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范说：“你忙，招呼生意要紧。”
　　 刘凤琴走出去，老范环顾一下屋子，没找到一个丢弃的烟头，猛想起那天去米家坪，整个过程米家顺都未曾吸过烟，便迅速走到床头，熟练地在枕巾上捏起几根短发，夹进笔记本里，回坐到茶几前。老范坐了一会儿，喝一口茶，掏出手机，做着接打状走出屋子，对正在忙活的刘凤琴说：“队里有事，我得走，家顺回来，让他给我打电话。”
　　 刘凤琴麻利地往塑料袋里装一只白条鸡，一边往老范手里塞，一边说：“这是一只柴公鸡，拿回去让弟妹打个牙祭！”
　　 “谢谢！不用！谢谢！”老范一边谢绝一边后退，然后一转身走开。
　　 米家顺的电话是晚饭后打过来的，老范正在客厅里看《新闻联播》。“范大队——啊，你找我是不是还是为俺妮子，说到妮子的事，俺还真得好好谢谢你，请你喝顿大酒••••••”去找米家顺原本就是一个借口，目的是弄到他的DNA检材，一听米家顺的舌头有点硬，老范敷衍一句，准备挂掉，米家顺说：“喂，喂，范大队，你在听吗？你不听，我也要说••••••”
　　 酒后吐真言，或许会有一点意外收获，老范提了提精神说：“你说，我听着。”
　　 “你知道我是跟谁喝的酒吗？猜不到吧？就是上次借给我‘牛头’的那个老乡，他叫王玉东，是干副食批发的，他帮我联系了一车柴鸡，这几天一出手，过年钱就不用愁了，所以，我请他喝了一顿小酒。日他妈，那家伙酒量差劲，每次三两下肚就胡唚，说我老婆这不是，那不是，还说是个二茬儿货。俗话说，买猪不买圈，她不就是死了男人吗，若是她男人还活着，哪还有我的戏，老子只能一辈子在背地里偷偷地喜欢她••••••”
　　 蚂蚱爷！又是一个暗恋者！最近是怎么啦，净遇上暗恋者，难道天下尽皆暗恋者？老范陷入到一片胡思乱想之中，一时忘了隔几句“嗯”一下的应声。可能是米家顺有所发觉，“喂！喂！”地叫起来。老范一个激灵，说：“你继续，我听着。”
　　 “喝点猫尿，跟范警官瞎呱唠个啥？！”老范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很近，又很遥远，是刘凤琴：“若不是怀了妮子，老娘能看上你这鳖样的，还在人家范警官面前呱唠个没完没了，也不嫌丢人现眼！”
　　 “范大队，咱今儿就到这儿，改天再聊。”米家顺说罢，慌忙挂掉电话。
　　 米家顺不是刘菲菲的亲生父亲！老范顾不上关电视，慌忙钻进书房。老范的书房，说是书房，却没有多少书画之气，不如说是他设在家里的办公室。靠窗是电脑桌，上面支着一台大屏幕电脑，左边靠墙是书架，上面摆着一些书籍和工艺品之类的东西，右边墙上挂着一个铝合金镶边的黑板，上面写着3•06悬案案宗中提及的几个名字，他们相互之间用单线或双线连接着，那些连线许多还带着箭头，驮着问号，看上去清晰而又迷茫，像一团麻，解不开，理还乱。“一团乱麻”的左边，单独写着嫌疑人、米家顺和刘菲菲的名字，三人呈三角形，中心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老范从电脑桌上捏起一截儿粉笔，若有所思地站在黑板前，欲写还停，默默地站了很长时间，最终画一个圆将米家顺圈住，向下划一条线，写下裴胜玉三个字，然后画一条弧线与嫌疑人链接起来。连过之后，老范后退两步，像欣赏一幅油画一样端详了一会儿，在弧线上打下一个大大的感叹号。老范满意地丢掉粉笔，双手相互搓打几下，掏出手机打给潘智桦。许久没在工作之余接到师兄电话了，潘智桦一下子兴奋起来，却矜持着问：“范队，你好，有事吗？”
