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美味侦探阎王敌(小说)
序幕
京城东直门有一条一公里左右的大街,它有约150多家店铺,其中有90%都售卖美食。这就是簋街。它到底有多火?它丧心病狂到有些餐厅在半夜12点后还要等位100多桌。在这里,芥末与葱香齐飞,炭火与共油烟一色,是饕餮一族流连忘返的人间天堂。
然而,在这诸多餐厅中,有一家名叫“深夜食堂”的店,却十分奇特。它每夜十二点开店,凌晨四点结束,只有一张桌子,只有一名厨师,只接待一名客人。
这家餐厅的订单,据说已经预定到了二十年后。而且,这家店还有一项奇怪的规定,那就是店主有权调整名单顺序,最迫切、最需要的客人,可以优先就餐。
那么,什么样的客人才是有迫切需要的人呢?
传说中,对生活绝望,打算在深夜结束生命的人,在就餐后莫名其妙地升起了重生的勇气。患有重度厌食症,骨瘦如柴的人,在品尝过美味后,渐渐地恢复了食欲,成了饮食如常的正常人。
因此,这家餐厅渐渐地在江湖上有了自己的名号——阎王敌。
人们都说,它之所以在半夜十二点,鬼门大开的时候营业,就是为了从阎王的手中抢人。
一
陈立钻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在大街上,仿佛有一条无形的锁链,从地下伸出,捆绑住他的双脚,让他每一步都如行泥泞之中。簋街的烟火气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反而让他有一种反胃的感觉。
他侧转头,看到橱窗里映照出一张苍老、疲惫的脸,带着厌世和绝望。心台荒凉,新梦暗淡,水云愁凝,倦看青镜,岁华摇落又惊心。他不由得叹息了一口气:“人生在世数十载,愁苦老死究可哀,不如及时早归去,争名夺利为哪般。”
就在他顾影自怜的时候,耳畔响起了一个声音。
“欢迎光临深夜食堂。”
那是一个身穿厨师服的年轻人,脸上带着一丝职业的微笑。满头青丝中夹杂着一小撮白毛。
现在的年轻人,小小年纪就染发,还染成白色,真是不学好。陈立钻厌恶地想着,他已经忘记自己也才刚刚过了而立之年。他的心态,和行将就木的耄耋老人已经没有区别了。
“我没有预定你家餐厅,只是路过。”陈立钻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转身就想离开。
“等一等。深夜食堂,从来都不是顾客选店,而是店选顾客。”年轻的厨师微笑着说:“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在今夜结束人生,为何不在临死前当一个饱死鬼,并用光银行卡中还剩下的2015.67元钱呢?”
“你说什么?”陈立钻吃惊地抬起头来。橘黄色的灯光打在厨师的头顶,投射出一抹神秘的光华。
“我站在门口,打算迎接尊贵的客人,但是,客人还没有来。然后,我就看见您走过来。您的手中拿着一根新买的跳绳专用绳,是前面那条街上的王宁体育用品专卖店买的吧。您就这么随意地抓着购物小票和银行卡,恰好,我的眼神又特别好,于是,我就看到了上面的余额。”
“买绳子,和自杀没有关系吧。”陈立钻冷冷地说。
“没有人会怀着如此沉重的心情去健身吧。”
“你平常就是这么和客人说话的?无端地猜测吗?谁都有心情不快的时候,人人都想寻死吗?”
“一般人不会,而你,有可能。”厨师依然带着职业的微笑,他知道,他已经成功地吸引了这个人的注意力。这就成功了一半。
“你的另一只手里,一直都捏着一团报纸,它都已经被揉烂了。我从褶皱的图文中看到,那上面印有整版的‘枫斗散’广告,还有著名的中医师程兰的专访。枫斗散被宣传成了旷世神药。但是,你却知道它并没有那么灵。你大闹电视台的事情,已经街知巷闻了。你本想揭穿程兰的丑恶面目,但是谁知道,反而被他说出了你的一些秘密。这,让你名誉扫地。现在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讨伐你的声音。所以,我也只是合理猜测而已。”
他说着,对着陈立钻再次做出邀请的手势:“簋街人多。如果被人认出来你是谁,恐怕,会围追堵截,你连找一个安静地方,去做最后的首丘之望,也成了奢望了。”
陈立钻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他刚刚打算回家,却发现家门口已经围满了记者,一个个长枪短炮,他们打算将自己最后的尊严也扯掉。所以,他没有回家,随手在路上买了一根绳子,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结束自己的生命。
“如果,吃完这顿饭您还想死的话,我的小饭店,可以成为您的归宿之地。”
幽光射在厨师的脸颊上,他好像暗夜中的一盏明灯,站在生与死的十字路口,为行人指明方向。
“你这样的厨师,我敢说,整个世界上,独一无二。好,我就如你所愿,吃你一顿饭。但是,你就不怕我真的死在你的店里,让你再也做不成生意吗?”
