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舟】暗恋者(小说)
“刘菲菲犯了案,是网络诈骗!”老范看着一脸木讷的米家顺夫妇,顿了一下问:“你们认识郭子轩吗?”
米家顺说:“认识,我俩是米家坪老乡,他父母死得早,来县城开店,我还帮了他不少忙。”
潘智桦问:“你们知道刘菲菲喜欢郭子轩吗?”
刘凤琴说:“我们只知道她每个假期都去他的饭馆打工,没有往那上面想,况且他有女人。”
老范说:“你们的女儿暗恋郭子轩,因爱生恨,诈骗了他爷爷奶奶三万元。”
“作孽啊!老两口那几个钱,是儿子儿媳命换来的,她怎么去骗他们!”刘凤琴情绪有些激动。
老范劝道:“事情已经出了,埋怨没有任何意义,我们今天来就是想商量一个办法,弥补一下刘菲菲犯下的罪过,如果你们能替刘菲菲还回郭家老两口被骗的钱,征得对方谅解,法院会酌情轻判。”
“不管她,让她住死在牢里!”刘凤琴冲着米家顺吼道:“都是你惯的,要啥给啥,就差没给她摘星星捞月亮了,这回好了,几年辛苦又要打水漂了!”
米家顺说:“打水漂,也要打,这不是为了菲儿,是为了郭叔郭婶,那是他们二老的命!”
老范没有料到米家顺会如此爽快地答应出钱,而且想的不是自己的女儿,是受害人,这可能就是西峡民风淳朴之处,也是山民的厚道所在。
老范和潘智桦从农贸市场走出来,已是华灯初上,满街霓虹闪烁。路过一家比萨店,潘智桦一改往日的辛辣,撒娇一般说:“好饿哟,不知谁能请本公主吃个比萨。”
老范没有进过比萨店,不知道里面的行情,兜里又只有爱人给的烟钱,一旦吃完了,烟断了顿,那还不要了老命!于是说:“还是去喝羊肉汤吧!”
“无法浪漫,只能选择实惠了!”潘智桦故作遗憾地捏着腔调说:“剩女可悲啊!”
5
刘菲菲的案子基本清晰,潘智桦正在整理案宗,准备移交检察院,这是一个空闲期,老范开始着手研究3•06案子。
案宗显示,案发现场在311国道米家坪野牛沟口路段下方的灌河沙滩上,现场西侧为灌河,鹳河对岸是姬家庄和米家坪电站,东侧为公路,公路南北走向,南侧为米家坪集镇方向。尸体掩埋在沙滩上,距离河水2.4米,一只手裸露在外。挖开后,可见死者莫某凤尸体,尸体身上有蓝健美裤一条,红帆布腰带一条,红秋裤一条,淡红色裤头(裆部有血迹和粪便),白色乳罩(有血和粪便),粉红色毛衣,黄色秋衣(上有“正大综艺”字样),白色布鞋一双,紫底色白条袜子一只。衣服移开后可见莫某凤尸体头朝西北脚朝东南裸体仰卧于坑内,双下肢弯曲,两肘关节弯曲放于腹部两侧,头部下方枕有一件蓝色制服上衣,衣服上有“水利”标志。死者为失踪多日的米家坪电站职工莫喜凤。
尸检报告未出来之前,潘国敏他们根据现场勘验结果判定该案系强奸杀人,随将当地十八岁至六十五岁的男子列为侦查对象,并将与莫喜凤有交往的婚龄男子作为重点。莫喜凤生前是个十里八乡少有的漂亮姑娘,又在米家坪水电站上班,追求者不说有一个排,一个班绰绰有余,由其父母提供、案宗中列举的重点调查对象就有袁某、刘某等六人。经过调查走访,这些人都有不在案发现场的证人和物证。
正当潘国敏准备组织警力对当地十八岁至六十五岁的男子进行全面调查时,法医的尸检报告出来了,鉴定证实:死者莫喜凤口唇上下粘膜出血,鼻腔内有少量血性液体流出,颈部皮下、肌肉间出血,出现双眼结膜下出血窒息征象,分析莫喜凤系被捂口鼻扼颈致机械性窒息死亡,处女膜破裂,无精液分泌物。
潘国敏他们多次召开案情分析会,最终将案子定性为猥亵杀人,将嫌疑人锁定为心理变态者和六十岁以上的男人。随之,他们进行了大量的走访调查,涉及的怀疑对象多达上百人,案件却没有任何进展。之后的二十多年里,历任刑警队长都启动过侦查,结果一样是无结果。老范一连研究分析了几天,一样没有结果,潘智桦见老范一会儿看案宗,一会儿锁眉沉思,自言自语一般启发道:“会不会是个暗恋者,表明时被拒杀人?”老范抬起头,像突然发现一个外星人,惊异,发愣,直勾勾地盯着潘智桦。这是近一个月来,老范第一次这样看着潘智桦,盯得潘智桦双颊泛红,羞羞地勾下头嗔怪道:“看花呀?”
