,对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来说,是一件莫大的好事情。
后来经过社员会商讨,组长给我说两个娃的地只能分在柳树粱了。这是一个离山坡很近的峁粱,远离村庄,荒无人烟,按照队里以往所分地亩的标准,一人只能分到1.8亩,组长说鉴于土地太过贫瘠,就按2亩划吧。记得当时划地畔的时候,连我在内总共五个人,有组长,有会计,还有两名村民代表。
这些地都好些年没有种过庄稼了,野草丛生,根盘蒂结,蒿子长得比人高。听到有人来了,一处浓密的草丛猛然间哗哗地动了起来,是什么呢?我壮着胆过去扒开草丛一探究竟,只见碗口大的一个洞,里面黑漆漆的,出口处非常光滑。大概是条蟒蛇吧,被惊吓到了,或许早已爬回到窝里躲藏了起来?随行的一位上了年纪的村民代表说。
自从家里多出了两个人的口粮田,从此我的活路也就跟着多了,每天都要早早起床去地里,割野草,挖地边,开垦已经荒芜了的土地。听老人们说,“柳树粱”之所以叫柳树粱,因为很早以前这儿住有人家,门前的场院里长着一排枝繁叶茂的大柳树。干累了歇息的时候,我就站在地畔上寻觅这儿曾经的烟火气息,翘望南山,目之所及,层峦叠嶂,瞩目北方,辽阔无垠,群楼林立。
人类的创造力非常强大,为了生存,荒山变良田,蜿蜒成坦途。在我家地北边不远处,有一个椭圆形深坑,里面是清亮的积水,从未见它干枯过,有时从旁边走过,听到里面传出水虫窸窣的声音,不经意间就把人吓一跳。据说那是旧时代供人们生活取水的涝池,每到雨季,住在这儿的人就把周边修一修,让更多的雨水尽可能多地汇聚到涝池里,经过积淀沉清,便成了一桶桶滋养生命的珍露甘霖。这是先辈谋生图存的物质遗产,可遇难求,弥足珍贵。这口涝池经历了农业合作社、责任田包干不同时期,人们在生产劳动中却从未回填或者破坏其基本的蓄水功能,这就是民族传统习俗中敬畏自然、崇尚生命思想的具体表现吧!这个被时代遗弃了的涝池,就像长在土地上的天眼,寂寥无声,栉风沐雨,览尽桑田沧海,见证世事轮回。
此时此刻我想了很多很多,不管社会发展到什么阶段,人间烟火的真谛还是回到了人类生命的本真,——民以食为天。
分到地的时候正是酷热的农历七月,我早出晚归,三天并做两天干,为的是尽快把地拾掇好,想赶在秋播时把麦子种进去。因为好些年没有耕种了,野草的根须扎得很深很深,想挖出来谈何容易!我用撅头挖了几天后,不但腰酸腿疼,而且效率非常低下,于是就邀请了村里饲养耕牛的人家,让他套上他家的深翻犁给我家的耕地拓荒。天道酬勤,经过不懈努力,杂草被连根拔起,地垄平坦整齐,辛劳终于换来了眼前一亮的视角效果。
平凡人家的梦想无非柴米油盐,只要肯下苦功夫,一切皆有可能。记得那年的秋分一过,我就把四亩地的麦子都种上了,过了几天去地里看,出苗非常均匀,整个地块如同铺上了一条淡淡的绿毯。父母知道了,很是欣慰,这是农人勤耕精神的代际传承,也是家族兴旺发达的良好开端!
给土地里种上了庄稼,就像给紧巴的日子埋上了希望的种子,随着季节变化,我内心的期颐弥显焦灼。终于等到了第二年的六月,炎炎烈日下,风吹麦浪穗已黄,开镰收割人倍忙,丰收的景象煞是喜人。那是一个丰收年,清楚的记得麦子收割回来碾打、晾晒后,除过完成了公购粮任务和预留籽种,家里剩余的口粮竟然还有三十二大蛇皮袋子。
吃饭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我就开始谋划着发展家庭经济的问题了。新千年时期,正是打工潮方兴未艾的鼎盛时期,于是,我也就远离故土去了西安城里,开始了漫长的打工生涯。
土地上的庄稼是农民生存的根本,有了土地也就多了一份生活的牵挂,每年一到收种时节,无论多忙我都要回家。春去秋来,年复一年,就这样在忙碌而辛苦的迁徙中感受着农家小日子的幸福。然而有一年我回到家时,听人说上面动员农民们土地退耕还林,从此不用再辛辛苦苦地种庄稼了,而且还有现成的钱可以领取。一语成谶,后来,我家的承包地里果然都栽上了速生的白杨树苗。
自从退耕还林后,地里没有了庄稼,我也就很少去柳树粱了。掐指一算,大概有十几年没有去了吧,今年初秋有人要采伐成材的白杨树了,于是我一时兴起,想去看一看曾经流淌过汗水和给予我生活美好希望的口粮之地。曾经可以通过车辆的道路已被荒草湮没,如桶粗的白杨树栉比鳞次,树冠如盖,绿浪涛涛似林海。青山依旧在,林海涛声起,曾经丰收田,如今成荒原。
自从退耕还林后,我的家里没有存留过一粒粮食,纯粹把吃饭的事交给了打工所得。其实呢,这种现象是当代大部分农村人生活的真实写照,正如前言中那位农民工发出的感慨,这是一种现象,更是一个问题,确实值得各界认真地去思考和解决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