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时光】半世风雨(征文·散文)
茂密的林地里,一棵树不见了,谁也不在意,然而,整座山的树不见了,路人就会“啊呀”地惊叫,留下的,恐怕只有永久的深深的叹息,“山里的树去哪儿啦?”
村子不大,却装得下连绵无穷的生生死死;村子很穷,却养活了岁月赋予的每一个生者。同一个村子里的人,从生到死,一直在这片土地里,一样地活着,看似近,其实很远,一个人,一个世界。我的生命,或是说,我们的生命都与繁茂翠绿的大自然在一起,相同的时空下,彼此尊重,生生不息。
出生在浙东的山区,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就与这大山在一起。自从我眼睛睁开的那天起,就能看见大山,还有那里的土地、松树和石头,已经深深地烙在心里,不离不弃,就像额头上一道道皱纹一样,不会磨灭,只会更深。
自小记得,在这片土地里,松树是随处可见的,让我觉得,这里的土地是属于松树的,这里的天空也是属于松树的。只是,那不是现在,而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家乡的松树,大多是村民亲手种植的,不像黄山的那些松,飞来飞去的种子自行安家在那些石缝里。松树,独立自在,与世无争。松树,与人类一样,一生半世也是未知的,有些很短暂,来不及成活就被人割去脑袋;有些很长久,深深地扎根在这土地里,沐阳光雨露,观四季更替,一直伸向天空。
小时候,我常常看到春暖花开时,父亲与村子里许多人一样,背着山锄,扛着尺余长的树苗,来到山里。这座山长得一身的好茅草,看不到几棵树,最大的不过是锅铲手柄一样的粗。那是大集体时代,生产队长一句话,全村的人,该干啥,就干啥。大家从山脚一字排开,向山顶而去。他们只管种,不管活,活多活少与自己无关,与自己有关的只是几个工分,这是活命的东西。
种树与种庄稼不一样。密植程度如何,取决于大家的眼力。大家都以相差无几的速度向山顶出发。扛来的树苗种完了,就可以完工。有勤劳的人,也有偷懒的人;有手脚快的人,也有动作慢的人。这些,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一个村子里,熟悉到可以从说话声,或是脚步声听出是谁,还能不熟悉嘛,常听到“你烧成灰也能认出来”的说法。无论怎样,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就像熟悉山里的松树一样。山里人在一起干活是很开心的,骂声、笑声与吵闹声,夹杂着风声雨声和山锄挖土的撞击声,回荡在大山里。
我一直寻思,人和树,一直是依存的。山里种下的松树,大多成为灶坑里的柴火,烧成了灰,做熟了米饭。少数长得有模有样的,才会被识货的老农收起来,或是建房做橼子,或是做猪圈里的栏栅,或是做家俱的档子。长相直挺稍大一点的,就比较幸运。这些树不会有人砍,长成做房梁用,也算是成材了。再大一些的会成为板料,可以铺楼板,做板凳,等等。村子里的山,几乎没有特别大的树。
生产队种松树大多是为了做柴火用的。那时,村子里制茶都是用松树劈成的柴火。每年入冬,生产队都会安排一些人上山砍树,锯成尺余长的段子,劈开就行。房前屋后常常会看到叠得整整齐齐的柴片,那都是用手臂般粗的松树劈成的。有些已经堆放了几年,有些是刚刚劈开的,那上面留出的松油,似同我身上的血汁一样。这些,我是不敢想象的。
听老辈人讲,松毛虫的出现与时势不好有关。小时候,亲眼见过整片的松树林被松毛虫吃得形同火烧。松毛虫吃的是松针。松针吃完了,松树就会死亡。松毛虫那可是厉害的。严重的时候,人都不敢进山,走近时都能听到“沙沙”的声音,似同剪刀一样,剪去了松树赖以活着的毛发,毛发没有了,松树只有死路一条,眼睁睁看着大山失去绿色。
