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舟】暗恋者(小说)
“你能提供那些证言就已经帮到大忙了,我们得感谢你们二老才是。”老范客套几句,见界墙边有一辆自行车,便试探着问:“郭叔的自行车能借我骑一下吗?”
不等郭书怀应承,米家顺抢着说:“去哪儿?我送你!”
“是呀,干吗有车不坐要骑自行车?”潘智桦也不解地问。
老范说:“有个同学在干仗沟小学教学,开车去,会让他以为是显摆,还是骑自行车去好。”
郭书怀磕了磕烟锅说:“范警官能这样想,真难得,就是自行车旧了点,骑着咔嗒嗒响,若不嫌弃,只管骑。”
“这样更好,省得摇铃。”老范说罢,起身拤起自行车出了门,不多会儿,就听河对岸的公路上有自行车倒地的声响,接着是老范“妈呀”一声惨叫。
“不好!是范警官,麻利过去看看!”听到动静,郭书怀站起身催促道。
“范队咋啦?”潘智桦麻利走出屋子冲着河对岸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自行车得修一修。”老范像聊天一样轻描淡写地说。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郭书怀冲着河对岸的老范说:“推回来吧,我弄一下就行了。”
不一会儿,老范推着自行车回到了郭家,众人看时,自行车并没有摔坏,只是掉链子了,弄了老范两手黑油腻。
一个大老爷们,连个链子也不会安吗?潘智桦突然觉得老范是在搞事,却又不知道是在搞啥弯弯绕。
7
DNA比对是现今命案侦破的重要手段,老范的前两任刑警队长都做过这方面的努力,但送检的内裤上只检出了死者的DNA。眼下,老范想在这上面有所突破,连他自己都没有多大把握。老范想去跟潘国敏聊一聊,师父一直挂记着3·06案。
那天一下班,老范便火急火燎地往静逸庄园赶,他不想跟潘智桦一起走。路过一家副食品店,老范进去买了一提师父最爱喝的伏牛白酒,不是师父常喝的那种便宜货,是刚上市的新品种,属于县酒厂的中高档产品。
潘国敏一身丝绸练身衣,洁洁白白素素净净,一个人正在小区的小游园里打着太极拳,动作舒缓,柔中有刚,时而如鹤,时而似虎,一看就是练家子。退休之后,潘国敏迷上了陈氏太极拳,尤其是重于搏击的陈氏太极拳小架。潘国敏打拳从不要音乐,他说:“音乐属于表演者,我不喜欢花架子,退休了,我还是一名警察,打太极拳也要习练能与罪犯搏斗的!”
西峡人把没有音乐伴奏打的太极拳叫素拳。素拳不是每个人都能打的。西峡那么多人打太极拳,能打素拳的却寥寥无几。一般人打太极拳,撵的是音乐的节拍,打得不顺溜或打乱了节凑,只要顿一下,或赶一下,就又合了节拍。素拳无音乐节拍可依,只能靠对节凑的掌握。掌握了节凑还不够,还要心手一致,跟键盘的盲打一样。其实跟盲打也有区别,盲打是字到手到,手到字出,打素拳是心到手到,手到心到,不光是手到,四肢都要到,身体的各个部位都要到。这就难了,一般人做不到的。
老范走近时,潘国敏刚练到“击地捶”,这是陈氏小架的第二 十八势。只见他气归丹田,周身放松,右脚抬起,轻落左脚右前方,右手向上画弧,引右脚运行于胸前,原地扭转,左手向下向上画弧••••••
老范也是陈氏小架太极拳习练者,知道习练太极拳不能打搅的规矩,便将那提伏牛白酒放在旁边的条凳上,热一下身,跟着潘国敏顺了一阵儿,待合住节拍,才慢慢向师父靠拢过去。老规程是,二人先单练,继而对练,继而对打,继而再对练,继而再单练,六十四势过完,才敛气收宫,坐下来拉话。师父今天却破了例,主动在习练中拉起了话:“拎提伏牛白,是为3•06吧?”
师父永远是师父,一眼便能看穿徒弟的心思,老范一个金鸡独立,打出一拳,一边收势一边说:“我孝敬师父不行呀?”
“甭犟嘴了,桦子这几天一直在我耳边叨叨,你还能瞒过为师?”潘智桦是潘国敏年近四十才得的闺女,很是疼爱,亲昵地叫她桦子。
“我看了几遍案宗,你们当年办得很严齐,怎么就没抓住罪犯呢?”老范扎稳一个马步,正视着前方,继续问道:“会不会遗漏了啥地方?”
“你们不是想做DNA吗?检材找到了?”
“裤头上的血迹是死者的。”
“没有发现精斑吗?”
“案宗上说解剖结论是未强奸,怎么会有精斑?”
