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也把剑扔出去时，包括他自己也认为就这么结束了，毫无威胁的反抗就这样结束了。被扔出去的剑方向还是冲着寻璧的，但即使是一个双腿有残疾的人也绝对有足够的时间躲开。寻璧懒懒的接住扔过来的剑，轻轻挪开一步。小也呆呆的看着，等待着自己的下场。从进倾城派以来，他还从来没有产生这么强烈的任人宰割的恐惧。
　　 寻璧的剑刃向自己逼近，小也能感受到冰冷的剑脊接触到自己皮肤的一刹那，毛孔几乎要把皮肤撑裂，体温正如倾泄的水银一般被剑刃吸收。这样快的剑，疼痛应该是短暂的吧，小也想。
　　 剑和血肉的碰撞，撕裂每一寸肌肤的感觉都是那么清晰。然而小也却感知不到皮肉上的痛楚，只是心底在流血。剑刃还停留在身体里，准确的说，这一剑还没有完成，可剑刃却就这么留在了身体里，停了下来。这时候小也才觉得自己身体流血的地方是那么疼。而寻璧也在流血，他就这么站着，眼珠一动不动，任凭鲜血从自己身体里流出，所有的惊讶都表现在脸上，而疼痛，则还没来得及表现，他死了。恐怖的一剑，或许寻璧至死，也不能明白自己怎么就这样没气了，或许他有过感觉，但身体不能及时跟上意识的异样反应。总之，他是死了，而小也则在这谁也没看清楚的一剑之下，保住了半条命。
　　 看着寻璧的尸体由站着到倒下，身后的那一剑的缔造者出现在了小也的眼睛里，寻渐枫。这一刻，小也，一定是一辈子当中最最难忘的，他想考虑多一点，但身体的伤痛让他彻底虚脱了。
　　 “干得好，不枉我雪藏你十年。”迷迷糊糊之中，霜姨的声音传入小也的耳朵。主人，父亲。小也还在考虑，自己确实是喜欢上了她呢，可她的出现，与她的相识，一切又都是一个骗局，是一步棋。霜姨是断然不会留一个窝藏她的“敌人”的人在世上的，何况自己现在的情况，不能动弹分毫。是该休息了，小也觉得前所未有的劳累。
　　 在停止思考的时候，小也就没有想过要醒来，但事实是，他还是要醒过来的，还是要劳累下去。并且是带着霜姨所定的罪名而劳累下去。醒来的时候，小也可能是最痛苦的，或许还曾萌生过再睡过去的想法，但他还是咬牙决定活下来了。毕竟，自己为自己编织死亡，更加恐怖。
　　 可霜姨并没有治他的罪，大约是由于他没有在最严峻的时候背叛吧。而寻渐枫的骗局却让小也难以接受，她居然是霜姨的人，并且还是疾风无尘。最不可理解的是她是寻璧的女儿，她是怎么样的人，冷血？
　　 经历了这样一场变故后的倾城派依旧在江湖上呼风唤雨，这让小也不能接受，是霜姨太厉害了，还是其他帮派真的这么窝囊。寻渐枫还在小也那儿，没有走的意思，似乎她还要装作是被霜姨追杀的刺客。
　　 “你怎么还留在这儿，我这儿可留不起你疾风堂主。”
　　 “我只是受了霜姨的指令而已。”她说。
　　 “难道你就是个只会接受命令的人偶？你可以亲手杀了你的父亲，那一剑还真是快啊，你的手一点颤抖也没有吧。”
　　 “我有苦衷的，霜姨手中有我的把柄。”
　　 “什么？”
　　 “许再，他是我丈夫。”
　　 “可他并不在霜姨的掌控中啊。”
　　 “只要霜姨愿意，他就会被玩弄于股掌。”
　　 “哦。”小也长长嘘了口气，不无嫉妒的说，“他就对你这么重要？你可以用你父亲的性命换他的一时安全。”
　　 “我只是保护他，并没有用我父亲的命换。我不杀爹，自有人杀他，他并没有控制住整个倾城派，霜姨的力量远不止如此，她只是利用我爹的反叛步了个局来试探我，假使我不动手，我爹也活不了，我也活不了，还有许再。”
　　 “还有，还有我，不是吗？你不动手，我也就死了。”小也说。
　　 寻渐枫没有回答什么，而小也似乎在等着她说话。“你说啊，是不是。”小也有点声嘶力竭。
　　 “我不知道，大概是吧，至少，至少我之前没有考虑在内。”寻渐枫冷静的说。
　　 直到这一刻，小也的梦才算彻底醒来。但他还是不愿意接受，怎么就这样完了呢。“你就不能再骗我一次吗？”他轻声自语说。寻渐枫已经走远了，远远的看她的背影，杀手，女人？都不像。小也眼前迷糊一片，竟分辨不出是眼睛迷糊，还是她的背影迷糊。
　　 他还没有绝望，但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离绝望不远了。这样的绝望足以培养出一个一流的杀手，小也手比以前更快，也更狠了。他不明白这是不是也是霜姨的部署，但不管是不是，目的是达成了。不管什么变化，霜姨似乎总是最后的赢家，她才是最会种蛊的人，而她比小也的高明之处在于，小也的手快得无人可比，而她则不需要动手，就完成了种蛊的整个过程。
　　 可能也是从这时候起,窃影公子不仅仅是作为一个有名无实的浪荡公子哥了,江湖上的人真正感受到了小也可怕之处，和所有有名的杀手不同，小也不会在自己得手之后暴露身份，死在他手下的人根本没有任何先兆就断了气。一般的杀手为了能接到更多的生意，肯定会以种方式让别人知道自己，可小也不会，他不需要自己宣传自己，倾城派帮他做了一切，他只需要完成任务。作为杀手这样一个本来是逼不得已而为之的职业来说，小也确实是个例外。