曾经,松树山里有一种野菌菇,大多是暗黄色的,小雨伞似的,很漂亮。小时候,我还跟着大伯母到城里去卖过。这种山珍,前几年去贵阳,菜市场还有见到的。老家的山上,早没有了,这肯定与山里环境有关联。那时,放学回家,拿个小竹篮,到松林里,茅草丛中,一定会有这味道鲜美的野菌菇。同一个地方,今天采了,三五天后又会长出来。这种野菌菇比现在菜市场卖的可要好吃得多。现在松林不见了,野菌菇无此可觅。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松林里大多生长着许多茅草,很长的,可以拔来捆绑柴草用。松树与茅草是不同的。松树一旦成活,就会扎根土地,挺拔钻进天空属于自己的那个领地,而松树林里的茅草是缺少骨骼的,一点点风就摇摆不定,被人踩一脚再也站不起来,看上去一点风骨也没有。
松树的每一个日子是完整的,每一个日子属于自己的,“我不思,故我在”。人就不同了,“我思,故我在”。人,“我思”,反被太多的物欲左右着,甚至会被绑架。很多时候,常常被有形的或无形的枷锁拖住了双脚,锁住了自己具有活性的灵魂,最后成为一具躯壳而动弹不得。人是有需求的,这种需求常常成会无法填满的欲望,欲望往往会造成精神上的失衡。
松树,守着安宁。人类的爱与恨,与它何干?松树,它不会离开这个地方,除非是人类把它砍下来运出去,松树不会藏着秘密,无论是阳光烈日,还是狂风暴雨,顽固不化,一直坚守于此。
松树会记住许多事。上了年纪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松树的年龄有多大。“比你父亲大多了”,或是“比你爷爷还长几岁呢”。松树也是一个村子的根。树根扎进土地里有多深,村子的底子就会有多厚实。松树也会给我们引路,为我们指方向。如果要去地头找一个人,会提前说好,“我就在哪一棵笔直的大松树旁边”,或是说,“我就在那棵最大的松树下面等你”,或是要去哪个地方,就看远处的那一棵松树。松树在,心就安。松树一直毫无怨言地站在那里,为人类所用。现在村子里的山上,看不到茂盛的松树,心里总是凉凉的,一种担心油然而生。
这里有一个很好的生存空间,属于松树,也属于我。我与山里的松树生来就有一种默契,我尽情地呼吸着松树制造出来的源源不断的氧气,松树吸取的是包括我在内的人类从口里吐出来的二氧化碳。荒野之地,有了这样的默契,松树不再孤独,我也不再孤独。松树与人类也就相互依存。这些松树离不开土地,我也离不开养育我的土地,更何况我终将成为一抔泥土,永久地与这些松树在一起。那个时候,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松树的生命依附在土地里,土地是松树活着的载体。似同松树扎根在土地里一样,人的生命价值也有一个载体,肉身和灵魂总是要有一个着落。渴望肉身的满足,还是追寻灵魂的自由,决定了每个人生命的方向。就整个宇宙来说,每个人的身体存在时间是极为短暂的,可谓是稍纵即逝,而且,谁也不知道自己的肉身哪一天会消失。人应该在生命之外,找到一个精神世界,让生命更有价值。
每一个人长着两条腿,骨骼硬朗就会站起来,跌跌撞撞的神气样,身边人笑了,自己也笑了。自从这个山里有人住的那天起,总是天亮了,从这里走出去,天黑了又回到这个地方。外面的世界很大,这是老人们说的。路的那一头是什么,让这里的每一个人充满好奇心,总是想着去打开尘封的世界。走出去是世界,走回来是土地。多少岁月,尽管婴儿响亮的啼哭声能划破天际,也是无济于事的,还是与山里的松树在一起。自小,父亲就对我们子女说,你们要走出去,离开大山。是的,长大后,我们都走出来了,走得很远,一直在寻找属于自己的远方,只是,不知道这里是不是父亲希望的那个地方。
人世,那么的短暂,远不及那荒山野岭的松树,历经风霜,仍是健壮向上。松树与人有太多的不同。每当我进入这个村子,回头一望,才知道自己的灵魂还在这个村子里,不同的是山上的那些松树已经长得很高,生命是那样旺盛,而自己白发如霜,甚至有些老态了。人老了,看上去毫无精神,甚至萎缩得不像人样。而山里的松树是不一样的,虽然它的命运被人类的斧头掌控,这些,对于松树来说,似乎漠不关心的,越老越有骨头,毫无顾虑地伸向天空。我一直觉得,人远不如一棵松树活得自在而有意义。
常听人说,世上本没有故乡,只是因为有了他乡。若得一世安稳,谁愿颠沛流离。小时候总眺望远方,长大了却思念故乡,因为,他乡容不下灵魂。我从小就穿行在这松树林里,与山里的松树一起长大,离开家乡的许多日子里,常常在梦里回到那离别多年的故乡,常常梦见自己与那些玩伴追逐在山里,也会梦见母亲拖着痩弱的身体,捡拾山里的干树枝。