“接着说。”老范依然那么盯着,像在审讯嫌疑人,这是一种职业病。潘智桦没有接着说,好看的脸蛋更红了。老范突然觉察到了什么,迅速将目光收回来,直到下班,也没敢再看一眼潘智桦的红脸蛋。老范啊老范,你心中有鬼啊!老范在心里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巴子。
回到家中,老范上网搜了暗恋二字,屏幕上蹦出一排词条,有小说,有新闻,有影视,有短视频,老范打开一个名词解释类的词条:暗恋是一种纯净古典的情感,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一种痛苦,又是让人黯然欣喜的事情······下面还有许多内容,老范简单浏览一下,又打开一个词条:爱情是自私的,因自私而纯洁,也因自私而毁灭;爱情是无私的,因无私而高尚,也因无私而寂寥,暗恋是将二者推到极致的一种爱情形式。
有一个词条引起了老范的关注:暗恋在情窦初开的青少年身上表现尤为突出,而且最容易走向两个极端······
难道师父当年的侦破方向错了?那个杀人现场是伪造的?罪犯会是一个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年?······老范陷入一片沉思。
6
阅卷完毕,老范有了一个新的发现:郭书怀和孟瑞莲夫妇竟是3•06案的目击证人,不是目击,是耳击,他们听到了案发当晚的吵骂和打斗声!
1994年2月21日夜晚,也就是案发当晚,郭书怀和孟瑞莲夫妇正在屋里吃晚饭,听到鹳河对岸的公路上自行车倒地的声响和“妈呀” 两声女人的惨叫,接着是一个男人在说话,声音低,因隔着一条河,又是寒冷的夜里,便没有过去查看究竟。
老范对他们的证言进行了反复研究分析,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无法确定。他觉得有必要去拜访一下郭书怀和孟瑞莲夫妇。
事情总是那么凑巧。正当老范考虑以什么理由什么方式去拜访时,米家顺打来电话说,已经备齐了那三万块,希望他能一起将钱交到郭书怀和孟瑞莲夫妇手上。老范不想带潘智桦去,自然是为躲避暗恋的嫌疑,尤其是不想跟潘智桦一起出现在陈鹏面前,总不能自己把玩笑坐实吧?
老范开着警车刚拐上滨河路准备去接米家顺,米家顺却打来电话:“范大队,跟你商个量,屈尊一下,坐我车去米家坪咋样?”
老范理解米家顺的心情和想法,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不能让米家顺面子上过不去,尤其是不能惊扰了嫌疑人,一旦嫌疑人觉出什么风吹草动潜逃了,得不偿失。老范在一个红绿灯口调了头,将车开回公安局大院,出来站在路沿石上等米家顺来接。这时候,潘智桦从里面走出来,老远就哈哈着:“哟呵,范大队长这是要干吗呀,大冷的天,一个人杵在这儿?”
“约了个朋友,出去办点事。”老范敷衍说。
“巧了,我也约了朋友去办事。”潘智桦紧跑几步,往老范身边一站说:“范大队若是去米家坪,能捎带我一程更好,朋友可以省下一来回的油钱。”
坏了!看来米家顺也约了潘智桦,难怪她阴阳怪气的,老范赶紧说:“米家顺不是跟你打过电话了吗?”
“你约的朋友也是米家顺吗?”潘智桦故作惊讶,生气地说:“你也太不够哥们了,好赖我们也是搭档,出门办案怎么能一个人,这恐怕也不符合法律规定吧?”
两人正打着嘴官司,米家顺的越野“牛头”吱一声停在了面前。西峡人说的“牛头”,就是丰田,因它的车标像一颗牛头而得名。
“米老板人低调,车真牛气,厉害!”钻进车里,潘智桦便打一个哈哈。
“不怕潘警官笑话,这车是借的。”米家顺见二人坐稳,一边慢慢启动,一边接着说:“我的是皮卡车,经常拉鸡,一股鸡屎味,咋能让两位领导坐,朋友今天去乡下送货,刚好不用坐骑,我就借来一用。”
老范随口问道:“你朋友挺有钱,是个小老板吧?”
“啥老板,跟我差不多,都是开的夫妻店,只不过他搞的是副食批发,比我干得体面一点。”车子拐了一个弯儿,前方突然出现几只山羊,米家顺摁了摁喇叭,惊得山羊纷纷蹿跳下公路。
潘智桦说:“那你干吗不调换个生意?”
“嗨,说起来,我自己都觉得好笑。”米家顺自嘲道:“我老丈人是个半卦子先生,说我姓米,鸡叨米,只有干杀鸡这个行当,把鸡全杀了,才能家旺财旺,我婆娘深信不疑,就一直干着。”
老范和潘智桦听了米家顺的解释,“噗嗤”一下一齐笑了起来。米家顺看上去有点木讷,却是个很健谈的人,一路上,与二人说说笑笑,只在翻越陡峭的独阜岭时,才噤了声。车子下到沟底,米家顺像怕憋坏一般,又开了口,接着米姓的话题,讲了米家坪一个荒诞的传说。
很早很早的时候,米姓人家是米家坪的旺族,有数十户,米家坪也因此而得名。后来一个姓姬的人家逃难至此,在鹳河对岸的半山上住扎下来。从那以后,米姓人家开始败落,姬姓人家却日益兴旺起来。再后来,不知是逃难走了,还是遭了劫难,米姓人家从米家坪消失了。米姓人家消亡后,姬姓人家也日渐败落,最后又遭到一次土匪大劫杀,死的死,逃的逃,也从米家坪消失了。算命先生说:姬者,鸡也,鸡啄米,米存,姬旺,米尽,鸡焉能不亡乎?
