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会呀，说这么久？”不等老范吱声，潘智桦便急急地命令道：“有情况，快回来！”
　　 与米家顺的检材一起送检的还有另外两个怀疑对象的，难道比对成功了？老范立马调转车头，飞驰回局。
　　 “比对成功了？是哪个？”推开办公室，老范几乎是冲到潘智桦跟前。
　　 潘智桦晃动鼠标，将那只白色小箭头在DNA图像上来回移动着说：“看这儿，看这儿，这儿，这儿，再看这儿，这儿，••••••”
　　 老范看得一头雾水，不解地问：“这能说明什么？”
　　 “在你眼里，这就是两幅DNA图谱，在我眼里，他们是一个大家族里的两个人！”潘智桦扭头看着老范疑怀不解的表情，解释说：“这么多的相同点位，足以说明他们同宗，米家顺与嫌疑人虽有多个不同点位，但在Y基因上却是一致的，这符合同宗男人的特征。”
　　 “你是说只要找到与米家顺Y基因相同的人，就能找到3•06的犯罪嫌疑人？”老范若有所思地问。
　　 “聪明！”潘智桦朝老范夸张地竖了一下大拇指。
　　 “米家坪姓米的只他一家，哪儿有他的同宗？”
　　 “刚夸你聪明，这么快又进水了，忘了米家顺讲的那个传说？”潘智桦启发道：“米家顺和嫌疑人的Y基因相同，说明那个传说真实存在。”
　　 “米家坪那么多姓氏，岂不是大海捞针，得出同宗有何意义？”
　　 “什么样的人家会将一个男孩丢弃？”潘智桦继续启发道。
　　 “家里穷，男孩多的人家。”老范突然明白了潘智桦的想法，自言自语一般道：“你是说嫌疑人属于一个大家族，我们可以从几个大家族入手？”
　　 “还有一个捷径。”潘智桦又卖一个关子，两眼忽闪忽闪盯着老范，期待他的脑瓜豁然灵光。
　　 “你是说，刘凤琴是突破口？”老范的大脑跟计算机一样快。
　　 “明天你请人，我来突破！”潘智桦一边关电脑，一边说：“肚子好饿啊！”
　　 “走！我请你下馆子！”老范按摩不住激动的心情，伸手就要去拉坐在那儿的潘智桦，半道却缩回了手，淡淡地说：“我去楼下等你！”
　　 走进电梯，手机响了，是爱人。今儿是咋了，一遍遍地催？事出反常必有妖，得赶紧弄明白是咋回事。电梯里信号差，声音呜呜啦啦，听得人发急，这一急，老范想起来了，今天是他们结婚七年的纪念日。七年之痒。去年的今天，他曾跟爱人说：“我们要打破这个怪圈，实现七年之不痒。”老范你痒了吗？电梯终于到达一楼，走出电梯，他赶紧向爱人解释说：“临时有急事，返回局里了，刚出电梯，马上回去！”正要挂机，见外面已经下起小雨，西峡预报说今天夜里到明天有雨夹雪，便说：“外面下雨了，桦子没车，等她出来，我送她一下。”
　　  “别等啦！我安排陈鹏去接，你快回吧，路上慢点。”他似乎看到了爱人脸上“诡异”的笑，那是得意，也有一丝耻笑的成分。
　　 说好请吃饭的，不打招呼就走了，不合情理，可这样也好，有利于斩断情丝。有时候，残忍的割舍与毁灭，也是一种高尚与伟大。老范一咬牙，一脚油门冲出了大院，差点撞到道闸的起落杆。
　　 “是你在捣鬼吧？！”第二天一见面，潘智桦劈头就是一句。
　　 老范自觉理亏，讪讪地说：“昨天是我和你嫂子的结婚纪念日，她催得急，忘了吱一声，对不起！”
　　 “你这是避重就轻，公然对抗‘组织’！”潘智桦整理着办公桌上的资料，故意磕得咚咚响，这哪里是整理，分明就是发泄，整理完毕，也没发泄到位。