人,许多时候很悲凉的,常常是信心满怀,却不知道该去何处,也不明白生命已变成何物,生命该如何存在。荣耀与屈辱,狂喜与痛楚,灿烂与落魄,一直让自己无所适从。命该如此,还是魂归土地,常常是未知的。
曾经的岁月,夕阳西下时短暂的余晖,落在每天都能看见的松树林里,当我骑在大黄牛身上翻过小路,望见飘逸在空中的袅袅炊烟,这是萦绕在心头的牵扯,虽是从来没有想过诗情和未来,每一天只有毫无感觉地等待,等待上天的安排和远方的召唤,带给自己生命的转机。
现在来到这个村子,看不见有人种树了,山上光秃秃的,看不到一棵松树。我常常问年长一些的人,山上的松树是从什么时候消失的。要么被松毛虫吃完了,要么被村民砍光了。村里的人没有一个说得清楚的。他们对山上的松树是不在意的。我说:“后来怎么没人再去种树呢?”村里人说:“种出来又有什么用呢?”是的,种出来又有什么用呢。现在的村民,做饭用的液化气,制茶用的是电,这就应了一句话。当一位双脚受伤的人,哪天脚好了,第一件事就是扔掉曾经形影不离的拐杖。这就是人嘛。
树是山的门面,树不在了,就成了“穷山”。人是很现实的,是实用主义的动物。“种起来没有用也就不再种松树了”。几十年,我一直漂泊在外,心里一直装着郁郁葱葱的松树林。每一次从遥远的地方回到这里,心灵直抵天空。人们接受了松树太多的恩赐,而我眼前的大山,失去了先前茂盛的松树林,显得萧条了许多,土地失去了生机。站在村口望去,蓝天阳光下的村子断壁残垣,废墟中灌满隔世的荒凉,我一次次向大自然祈祷,一次次追问满山遍野的松树去了哪里,一次次哭诉什么时候还能见到富有灵性的松树林。
在沿途的阅读中,还不断的停留驻足,反复阅读,参悟文中许多深邃的哲思和哲思影射。
花了近一个小时,抽了两支烟,才将佳作阅读完毕,感觉很满意,很舒服,很值得。
语轻情重的家园思想和对家乡的生态意识,将此厚重佳作沉淀出家国生态环境保护的忧虑情怀。虽没在文中呐喊呼唤,却从松树林被过于掠夺而不见踪影中,生态环境亮出红灯中,引发人们深思,引起社会关注。
看得见山望得见水,不仅是乡愁,是人类生存之基础,是科学发展观,是一代代人应该留给后人的自然财富。
即使吃穿不愁,谈笑有鸿儒,没有了青山绿水,会给人们一种唇亡齿寒、窗破堂危之感。更重要的是将迎来得不偿失。
“当一位双脚受伤的人,哪天脚好,第一件事就是扔掉曾经形影不离的拐杖。”这是人类最初级的劣根性基因,作者用此精辟佳句来环绕思辨,只为讽世劝世,形成千年一叹。
牵挂有情,文意犀利,叙述描写,步步为营。半世风雨,一生情。

编按语入情入理,精练概括文心,与原文珠联璧合。感谢作者和编辑的辛勤奉献。
松树所经历的半世风雨也是人们和村庄所经历的,其中的忧思和惆怅绵绵密密。这是一个游子对故土深情的回望,更是他对故土一腔热爱的真挚表达,只有热爱,才会忧思满怀。佳作品读。


松树陪伴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不论老少,或成了柴或成了梁,或变成灰烬,或为人遮风挡雨。看着是写树,又像在写人。当现代化走进村庄,松树变得不再重要,它是否消失就没有人注意了,人也是一样,有价值的时候在你身边围绕着,没价值的时候,就没有人关注了,松树竭尽一生为人类带来了许多,松针,树皮,乃至蘑菇,被松毛虫吃光也毫无怨言!当终于失去它的时候,我们是否还能有机会再见到它呢?一座山的松树在作者笔下流淌出的还年轻让人羡慕不已,期待更多佳作!
松树与人们的生活是息息相关的,小到家里的引火、辣苗,都需不开松树。我一直以为只有老家才离不开松树,可今天读了作者的文章,才发现,生活在中国,很多地方都离不开松树。松树在人们心里,就是一种美好的存存,也有四季平安的含义。可随着社会的发展,松树也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让人读了就非常的痛,引起了共鸣,也启迪人们,再美好的东西也需要珍惜,学会和自然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