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时光】从未说过我爱你(征文·散文)
一
对于父母亲年轻时期的外貌,记忆中连个模糊的印象都没有。可能是因为那个时候没有留照片,也可能是自己不够爱父母。但是,对父母亲年轻时的行为印象,记忆却是很深。父亲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种田能手,农忙时节会经常被乡亲叫去帮忙。
夏天的时候,父亲上山从不穿衣服,全身上下只有一条母亲雇裁缝师傅缝制起来的短裤,短裤很长,但裤管很宽松,父亲穿这样的短裤,会经常走光,需要母亲经常提醒。父亲的上半身,尤其是背部,像被浇过桐油似的,亮得可当镜子,光亮得又像被常年驶过的铁轨,雨水落在上面,会瞬间滑走。父亲说,穿着衣服干活太热,牵牵绊绊地放不开手脚,劳动效率低。父亲要养活我们七个兄弟姐妹,得不停的劳动才能使我们不被饿死,所以父亲每天下地干活都没法保证准时吃饭,特别是晚饭,全村人都回家吃过晚饭了,父亲还在地里摸黑做事,为此母亲常常唠叨父亲,说事情做不完的,就算今天做到半夜,明天依然还要做。但是父亲不这样认为,父亲的习惯是干活时,讲究一个“落节,”手头上的事没有告一个段落,就不歇工,父亲认为,如果不管做到哪里,天一黑就放下不干,会影响次日的干活头绪和节奏,这点是我长大后悟透的。小时候听母亲唠叨父亲时,心里是很认同母亲的,因为父亲晚归,会影响到我们的用餐时间,我们不愿意等,往往都是先吃,留残羹剩饭给父亲,现在想来,自己兄弟姐妹真不懂事。
父亲要养活我们七个兄弟姐妹,得不停地劳动才能使我们不被饿死,所以父亲每天下地干活都没法保证准时吃饭,特别是晚饭,全村人都回家吃过晚饭了,父亲还在地里摸黑做事,为此母亲常常唠叨父亲,说事情做不完的,就算今天做到半夜,明天依然还要做。但是父亲不这样认为,父亲的习惯是干活时,讲究一个“落节”,手头上的事没有告一个段落,就不歇工,好像我写文章,一个段落没完成,就不停笔,因为草草收工会影响第二次的起笔。种田也是这个原理,如果不管做到哪里,天一黑就放下不干,会影响次日的干活头绪和节奏,这点是我后来长大后悟透的,小时候听母亲唠叨父亲时,心里是很认同母亲的,因为父亲晚归,会影响到我们的用餐时间,我们不愿意等,往往都是先吃,留残羹剩饭给父亲,现在想来,自己兄弟姐妹真不懂事。
父亲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他表面对我们很凶,但是内心却很爱我们。吃饭时,有肉有蛋时,父亲总是很“自觉”地夹咸菜吃,我们大点时看懂了父亲的行为后,有时候就快速地吃完饭,将好菜剩下,给父亲一个我们都已吃完,这些菜吃不了剩下的“错觉”,这样父亲才会把“剩肉剩蛋”吃光。
父亲年轻时,有两件事让我记忆尤其深刻:
一件是,有一次母亲买了一双白色布鞋,穿变黄了后,在拿粉笔涂鞋子发黄的部位时,被我父亲看见,他不问青红皂白,夺过母亲手中的鞋子,拿柴刀就剁了鞋子。为此父亲和母亲打了一架,最后还出动了我的舅舅。或许父亲是出于对母亲的爱,不喜欢母亲出头露面。殊不知,父亲没有想到的一面是,家里的“外场面”全部是母亲负责的,包括向亲戚借钱供我们读书等等事项。父亲没有任何途径,只能靠母亲,但是父亲没想那么全面,他只是看到母亲穿着干干净净的白鞋出门就不爽,于是干脆就剁了鞋子。
另一件事是,有一天晚上,父亲和母亲睡觉时,在床上说着说着就打起来了,我们几个睡在旁边床上的兄弟看到父亲抓着母亲的头发在打后,边哭边喊“不要打了爸爸,不要打了爸爸”边又大声向隔壁呼救。隔壁有一班人在玩牌九,其中有我的一位堂叔,他听到我们的呼救声后立即冲了过来,用脚踹我们家的门,由于当时神情紧张,我们忘了把门栓打开,直到堂叔踹烂了一片门板后,我们才想起来要去开门,让救兵进来,这块被踹烂一片板的门,后来一直没补上,似乎一直起着见证父亲打过母亲的事实。
堂叔拉开我父亲后,说了一番“道理”,说吵也吵了,打也打了,现在就好好睡觉。果真当晚也就平安无事了。次日,母亲迟迟不起床,早餐也不烧,地也不下。父亲有点害怕,他嘱咐我们几个兄弟,看好母亲,尤其要看好床底下的那瓶甲胺磷(除虫害的剧毒药)。我们听多了周边村里两夫妻吵架打架后,一方想不开喝农药轻生的例子,心里也很害怕,担心自己没看好,建议父亲把甲胺磷收了。结果父亲将甲胺磷拿走,不知道藏到哪里去,反正是一时找不到的地方。早年,农村里的夫妻确实会经常打架,女方都是输的一方,打完架后如果受伤严重的就会有人带信给女方家属,然后女方来了兄弟,当面教训教训一番男方,背下却劝导自己的姐妹,说夫妻打架是常事,当床头吵架床尾和,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我的父亲和母亲也是在这样的一种吵吵闹闹的状态之中,过了五十多年,直到母亲晚年时发病。