　　 “对不起‘组织’，这都是我的错，没教育好家属，我向‘组织’检讨！”老范本想油嘴滑舌一次，缓和一下气氛，结果油滑得非常蹩脚，却歪打正着，起到了臆想不到的效果。
　　 潘智桦“噗嗤”一笑，然后掳起脸，故作冷硬地问：“人呢？！”
　　 “我让陈鹏以派出所名义约她到红雨茶社谈话，他没联系你，说明人还没到，你稍等一会儿。”
　　 潘智桦白了一眼老范，埋头到电脑里，不再搭理老范。若是以往，潘智桦一定又会发作，来一阵连珠炮，轰得他想钻地缝，看来爱人昨晚的安排挺有效果，至少是超预期的。潘智桦暗恋的事情闹得他一连失眠了几个晚上，最终牙一咬，向爱人和盘托出。爱人听了倒也没发火，只挖苦了一句：“我们范大队长，魅力不错嘛，连自己漂亮的小师妹都会‘悄悄的干活，打枪的不要’，想必身后跟有一个加强连吧？”谁知麻烦却在事后，他被一连处罚了几天，又是洗碗，又是拖地，就连倒卫生间的手纸之类的活儿也都全归了他，一个男人的主权丧失殆尽，直到他将自己欲撮合潘智桦和陈鹏的想法说给爱人，才得以“翻身农奴把歌唱”。想着自己的努力有了成效，尤其是想到陈鹏那小子从此有一个刀子嘴割着刺着戳着，而且是一辈子，便开心地在心里说：“陈鹏，你小子好福气，就慢慢受用吧！”
　　 “叽啾！”潘智桦来了微信，打开一看，起身白一眼老范，然后，极夸张地挺胸昂首向办公室门口走去。
　　 望着潘智桦线条明晰的纤细背影，老范的脸上漾起满意的微笑。
　　 12
　　 按照陈鹏发的定位，潘智桦顺利地找到了位于伏牛路一个巷口的红雨茶社。
　　 红雨茶社是重阳镇一个茶老板开的，其实就是一个茶叶直销店，一楼是展厅，迎门是一个巨型根雕茶桌，跟前摆着四个橙红色的木墩，后面坐着一个村姑打扮的漂亮姑娘，很显然是接待和演示茶艺的，四周是工艺窗式的货架，摆放着包装高雅的各种名茶，龙井、普洱、铁观音、信阳毛尖••••••琳琅满目，五彩缤纷，摆放得最多的是重阳红，占据了左右两边贴墙的货架。茶社的包间在二楼，有双人间、四人间和六人间，配有两名服务员。
　　 来红雨茶社消费，客人可以享受一杯免费重阳茶，这看似赔本的买卖正是茶老板的高明之处。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哪个客人也不会整天来喝免费茶而不买茶，即使不买，也会做一个义务广告宣传员。西峡县城的茶社到处都是，老范让陈鹏选择红雨，可能看中的就是这里的免费，毕竟刑警队没有这项开支。
　　 西峡人上午很少进茶社，整个茶社显得冷冷清清。服务员将潘智桦引走进包间，陈鹏便推故走了出去。潘智桦与刘凤琴寒暄几句，将话题引到了刘菲菲的身事上，她说：“约你来，是想了解一下刘菲菲的身世。”
　　 “她的案子不是结了吗？又出啥幺蛾子了？”刘凤琴急急地问。
　　 潘智桦说：“那倒没有，是我们想知道她的亲生父亲是谁，我知道你肯定有顾虑，不想让人知晓，所以才将你约到这儿来。”
　　 刘凤琴说：“她父亲是米家顺呀！”
　　 潘智桦说：“我说的是亲生父亲。”
　　 刘凤琴说：“那也是他。”
　　  “据我们了解，你是怀着刘菲菲嫁给米家顺的。”潘智桦直接把话挑明。
　　 刘凤琴稍顿一下说：“那就是裴胜玉。”
　　 “DNA你知道吗？”潘智桦盯着刘凤琴的眼睛说：“它是不会说谎的。”