“这是一个疑问,但那件黄色秋衣的“正大综艺”字样间有很轻的擦痕,不注意几乎看不出来,我怀疑那是精斑。”
老范还要对死者做进一步探讨,见潘智桦走了过来,若继续探讨,难免会使父女俩尴尬,便转话题说:“这酒是新出的,不知合不合您老的口味。”
“比我喝的高几个档次,咋能不合口味,一定是爽歪歪的!”潘志国人老心不老,竟用上了年轻人喜欢的网络流行语。
“范队,我看你又犯老毛病了吧,知不知道老爷子不能再喝酒,你这是公然对抗‘组织’!”潘智桦看到条凳上的伏牛白,火药十足地向老范一阵炮轰。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老范忙不迭失点头哈腰地说,样子如舞台上的小丑一般滑稽好笑。
“你们那是家里的母女组织,连潘氏家族的妇女组织都称不上,在这种公共场所它就是非法的,至少说不受法律保护,此刻无效!”潘国敏嬉笑着跟女儿杠起嘴,从老爷子的神情看,女儿的反对令他很受用。
“继续练吧,我回去给你们炒菜!”潘智桦知道老范找老爷子是谈案子,拎起那提伏牛白,回头白一眼老范说:“不许溜号!”
“这丫头,心是口非!”潘国敏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那指数一定是爆表的。
老范惦记着暗恋的事,见潘智桦走进楼道,试探着说:“桦子很孝顺,不舍得离开师母和你,我想着该给她换一种孝顺方式。”
老范说得够婉转了,还是戳到了师父的痛点。潘国敏叹口气说:“托人介绍了好几个,都被她不冷不热给晾黄了,这丫头不知中了啥魔。”
“咱们这一行,你老还不清楚,哪有时间谈恋爱,这都是工作给耽误的。”老范心知肚明,却只能拿工作说事。
“你们年轻人交际广,多留点心,帮她物色一个。”潘国敏右脚抬起,由左向右横摆,双手轮番拍打脚背,做完“摆脚”一势,说:“算师父给你个新任务,限期破案!”
老范“噗嗤”一笑说:“怎么把女儿的婚事,也当案子了。”
“看我老糊涂的!”潘国敏也自嘲地笑起来。
“我同学有个弟弟,模样跟桦子挺般配,就是城里没房子,不知你老嫌弃不?”老范想介绍一下陈鹏,却绕了一个弯子,试探着问。
“房子能是啥问题!”潘国敏做着“金刚捣碓”收势,说:“你师母正怕桦子一旦出嫁家里太冷清哩,若能来家住,为师岂不还多了一个儿子!”
老范做完收势,站直身子说:“师父如此说,就好办多了。”
“走,回家喝酒!”潘国敏说着已迈开轻快的脚步。老范看着师父高兴的样子,跟了上去。
8
几天后,检测中心果然在死者黄色秋衣的“正大综艺”字样间提取到了与死者不同的DNA。有了这个样本,老范心里更有了信心,也看到3•06案子告破的胜利曙光。
按照惯例,老范应抽调人手成立一个专案组,对案件进行重新调查,不是重新调查,是围绕DNA比对开展工作,具体说就是采集被怀疑对象的DNA检材。这项工作看似很简单,其实很复杂,难度也很大。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那些怀疑对象现在都已成家立业,有的人还走上了领导岗位,即使还是一个普通农民,谁会愿意因此而打乱自己平静幸福的生活?关键是采集检材必须秘密进行,一旦犯罪嫌疑人有所察觉潜逃了,势必给侦破工作带来更大的难度,如果案子因此成为死案,得不偿失。老范只将陈鹏吸收进来,加上潘智桦组成一个三人小组,毕竟陈鹏曾是自己的得力助手,而且案发地就在他的辖区。当然,还有一个因素,能为陈鹏和潘智桦创造更多的接触机会。老范给二人进行了分工,陈鹏负责采集检材,潘智桦负责DNA检材送检和比对。
陈鹏平时给人一种喜欢嘻嘻哈哈的感觉,干起事来却十分认真严谨,而且很会动脑筋,可一个星期下来,也只弄到两份检材。潘智桦说:“照这样采下去,猴年马月也难采齐!”
老范正埋头在笔记本上记画着什么,没正面回应潘智桦,淡淡地问了一句:“刘菲菲的DNA出来没?”
潘智桦没好气地说:“忙死了,谁顾得上那个!”
潘智桦说的是气话,也是实话,这些天她一直忙于3•06案子,已有好多天没顾及刘菲菲案子了。这也难怪,刘菲菲的案子已经提交到县检察院。按照惯例,提交之前,要对刘菲菲做DNA检测,血样已经送到检测中心,出结果是早晚的事,早也罢,晚也罢,只为录入DNA数据库而已,你老范急个毛!
“我有一个预感,刘菲菲可能会是一个突破口。”老范依然埋头在笔记本里。
“喂!喂!喂!范队,没发烧吧?”潘智桦故作惊诧地说:“你不会是说,一个还没到娘肚子的人也会作案吧?”