时光匆匆,岁月无情,我们七个兄弟姐妹分别长大成家,父亲母亲也已老去,生活条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父母亲也不需要种田了,也该是享清福的时候了。可惜,芸芸众生,上天似乎将每个人的命运都安排好了似的,随着母亲的身体变化,人生的轨迹立时被扭转。原先,安排带他们尝遍人间各种珍馐美味,经历各种在父辈他们听来属于稀奇古怪之事的报恩计划,在我妹妹带父母亲出去坐了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飞机和高铁,留下了一些年老时的相片后,没过多久,母亲病发了。
那一年,母亲六十八岁,父亲七十五岁。
二
我二十一岁离开农村来到城市,借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我在城市里赚了钱,立了足,还娶了一个城市的姑娘为妻。同学们管我叫“凤凰男”,母亲把我在城市里娶妻这件事,几乎在家乡宣传到了每一个角落,她很自豪。所以,对我特别看重,虽然我在兄弟中排名第二,但是,几乎家里的所有事母亲和父亲都是叫我拿主意的。
在城市立足不容易,我二十九岁生了女儿后,一方面是经济压力,另一方面是计划生育政策因素,我和妻子没有计划生第二胎。这事父母亲天天旁敲侧击,尤其是母亲,她的理念是人越多越好,她说,人家想问的是你家有几口人,而不会问你家有多少钱。所以,无论如何,一个家庭两个孩子是需要的,自己老了生病了,两个子女可以商商量,排排阵,如果是独生子女,则显得很孤寂,很凄凉。母亲还说,第二胎如果是儿子最好,但是如果还是女儿,那也好,总之,她希望我能再生一个孩子。在母亲的长期二胎思想灌输下,我的立场慢慢地起了变化,最后,我“遵母嘱”生了二胎,如母亲所愿所盼,我的第二个孩子是儿子,这让我母亲乐翻了天。在老家,遇人就说“志坚生了个儿子”。用母亲的话讲,我生了个儿子,比赚了一百万还让人来得高兴。为此,母亲对我偏了心,她把我外公传给她的一枚戒指送给了我儿子,这是母亲唯一的首饰。
为了逃避计生部门的追踪,妻子怀孕后就躲到了娘家去,在娘家坐的月子。儿子出生后,大女儿上学要接送,我又经常出差,妻子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又没有经济实力雇保姆,为此,我母亲毅然决然地抛下了家里的活计,来到城市帮我照看儿子,只有周末,才回老家乡下打理一下土地。
母亲和父亲一辈子生活在农村,他们住不惯城里的房子,在我妻子娘家带我儿子,日子对他们来讲简直就是像坐牢,度日如年。父亲不善言辞,往往都隐忍不发,而母亲,则会常常透露出要回乡下去的意思,她说平时自己坚持留在城里,但是周末让她回去。
又一个周末,她像往常一样提出要走,因为我次日要出差,不愿送她回乡下,她就拿起包说自己坐大巴车回去,我生气地夺下她的包,并厉声呵斥了她,并还拉扯了她,母亲默默无语地回到房内。我很后悔自己的冲动,这个冲动给我留下了终身无法抹去的痛,原来母亲想回去有她自身身体的原因。
母亲时常称自己脚痛,或许那天她也是脚痛,不想在城市里影响我们,但我没有深入了解,就呵斥了母亲。
又熬过一周后,或许母亲忍不住了,终于说自己脚后跟很痛,希望我能送她回乡下。当天,我妹妹安排送我父母亲回老家去了,谁能料到,母亲从我妻子娘家跨出去的那一刻起,从此再也没能回来过。
三
生命中总有一些告别就是永别。人的一生有许多次再见,也有许多次说再见后就再也没见了。母亲也是。她从我妻子娘家跨出门槛跟我儿子挥手说再见后,就再也没有见了。
母亲回到乡下老家的第二天,她的脚痛得已经不能落地了。农村里的人,一般的小毛小病都不愿意去医院,大家都是能忍则忍,只有忍无可忍了,才会决定去医院。母亲的脚痛,也是忍无可忍了,才说需要去医院看看。我妹妹安排母亲先去看骨科,医生安排做了磁共振,没查出什么问题,最后按“骨髓炎”治疗,母亲疼痛没有好转,甚至还越来越痛,没办法,我们安排了住院。
现在想起母亲的就医经历,越发加深了我对“熟人好办事”这样一种社会认识,没有熟人,一切走程序。实际上,我母亲住院进来后,如果我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医生,对于这个年龄段的病人,只需要上一个胸部CT就什么病都能查得出的,但是医院把我母亲收进去后,从头到尾,又是验血,又是X光,各种检查能上的都上,所有检查结果出来都显示没问题,但母亲的脚还是很痛,医院最后安排母亲拍了胸部CT,CT拍完几分钟,我们家属就被医生叫去办公室了。医生说,我母亲是肺癌骨转移。但即使是肺部严重占位病变了,脚也莫名其妙的疼痛了,医院依然继续安排做支气管镜。直到没什么再可检查了时,医院才说,脚痛是癌痛,拉回去吧,想吃点什么就买来吃,时间是三到六个月。