　　 老范急急地问：“送走了吗？”
　　 “没头没脑的，啥子送走了吗？”潘智桦本以为老范是要跟自己聊天的，压根就没往案子上想。
　　 “你脑子能不能别整天胡思乱想！”老范想训斥一句，却说：“米家顺的DNA呀。”
　　 “喂！我们亲爱的范大队，你没发烧吧？脑子没烧坏吧？下班才给的检材，明天才能送检，你现在就催这个，当我是神仙啊？”潘智桦还原了自己的泼辣本性，发起连珠炮攻击。
　　 “不用送了。”老范做贼似地慌忙挂掉电话。
　　 10
　　 陈鹏很快采集到了刘凤琴原配丈夫裴胜玉弟弟的DNA检材，比对的结果出乎老范的意料，裴胜玉的弟弟不是刘菲菲生物学意义的叔叔，就是说裴胜玉不是刘菲菲的亲生父亲，3•06案的犯罪嫌疑人不是裴氏族人。
　　 不会呀！不该是这样的结果呀！按照刘凤琴的说法，当年是怀着刘菲菲改嫁给米家顺的，裴胜玉不是刘菲菲的亲生父亲，那她的亲生父亲会是谁呢？难道刘凤琴那句话的意思是，米家顺将她的肚子搞大了，才不得不嫁给他？
　　 案子的疑点又回到米家顺身上，米家顺的检材很快被送检。DNA检测需要一段时间，老范等不及，立马启动了调查。
　　 米家顺是当年的怀疑对象之一，但很快被潘志国他们否定了，所以米家顺的名字只在潘志国的笔记本里出现过，案宗里是没有的。老范对他的怀疑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的。对一般人来说，家属拿钱赎罪，考虑的是减轻对犯人的处罚，而米家顺想的却是郭书怀和孟瑞莲夫妇的感受，这种不合常理的举动，只说明一点，郭书怀和孟瑞莲夫妇有恩于他，或者是他感到愧对对方。会是那种情况呢？老范给自己的答案是前者，这个恩很可能是郭书怀和孟瑞莲替他隐瞒了什么。后来在对郭书怀和孟瑞莲的证词中，老范找到了疑点，那就是既然他们听到了案发时的说话，怎么会没听出是谁呢？这一点也是潘志国他们的一个小小失误，如果当年的参战干警对此有所怀疑，很可能案子当时就破了。那天去米家坪，老范骑车摔倒，其实是假摔，是在模拟现场，证明自己的猜测。当时公路上人来人往，车辆不断，噪杂声中依然可以听清声音，何况案发是在晚上，当年车少，又没行人，要听清河对岸说话人是谁，应该不难，除非是陌生人，这说明郭书怀和孟瑞莲夫妇一定隐瞒了这一细节。
　　 他们为什么要隐瞒呢？老范把电话打给陈鹏，要他秘密调查一下米家顺与郭书怀和孟瑞莲夫妇之间的关系。
　　 不到半个钟头，陈鹏便回电话说：“米家顺的母亲生他时血崩死了，他是靠吃孟瑞莲奶长大的······”
　　 这么快回音，哪里是调查，分明是日哄，老范正要发火训斥自己的这个老部下，猛想到陈鹏手下有几个当地人，可谓是“本地通”，便淡淡地说：“知道了，再多了解一些双方的其他情况。”
　　 “yes，麦的！”陈鹏在那边不伦不类地油嘴滑舌了一句。
　　 “想埋单去替 ‘攀枝花’埋单，我这儿只要情况！”他们几个大男人背地里都是这么叫的潘智桦。老范也油滑一句，说罢，理亏似的，不等陈鹏回应，匆忙挂掉了手机。
　　 第二天，陈鹏又反馈了一些情况，老范决定跟米家顺再接触一次。下午下班的时候，老范打电话给米家顺，说：“晚上有时间吗？我有瓶洞藏豫酒，咱俩整两盅。”