　　 人已死二十多年了，上哪儿去做DNA，我不吃你的这个诈！刘凤琴坚定地说：“就是那个死鬼！”
　　 “刘菲菲与裴胜玉弟弟裴金玉的DNA比对没有叔侄关系，说明裴胜玉不是刘菲菲的亲生父亲。”潘智桦看着刘凤琴变得越来越暗淡的眼睛，顿了一会儿说：“你不要有任何顾虑，我们公安有纪律，会保护你的隐私。”
　　 刘凤琴一下子埋脸趴到茶桌上，嘤嘤啜泣起来。凭直觉，潘智桦知道刘凤琴一定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此刻劝解根本没用，就那么坐着，任其啜泣，待刘凤琴渐渐平复下来，才递给她一沓餐巾纸。刘凤琴擦了擦泪，稳了稳情绪，讲出一桩一直埋在心底的往事。
　　 刘凤琴姐妹五个，无兄无弟，按照当地的习俗，作为父母最小的女儿，应为招婿入赘，为刘家接续香火。二十四年前，到了婚嫁年龄的刘凤琴，经人介绍认识了邻村的裴胜玉。裴家兄弟六人，裴胜玉排行老四，因家庭贫穷，就连最小的弟弟也到了结婚的年龄，却只有老二成了家，当提到入赘时，裴胜玉几乎没加思索就答应了下来。
　　 那是结婚前一天的夜里，刘凤琴刚刚躺下，就听到有人在叩窗子，声音很轻。起初，刘凤琴以为听错了，过了一会儿，那人又叩，便轻声问道：“谁！”
　　 “我！”是裴胜玉的声音。刘凤琴的心突突地跳起来，轻轻地跳下床，蹑手蹑脚地过来开门，刚轻轻拉开半扇，裴胜玉便闪进来，一下子搂住刘凤琴拥吻在一起。刘凤琴既害怕又渴望，半推半就地被慢慢拥进里屋压倒在床上。
　　 新婚之夜，裴胜玉的慌乱无章和体味，令刘凤琴十分不安，但由于事后裴胜玉并没说什么，她也就没再提及此事。裴胜玉因独阜岭那场车祸去世不久，刘凤琴发现自己怀孕了，几个月后，在父母的劝说下，也为给肚里的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她与米家顺结了婚。床笫之上，刘凤琴发现米家顺更像那晚的那个人，尤其是那声音，几乎一模一样。她曾试探性地问过，米家顺告诉她说，他一直暗恋着她，但考虑自己是家中的独子，刘家要求入赘，未敢上门提亲，裴胜玉死后，他感到再不能错过机会了，便劝说父亲同意他与刘凤琴结了婚。刘凤琴坚信那人就是米家顺，也就不再介意此事。
　　 潘智桦问：“你现在能判断出那人是谁吗？”
　　 刘凤琴想了一会儿，使劲摇了摇头。
　　 谈完事情，刘凤琴一再要求潘智桦替她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特别米家顺、刘菲菲和她的儿子，走出包间还在不停地叮嘱。
　　 13
　　 转了一大圈，案子又回到了原点。过去的二十七年里，3•06案子的侦破工作从未间断，每次都一样，这次的回到原点，与以往有所不同，检测到了嫌疑人的DNA，并知道了他是与刘菲菲有血缘关系的人，这是一大突破，老范已经捕捉到了罪犯的身影。
　　 老范将自己在书房里关了大半天，将当年民警笔记中关于王玉东的记录看了一遍又一遍：王玉东，男，汉族，1976年3月6日出生，家住米家坪村八组，案发前后一周均在县城活动，有县服务楼住宿登记证明其不在案发现场。老范之所以研究王玉东，主要基于三点。
　　 首先是DNA比对。米家顺与犯罪嫌疑人是同族。按照米家顺的说法，他的祖上是捡来的。谁会丢弃自家的男娃？男娃多的人家，几代之前男娃多，现在一定是个大家族。米家坪最大的家族是王氏家族，王玉东符合与米家顺同宗的可能。