“如果你觉得绳子不好用的话,我这里还有各式各样的刀具,你可以选择称心如意的。”厨师的话依然彬彬有礼,但是却透露出一丝冷漠和残忍。
二
“恨!我好恨!”陈立钻重重地坐在餐桌前,把手中的报纸团作了一团,扔在了地上。
报纸上有他不想看到的新闻。
“要想制作真正的枫斗散,必须使用霍山石斛,霍山石斛已经濒临灭绝,只有我陈立钻掌握了霍山石斛的人工种植方法。所以,我知道,这个程兰,他就是一个骗子。他一定是用普通石斛代替霍山石斛去骗人。”
厨师献上了柠檬茶。陈立钻一口喝了个精光。走了那么长时间,又说了那么多话,他的确口干舌燥。
“这是用原产于澳大利亚的手指柠檬制作的。它长得细细长长,就好像人的手指一样,果肉是一颗颗如同鱼子大小的颗粒,吃到嘴里有爆汁的感觉,价值800元一斤。听我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味道特别好?”
“嗯,是,的确给人清香的感觉。”
“但是,实际上这却是我用柠檬粉调配出来的。柠檬粉含有维生素C、柠檬酸、苹果酸、类黄酮、香豆素、挥发油和果胶等物质,是科技狠活的成果。不过,你可以放心,这些添加剂的含量,绝对在国家标准的范围内,而口味,和真正的手指柠檬差不多,几可乱真。”厨师微笑着说:“我的意思是说,或许霍山石斛的有效成分,也可以用各种化学试验调配呢?”
陈立钻愣了一下:“就算要调配,也需要知道霍山石斛中含有哪些成分吧。霍山石斛几乎绝迹,只有我掌握它的人工栽培方法。也只有我,能复制出它的有效成分。”
他想起了这些年栽培霍山石斛的艰辛经历。
当陈立钻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由自主地讲述了他发现霍山石斛的整个过程,他总结说:“我打算拜著名的药师黄师古为师。但是,他却提出了条件,要我找到霍山石斛,并研究调查它的有效成分是什么,复刻神奇的中华仙药‘枫斗散’。我说,我一定会找到霍山石斛,并找到人工培育的方法。后来,我历经千辛万苦,在南海无名岛上真的找到了霍山石斛。而且,还认识了一个名叫白天凤的姑娘,她给了我很多的帮助。”
厨师微笑着将第一道菜放在了他的面前:“第一道菜,软炸带鱼,选择新鲜的舟山带鱼,裹上面糊,炸成两面金黄。鱼肉没有腥气,骨头酥脆,需要趁热吃。”
陈立钻看了对方一眼,夹起一块,放在嘴里,果然酥脆可口,肉质鲜美。他想起自己一整天都没有吃饭了,不由得大口吃了起来。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厨师才说:“你真的觉得,这是舟山带鱼吗?”
陈立钻一愣,为什么这个厨师,总是在自己拆自己的台呢?“你是什么意思?”
“舟山禁渔期从5月1里开始,9月15日结束。所以,要捕捞舟山带鱼,就要等九月中旬以后。九月份舟山天气还比较热,带鱼还没有长膘,真正好的舟山带鱼要等11月份,那个时候带鱼油油的、粉粉的,是海鲜中的绝味佳品。现在是6月,是很难吃到舟山带鱼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不是舟山带鱼?”
“也不一定。”厨师微笑着说:“禁渔期是可以海钓的,所以,这个时候如果想吃舟山带鱼,就只有吃钓上来的那些。但是,我今天做的这种,却并不是在舟山海钓上的带鱼,而是从福建而来的大洋带鱼。那个地方更靠近热带海域,所以鱼类的生长速度比较快。但是,这也造成带鱼的肉质比较粗,不像浙江的带鱼那么细嫩肥美。舟山海钓带鱼,市场上当然也是有的,但是一般都流入江浙扈,很少远途运到京城,大多数都被水扈城的大饭店包了。”
“不都是带鱼吗?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可大了。舟山带鱼个头小、头小、眼睛小,头部更尖,眼睛部分是黑色的。背脊上无凸骨,鱼鳞多为白色,鳞片容易脱落。在口感方面,油脂多,腥味少,骨小肉肥,没有异物感,最适合清蒸。用炸的方式烹饪,就是暴殄天物。大洋带鱼骨头多,还很腥气,用软炸的方式,能让骨头酥脆,并去除腥气,这样,口味才好。”厨师收走了餐盘,淡淡地说:“就好像石斛一样,不同的地区长出的石斛,也是不一样的。你说是吗?”