　　 “喝酒也是我请，咋能让你拿酒！”米家顺一听有好酒，立马兴奋起来，说：“来家吧？我让你嫂子炖只柴鸡，咱哥俩好好整两盅！”
　　 下班后，老范换了便装，顺道买了酒，按照米家顺发的手机定位，老范顺利地找到了后街的一条窄巷子。米家顺早已等在那里，见面一阵寒暄，便将老范引进巷子。
　　 米家顺是外来户，应该选一个好的小区去买房，却住在这老城区里，一定是看中了这里的房价。老范跟着米家顺七拐八拐，走到一个两层独院门前。大门敞开着，一个中年男子迎出来，热情地跟老范打过招呼，米家顺介绍说：“这是公安局范大队。”
　　 男人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惊讶，稍一迟钝，赶忙上前双手握住老范伸出的右手，一边摇一边说：“范大队年轻有为，幸会！幸会！”
　　 米家顺接着向老范介绍说：“他叫王玉东，就是上次借车给我的那个老乡。”
　　 “幸会！幸会！”老范也客气了几句。
　　 三人回屋坐定，刘凤琴便端上来一荤三素四个菜，一边往茶几上放一边说：“你们哥几个先喝着，鸡汤马上就好！”
　　 米家顺拿来三只老村长玻璃杯，刚洗过，杯壁上还挂着一些水珠，灯光下分外晶莹。米家顺往一只杯子倒了小半杯酒，拿起来转一转，倒进另一只杯子，三个杯子转着涮一遍，将涮杯的酒淋洒在地上，然后斟满酒杯，一手端起一杯，送一杯到老范面前说：“范大队，我敬你一杯！”
　　 老范伸手拦挡住，谢绝说： “我们有规定，不能饮酒，很抱歉，我以茶代酒。”
　　 王玉东也麻利地端起酒杯，正欲碰杯，见老范如此，便说：“只要心情有，喝啥都是酒，咱不能图心情让范大队犯纪律，来！咱俩共同敬范大队！”
　　 “谢谢理解！”老范端起茶杯，跟两人分别碰过，象征性地呷一口，说：“这茶不赖！”
　　 “我喝的都是一二十块钱一包的信阳毛尖，哪有这样的好茶。”米家顺看一眼王玉东，一边斟酒一边说：“这是老王听说有贵客，特意带的龙井。”
　　 “谢谢你的抬爱！”老范端起茶杯，说：“来，王兄，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王玉东慌忙端起杯，连连说：“我敬您！我敬您！”
　　 这时候，刘凤琴将一盆鸡汤端上来，给老范盛了大半碗鸡肉，舀了一勺汤，很客气地说：“手艺差，凑和着吃，我去给你们烙个油旋馍。”
　　  “嫂子这手艺比我那口子不知要强多少倍，我来蹭饭，简直就跟过年一样，咋能说是凑和哩！”老范客气了一通。
　　 刘凤琴走后，米家顺招呼老范说：“快尝口鸡汤，你嫂子炖鸡的手艺不错，赶得上鹳河饭店的大厨。”
　　 三人闷头海吃一阵子，米家顺突然问：“范大队，不喝酒，是要问话吧？”
　　 老范喝了一匙鸡汤，抬头看一眼米家顺，又沁下头，一边舀鸡汤一边问：“你咋知道？”
　　 米家顺噗嗤一笑说：“这还用问，公安局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来问一次莫家妮子那个案子，今年还没问哩，你一来，我就猜到了。”
　　 老范问：“你知道都问过谁？”
　　 “有二十几个吧，都是米家坪的人。”米家顺端起酒杯，对王玉东说：“范大队不喝，咱俩走一个！”
　　 王玉东端起酒杯说：“突然觉得肚子不舒服，你喝干，我意思一下。”
　　 “酒精消炎，肚子不舒服，多喝点就没事了，来，我俩也走一个！”老范说着端起茶杯，跟王玉东碰过，喝一口，问：“他们也问过你吗？”