　　 其次是米家顺和刘菲菲都有暗恋倾向，如果他们同族，王玉东可能也有暗恋倾向，会像潘智桦说的那样，因表明心迹被拒而将莫喜凤杀害。
　　 其三是半月前在一起喝酒时王玉东的怪异表现。那次见到王玉东的第一眼，老范就想起溅了自己一身雪水泥的那个司机，原本是缓慢行驶的，见了身着警服的老范却突然加速驶去，当时他就想，这个司机一定有一种恐警心理。米家顺给他们相互介绍之后，王玉东极力表现出相见恨晚的亲近与热情，却再没有直视过他，而且中途借故离去，现在看，这一切都很反常。
　　 老范将小黑板上的嫌疑人更换成王玉东，在旁边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然后将电脑椅反转过来，坐在那儿盯了老半天，足足有一个钟头，爱人唤他出去吃晚饭，才挪了一下窝。
　　 现在有一个问题。如果王玉东是犯罪嫌疑人，他是咋回到米家坪作案后再返回县城的？步行显然不可能，必须借助交通工具。那个时间，坐班车已不可能，搭顺车回米家坪倒是可以，作案后呢？当年车少，夜晚几乎没有，很难搭乘得到，即便有车可以搭乘，做贼心虚，他敢吗？那就只能骑自行车了，对，就是自行车！很可能是那天他偷到了一辆自行车，顾不上去服务楼退房，便骑着回了米家坪，结果遇到武某，向其表达爱意被拒，顿起歹意，杀人后，又骑车返回县城，丢弃偷来的自行车，神不知鬼不觉地住进他原来的房间，造成不在案发现场的假象。
　　 坐到饭桌前，老范还如梦游一般，吃得机械而缓慢，直到夹菜夹了一段辣子放进嘴里，才灵性过来。老范起身冲进书房，抓起手机打给陈鹏，刚一接通，便急急地说：“问一下当年骑自行车来趟县城需要多长时间。”
　　 陈鹏显然被弄得一头雾水，愣了半天才问：“问这个干啥？”
　　 “让你问，只管问，哪儿有恁多为啥！”见那边陈鹏没再吱声，老范挂掉手机，坐回餐桌继续吃饭。
　　 一碗稀粥还没喝完，陈鹏的电话打过来。陈鹏大大咧咧，办事却很靠谱，这正是老范极力推荐提拔他的原因。陈鹏问的结果是，米家坪离县城太远，骑一趟大约需要四五个钟头，又大多是山路，特别是要翻越上下十几公里的独阜岭，即使错过一天一趟的班车，也会搭乘过路的货车或拖拉机，很少有人骑自行车来县城。很少有人骑，不是没人骑，可能恰恰因为很少有人骑，才掩盖了王玉东的行迹。如此推理，王玉东的嫌疑陡增。
　　 “是陈鹏吧？”见老范接完电话，爱人周晓半认真半揶揄地问：“他跟你的小师妹进展如何？”
　　 老范白一眼周晓，说：“这些天头发都烧焦了，哪还顾得上他俩的事，有你这个‘锅屋院’总打理，还轮得着我操心？”
　　 “想耍赖呀，咱可是分过工的，我负责陈鹏，你搞定桦子，怎么，生意还没开张，你就嬎软蛋了？”周晓剥好一个鸡蛋送到老范嘴边，嗔怪地训斥道：“这是你早饭没完成的任务！”
　　 老范一嘴咬下鸡蛋，艰难地嚼巴起来，好一阵子才夸张地伸长脖子咽下去，说：“报告总打理，任务已圆满完成，朕要出宫一趟。”
　　 “恩准！”周晓嘻哈一句，开始收拾碗筷。
　　 14
　　 位于十字街的服务楼还在，旅店依然开着，虽然也进行了装修，客人却非常少，毕竟早已失去了它往日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