我弟弟是第一个被医生叫去的,当时我在岳母家吃晚饭,接到弟弟的电话,听着弟弟电话里的哭声,我知道事情很严重,想着母亲将在接下来的三到六个月的时间内会离开这个世界时,我感到很无助。这种无助是一种感觉自己濒临死亡般的无助。这种无助,在我母亲离世后八年,又让我体会了一次。
那次,我妻子做麻醉胃镜后回家,刚走出医院大门,妻子就摇摇晃晃起来,整个人脸无血色,嘴唇白紫,我赶紧将她扶坐到路边的一个隔离墩上,问她感觉怎么样?她说自己头晕心慌,可能是长时间饿肚子的原因,也可能是麻醉效果没过,她自己用右手大拇指指甲死掐左手动脉位置(她怕自己会晕倒,想借疼痛感坚持),我说先买颗糖吃下去会不会好一点,妻子同意。但是我没法放开她自己跑去买糖,我怕放开她,没了依靠后真的会摔倒在地。那一刻,我望着路上行色匆匆的人流,突然感觉自己是那么的渺小,我明白了原来人类在广袤的宇宙空间里,充其量也就只是一颗微小的尘埃,面对疾病来袭,每个人除了恐惧,就是无奈。
癌症,多么远,又多么近,远在只听人家说起过,不关自己什么事,近却在咫尺,就是发生在母亲身上。都没来得及孝顺,母亲却要走了。
我拖着疲软的身躯,来到医院,看到弟弟还坐在楼梯下哭。我说现在先想办法怎样骗过母亲,因为母亲不识字,容易骗。
我找到医生,证实了结果后,来到母亲病床前,强装欢颜跟母亲聊天。母亲问我说,你们怎么眼睛红红的,我说:“阿妈,我就干脆说吧,你的脚是个骨髓炎,医生说要截肢才能保命,所以我们就哭了。”母亲听完也哭了,她哭自己接下来只能坐轮椅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生命最多还有六个月。如果还能坐在轮椅接受我们的孝敬,那也是天赐恩惠了。可惜,生命也即将逝去。
医院没有药可用,痛得厉害时就注射吗啡,我们找到化疗部,想试着救救看,化疗部说不收,如果真要抱希望,建议我们去中医院试试,吃点中药,尽量改善接下来最多六个月的生活质量。
我把母亲拉到了中医院,找了一个熟人,医院勉强答应接收。
母亲不明就里,只是认为自己在接受治疗,但不知道是绝症,是没有救的病。她一生好胜,我们几个兄弟,抢着要背母亲去病房的时候,母亲强烈要求自己下地走,在她的潜意识里,自己不是那类濒死之人。她下地后,用双手手指将自己蓬乱的头发梳理了一遍,挺着胸脯,装作一个正常人的样子,从住院部走廊的这一端走到那一端,沿途拿双眼扫视两边的病房。她看到病房里躺着的几乎都是老人,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恐惧,但母亲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什么。在她自己住下来后,经常会听到其他病房传出哭声。这个时候母亲便会忍不住地问我们,问那些人为什么哭,我们骗母亲说,可能是摔倒了吧?反正叫母亲不要去想他们的事,并叮嘱母亲“好好养自己的病,争取早日出院。”
实际上,其他病房传出的哭声是代表着又一个生命的结束,来这里住院接受治疗的,大都是行将就木的人,基本是没有希望治愈出院的,只是患者家属不忍心在家等死,所以拉到这里来接受中医的辨证治疗,期望能够尽可能大的延长患者的生命。
在中医院里,母亲照样接受了“进一步”的检查,包括生化检验,和全身骨扫描,结果拿到手的报告全部是坏的,没有参与照顾的我的几个姐姐,一直怀疑母亲的检查是否出错。我回答她们说,出错也不是不会,医院误诊是有的,但是有一点最能说明问题的就是,患者自身人体有没有不舒服?如果人自身没有不适感,像个好人一样,那样去怀疑医院误诊是有道理的,问题现在母亲自己很难受,这个是事实。


鲁迅说,长歌当哭是必须要在痛定之后的,这篇长文当是。愿逝者安息,生者坚强。

其实,大多人书写自己的父亲母亲,总是零零碎碎,没有过如此篇散文这样,一气呵成的写过。足见作者对与父母共同生活过的时日的珍惜。作者笔下对母亲生病时的两次“不耐烦”,读后感同身受,令人泪目,还有父亲以不告而别的姿态离世的方式,更令人遗憾。或许这就是人生,总有遗憾会令人回忆,令人成长,令人珍惜生命中所有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亲人,朋友。《从未说过我爱你》,只是把爱埋在心底若干年,时时怀念,日日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