潘智桦好奇地问:“米家没了,你怎么姓米呢?”
米家顺一笑说:“传说我爷爷的爷爷是讨饭来米家坪的聋哑人,住在村子外面的破庙里,人们问他姓啥,他总是在地上写一个‘米’字,时间久了,大家都叫他米哑巴。有一天,他在村口捡了一个孩子,孩子长大后就姓了米,我的姓就是这么来的,听起来比米家坪的传说还荒诞。”
三人说着话,不知不觉便到了姬家庄。陈鹏早已等在村口,米家顺将车泊好,从后备箱里拎出一提特仑苏奶、一桶金龙鱼油和一个黑色食品袋,引着三人往郭家走去。
郭家住着上世纪末建的平房,低矮,老旧,与周围的一座座小楼房相比,显得有些寒酸。堂屋门虚掩着,米家顺叫了一声“郭叔”便推开门礼让老范他们三人进去。
两位老人在门后的墙角烤火,火池里几根柴火相互交叉搭支着,不灭不旺地飘动着火苗。火池旁靠界墙一边码着一小堆柴棒,像是刚从外面拤回来的,还湿漉漉的。一只花猫卧在女主人孟瑞莲的怀里,惊恐地瞪着黄色玻璃球一样晶亮的眼睛,做着随时逃离的准备。郭书怀刚摁满一锅烟噙在嘴上,左手捧着一尺多长的烟袋杆,正要伸向火池点烟。见有生人进来,两位老人慢悠悠地站起身,正要询问,又见米家顺拎着东西跟着进来 ,转问道:“顺娃子,你这是干啥?”
米家顺丢下东西,“扑通”往两位老人面前一跪,一连磕下三个响头,边磕边说:“叔、婶,顺娃儿给二老赔不是了!”
孟瑞莲赶忙俯身搀住米家顺,说:“你这娃子说啥哩,快起来!”
“你们二老的钱,不是锅子花掉了,是被妮子骗走了,顺娃儿没教育好妮子,对不住你们••••••”
“啊!”孟瑞莲一听,身子一摇晃,险些跌倒,米家顺慌忙起身扶住。原来郭子轩怕爷爷奶奶担惊受怕,一直瞒着两位老人,顺着刘菲菲假称的事情,说是自己住院花光了,现在米家顺突然这么一说,二老自然经受不住。 米家顺将老人扶坐到椅子上,拎过那只黑色食品袋,掏出钱递到孟瑞莲手上说:“婶子,这是妮子骗你们的钱,我替妮子还回来了,你数数!”
孟瑞莲捧着一扎一扎的三万块,看看钱,看看米家顺,又看看钱,抬头环顾一圈,自言自语一般地问:“这是真的?”
“老奶奶,是真的,来,我帮你数数。”潘智桦说着,蹲下身子就要去捋那封扎的纸带子。
“甭数了,我们信不过顺娃儿,还能信不过咱们公安。”郭书怀缓过神来,赶忙招呼几位:“快坐这儿烤火,暖和暖和。”
几个人半围着火池坐下来,米家顺掏出一包软云烟,让了一圈,陈鹏不抽烟,摆摆手,老范和郭书怀各接了一支,老人接过去夹在耳朵上,晃晃手里的旱烟袋说:“纸烟没劲,我还是吸这个。”
“郭叔,家顺的烟不赖,尝一根吧!”老范转对陈鹏说:“陈所长,你也来一根,陪陪郭叔。”
米家顺麻利地又抽出一支递过去,陈鹏极快地瞟一眼潘智桦,接过烟拿在手上。
郭书怀取下耳朵上的烟,说:“烟是个好东西,干活累了,可以解乏,没事干了,还能消磨时间,你们干公家事的,也能提提神。”
老范从火池里捏起一根柴火头,要给郭书怀点上,却见老人掐掉过滤嘴,一拧一拧将纸烟栽进烟锅里,然后将拧挤起来的烟末摁了摁,斜伸到火苗上,砸吸两下便点着了。老范给自己点上,将柴火头递给陈鹏。陈鹏不会吸烟,吸一口,有点呛,却强忍住没咳,缓过一会儿,说:“这烟怪冲。”
郭书怀晃晃烟袋说:“冲个屁,十根也抵不住我这一锅子!”
老范咂一口烟,问:“郭叔的烟龄有三十年了吧?”
“实不相瞒,只怕比你的岁数差不多。”郭书怀哈哈一笑说:“老武家二妮子那事后,我总觉得没及时过河去,亏欠老武家,也没帮公安把案破了,就吸上了,起初也只是吸个跑烟,锅子他爹妈死后,就离不开了,少吸一口,浑身不得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