陈立钻觉得他话中有话,不由得问道:“所以,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据我所知,霍山石斛的生长条件十分苛刻。它属于未进化的气生兰科植物,必须生长在海拔300到900米的环境中。喜欢阴凉、通风、多雾的小气候。气温14℃的时候开始生长,气温20-26℃、空气湿度80以上最为适合,如果气温在30℃以上,相对湿度在20%以下的时候,就会枯死。如果山崖上渗水过多的话,就会烂根。那个南海的小岛,月平均气温在24℃到29℃之间,这个气温,对于娇贵的霍山石斛来说,是不是太高了一点呢?当然了,湿度倒是符合要求。不过,那种地方,台风可是很多的,你觉得,霍山石斛能撑得住吗?”
“这?可是,可是,我明明找到了霍山石斛啊。我记得,我将它采摘回来,移植到了安徽更合适的土壤中,然后,耐心地种植……”
“如果是有人想要故意利用你呢?南海这种地方,不适合种植霍山石斛,但是,那里人迹罕至,倒是很适合关起门来搞科研呢。”
“你是说,霍山石斛是他们的研究成果?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将自己的成果转送给我呢?”陈立钻觉得这不可能:“他们,他们到底进行了什么科学实验?”
“很多人都说,霍山石斛已经灭绝了。但是,在自然界还是存在一些的,只是,数量极少。于是,有人就想到了用植物克隆技术。”
“作为一个厨师,你知道的是不是太多了一些呢?”
陈立钻知道,植物克隆是一种植物组织培养技术,能从植物体上的某一个细胞开始,把它培养成和原来的植物一模一样的克隆植物。
他正想盘问这个奇怪的厨师,厨师却又转移了话题:“你攻克了人工栽培霍山石斛的技术,那么,有没有如愿成为黄师古的徒弟呢?”
陈立钻痛苦地摇摇头:“没有。就在我出发去南海寻找霍山石斛的时候,他的家中遭了盗难。小偷还放火,想要烧死他。他虽然逃出来了,但是,鼻子被烟火熏到,从此失去了嗅觉。他说,自己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所以,以后都再也不想当药师了,从此,就归隐了。”
“这是遗憾啊,那他吃不到我这碗喷香的梅菜扣肉了。”
梅菜色泽金黄,香气扑鼻,五花肉泛着油光,酱油色在灯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你知道,黄师古所说的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吗?”厨师放下碗,缓缓地说:“据我所知,那是一盆霍山石斛。他曾经在霍山采集到了霍山石斛,并自己培育,那可能是这个世上唯一的一盆霍山石斛了。你说,有没有可能……”
“你的意思是说,那天的小偷,是为了偷走霍山石斛?被黄先生发现后,小偷就索性放火?”他联想起厨师此前说过的话:“所以,你怀疑,在着火的过程中,霍山石斛可能受损,所以,程兰……对,一定是程兰,他用了植物克隆技术,让它重生,然后,种在小岛上,故意让我看见?他,他知道我研究霍山石斛很久,而且擅长草木栽培,提炼植物有效成分,他想让我做后续研究?可是,他为何不直接和我合作,而要使这些手段呢?”
“以你和黄师古的关系,你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情,会不报警吗?”厨师缓缓地说,又给陈立钻倒了一杯柠檬汁。“这梅菜扣肉,略带甜味,不喜欢肥肉的人,可能会嫌它油腻,所以,喝点柠檬汁,会觉得更好吃。”
厨师放下杯子,面色突然凝重起来:“你知道吗?一道好菜,背后往往都有一个女人。传说,古时候有一个女子开垦荒地,孩子饥肠辘辘。一个仙女从天而降,给她一包菜籽。仙女说自己姓梅。那女子用菜籽种出了肥美的菜,换来很多钱,哺育自己的孩子。她说,这是梅仙女送的菜籽,就叫梅菜吧。你说,这霍山石斛的背后,是不是也有一个千里送菜籽的仙女了?”
陈立钻想起了白天凤,是她引自己找到了石斛,又是她一直都陪伴自己研究。
“白天凤是个好姑娘,是她陪伴我找到了霍山石斛,她又和我一起回到霍山,研究石斛。在这个过程中,我对她生出了情愫。但是,我是有分寸的,我刻意地和她保持距离。但是谁知道,这个时候,我的妻子李赤练却给我送上了绝情书。我伤心得想自杀。是白天凤阻止了我。她不嫌弃我是二婚,我又怎么能辜负她呢?后来,我就和妻子离婚了,并和她结婚。但是谁知道,她在我研究成功后,竟然也向我提出离婚。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我知道,我耽误了她的青春,所以,我将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