　　 王玉东一手捂住肚子，一手去擦额头。米家顺见王玉东如此，替说道：“他那天在县城，几天后才回到米家坪，不在询问的范围。”
　　 “哦，是这样。”老范给王玉东舀一碗鸡汤说：“再喝点鸡汤，实在不行，就去医院，别耽搁了病情。”
　　 “鸡汤就不喝了，谢谢范大队！”王玉东站起身说：“对不起，失陪了，我真得去弄点药。”
　　 米家顺起身去送王玉东，老范看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慢慢地呷了一口茶。
　　 11
　　 今天是米家顺DNA出结果的日子，老范和潘智桦都在焦急地等待。
　　 老范原本想在米家顺的DNA出来之前就将米家顺的嫌疑锁定的，可喝酒之后，他将自己的想法推翻了，现在就看DNA比对了，比中更好，若比不中，就要尽快将工作重点转向新的推测。
　　 下班时间早过了，办公室里只剩下老范和潘智桦，不免有些尴尬，当然，这只是老范一个人的感觉，潘智桦是很希望与老范这样独处的，不仅不会尴尬，反倒心情愉悦。
　　 老范想出去走走，透一口气，可又怕错过时间，只能焦急又纠结地坐在那儿干耗。
　　 潘智桦想跟老范聊几句，抬头望一眼，见他皱着眉头，便噤了声，继续傻盯着天蓝色的屏幕。潘智桦觉得无聊，打开县法院的网页。刘菲菲案今天第一次开庭，潘智桦想了解一下判决结果，她浏览了一遍，关于刘菲菲案的词条还是一个，那是开庭时间的公告。潘智桦扫兴地将其关闭，又打开西峡网，刚要浏览本地新闻，“叮铃”一声，有邮件进来，她赶忙返回邮箱网页。谢天谢地，你来啦！潘智桦激动地大声召唤：“快过来，来啦！”老范慌忙起身转到潘智桦身边，米家顺和刘菲菲的DNA图像已经拼并在荧屏上。由于对嫌疑人DNA的重要点位有标记，潘智桦很快便找到几个不同点位。米家顺不是刘菲菲的亲生父亲。米家顺不是嫌疑人！这令老范失望，也让他兴奋，因为自己新的推测成立的可能性更大了。老范看看手机说：“时间不早了，该回家了。”
　　 “你先走，我再看看。”潘智桦头也不抬说。
　　 老范正害怕跟潘智桦一起回家，便自己先走了。老范刚把车开上滨河大道，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响了，他缓缓地将车靠向路边，停稳车，才去接听。这是老范多年养成的习惯，他从不在驾驶途中接打手机。电话是爱人打来的，问他是否回家吃饭。干刑警，回家吃饭没正点是常态，爱人早就习惯了，现在打电话问他这个，一定有原因，可他这个破案高手一时却想不出是何原因，便说：“正在路上，马上到家！”刚才接听时，手机震动了一下，可能是有短信或电话打进来，老范挂掉电话，翻看了一下，是潘智桦，他犹豫一下回拨过去，手机嘟嘟响后，电话小姐说：“你拨打的电话正忙，请稍后再拨。”老范像小学生一样很听话地等了一会儿，又拨过去，手机嘟嘟响后，依然是电话小姐在说，又等了一会儿，再拨过去，依然是电话小姐，老范知道这是两人同步拨打的缘故，便停下来等。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冤家对头，他不拨了，她竟也不拨了，手机静默。过了一会儿，老范忍不住又拨过去，依然如故。老范放下手机，准备开车，潘智桦打了过来，他赶忙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