“那样的人是不会作案,但能站出来说话。”老范终于抬起头,看一眼一头雾水的潘智桦,说:“还愣着干吗?”
“你是说••••••?”潘智桦若有所悟,半信半疑地。
老范又沁下头,继续琢磨他的笔记内容。潘智桦不知道引发老范奇思妙想的诱因是啥,也不知道他的想法会不会有用,可她已经知道老范要她干啥。她跟他有一种默契,这种默契可能是长期在一起工作形成的,因为她的思路必须与他的想法并轨,听从他的指令,也可能是心有灵犀。潘智桦麻利地打开网页,一阵熟练的操作,顺利地找到了刘菲菲,一边浏览一边说:“出来了,我马上比对!”
老范没应声,好像没听见一般,依然埋头在笔记本里。
DNA是构成人类染色体的重要物质,是人体遗传的基本载体,每个人体细胞都有23对染色体,夫妻之间各提供23条,受精后相互配对,构成23对孩子的染色体。这就意味着只有拥有血缘关系的父子,才可能在一定的点位上拥有相同的DNA序列。DNA的原理很简单,检测却十分困难,只有由专门的检测中心才能完成,比对稍好一些,那也必须具有较高的专业技术水准。在西峡公安系统,潘智桦的水准算是顶尖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潘智桦将刘菲菲的DNA和3•06案嫌疑人的DNA图谱并列在屏幕上,仔细地寻找着相同的点位,找到几个之后,便开始寻找不同点,这叫反证,也叫排除法,只要找到超过三个的不同点位,那就可以判定刘菲菲与3•06案嫌疑人不是父女关系。潘智桦仔仔细细地搜寻一遍,没有找到不同点,不死心,拿起高倍放大镜搜寻一遍,又搜寻一遍,再搜寻一遍,没有,依然没有,3•06案嫌疑人是刘菲菲的亲生父亲!潘智桦激动地将比对结果告诉老范,老范沉思片刻,却问:“会不会出错?”
“你这是在亵渎科学!”潘智桦略带训斥的口吻说:“DNA是不会犯错的,你也不用怀疑我的专业水准!”
“对不起!我们的专家同志!”老范被斥醒,一下子活跃起来,打一个哈哈,然后像小学生向老师请教一样诚恳地请教道:“会不会有其他可能?”
“DNA是不会有其他可能的••••••”潘智桦还想继续训斥,突然觉得自己理解错了老范的意思,这个结果说明那个嫌疑人是刘菲菲的亲生父亲,但并不是说米家顺就是嫌疑人,忙说:“有刘菲菲不是米家顺亲生的可能,这需要做进一步核实。”
“我知道怎么做了。”老范合上笔记本,站起身便往外走。
潘智桦知道老范去干啥,想跟上,又觉得不妥,遂向老范报以鼓励的微笑。
9
农贸街依然是老样子,只是人更多了,这与临近年关有关。如今,想吃啥有啥,每天都跟过年一样,但年俗不能丢,各家各户还要置办一些年货。农贸街是各种年货最齐全的地方,蔬菜大都是乡下人自种自销的,许多还是刚从地里薅的,那些鸡鸭鱼之类都现宰现卖,比大超市里的冷冻肉新鲜,还物美价廉。
刘凤琴一个人正在肉案前跟一对六十多岁的夫妇讨价还价,老范怕搅黄了这笔生意,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待双方议定价格,那对夫妇拎着装进塑料袋的白条鸡走开,才蹙近说:“生意不错!”
因肉案上只剩一只鸡,趁这会儿没顾客,刘凤琴弯腰将肉案下面的白条鸡拿上来几只,一边埋头整理摆放一边说:“一般化,也就是混个肚子圆,老板来一只?早上刚宰的,便宜!”
老范说:“我找家顺。”
刘凤琴抬头见是老范,忙喜颜笑开地招呼道:“范大队来啦,快屋里坐!”
老范问:“他在吗?”
刘凤琴说:“这不是没货了吗?一个老乡给联系了一车柴鸡,今儿一大早就一块去了,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回来了,说不定正在后街卸货哩。”
后街原是农贸街西边的一条壕沟,早年是县城的一条泄洪渠,十几年前改造成了下水道,就形成一条宽巷子,人们习惯叫它后街。老范说:“我去那边看看。”
“那边就一间房,立站没地,鸡屎味能熏死人,你进屋等着,我打电话薅他回来。”刘凤琴说着,掏出手机就要打。
老范说:“不急,总得把货卸好,我进屋等一会儿。”
听老范这么说,刘凤琴便将老范引进屋。屋子明显有了一些变化,添置了一套半旧不新的沙发和茶几,一看就知道是二手货。刘凤琴招呼老范坐下,沏了一杯信阳毛尖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歉意地一笑说:“茶赖,凑和着喝,我到外面招呼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