　　 偶尔在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小也也会想想以前，好象当初自己决定进入江湖是要当一个侠客。而现在成了个杀手，还是一个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杀手，这似乎早已于初衷背道而驰了。并且毫无退路。小也曾一度思考为什么这些自称高人的家伙喜欢喝那些苦涩的茶，但现在他没兴趣再考虑这个了，他转而奇怪为什么不管是不是高人都喜欢喝酒，很显然，这个问题容易得多，他自己就开始喜欢上这具有麻痹作用的东西了。
　　 一年的时间，无数的江湖奇才出现，又落寞。所谓大侠，原来这么经不起时间的磨砺，小也依旧不停执行指令，无数的三流人物死了，死在小也的手下。这一年里，小也无数次看见寻渐枫，她没有任何任务，她的行动总伴随着天大的阴谋和动乱，小也认为。
　　 “你认为你这样做别人的棋子很快乐？”这是寻渐枫看见小也都要问的一句话。
　　 小也没有回答过，但他很多次梦见这样的情景。在梦里，小也很想回答，但总是还没开口，就醒了。如果寻渐枫换个问题，或许小也会很轻易的回答。
　　 额头的汗珠有次序的排列着，渐渐凝聚，小也的心在颤动，但他的手还是很稳，他的手不容许颤抖。手中的忘忧草在高温的蒸腾下渗出汁液，静静落下，与早已配好的药液融为一体。小也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似乎从这一刻起，他终于可以摆脱什么了。
　　
　　
　　 “有什么需要属下做的吗？”这几乎成了小也见到霜姨必说的第一句话。
　　 “没有。”
　　 “没有？”小也有点惊讶。
　　 “是的，我叫你来。只是想问问你，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没有。”
　　 “你喜欢寻渐枫，也就是我的疾风堂主。”
　　 “属下不敢。”
　　 “纵然我愿意把她交给你，她也不一定愿意。不过，我有办法让她死心跟你，你只要杀了她最放不下的人，一切就都解决了。”
　　 “杀许再？”小也冷漠的脸上溢出少有的惶恐。
　　 “这也是命令。”
　　 “我没把握。”
　　 “你会有的，他已经没了帮手。当年的云巫杀手是他在本帮内的最后势力，你已经很成功的把他们歼灭了。对付许再一个人，我对你有信心。”霜姨自信的口气里满是狡诈。
　　 这是一年来小也唯一一次接任务时迟疑。许再不是一个普通人，但他的特别所在并不是他的武功和江湖经验，而是他是寻渐枫的丈夫。这便意味着杀他会让寻渐枫记恨自己，也会让她断了什么感情。
　　 “我可以考虑一下吗？”小也说。话刚说出口，他便后悔了，还没有人敢对命令有什么迟疑。可霜姨并没有动怒，“可以。”她说，“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
　　 一天以后，小也还是接了任务。或许他最后还是没有考虑出什么结果，也可能他根本没有将考虑的结果当成什么准则。但他还是把自己的这个任务告诉了寻渐枫。
　　 “你一定要杀他吗？”寻渐枫问。
　　 “是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可以去猜，能猜到什么，就是什么，就一定是什么。”
　　 “你认为那会随着一个生命的结束而转嫁吗？”
　　 “我不知道，但我决定一试。我有把握杀他，但没把握自保，假如我也死了，那……”
　　 小也在等待回答。寻渐枫抽出一把匕首，目光中的绝望让小也没有勇气做出任何反应。当小也看清楚匕首的锋刃的趋向时，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手是很快，但对方是疾风无尘。
　　 鲜红的液体顺着清凉的匕首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随之落下的还有小也的眼泪。“我明白你是多在乎他了，你不是在伤害你自己，是在伤害我。不过，我还是要去完成任务的。”小也紧咬着嘴唇，感觉全身都麻木了。鲜艳的血红留在寻渐枫的脸上，刺眼无比，她手中的匕首落在地上，与石板碰撞的清脆声音仿佛在演奏殇曲，激动而凄凉。
　　 回到房间的小也感觉手心冰凉，他再也无法镇静的思考任何事情了。甚至对杀许再，他也有点动摇了。刚刚的那一刀，清楚的在他面前发生，他不敢相信，不愿相信，但也不得不相信。自己是输了，彻底的。即使杀了许再，也不可能得到什么，而且杀了许再，他以后都无法面对那刺眼的伤痕了。可是任务是必须完成的。
　　 一样的阵势，霜姨让小也带了帮里的十几个高手。当然，谁的心里都是有数的，这些“高手”对许再根本没有任何威胁，或者说他们就是去送死的。也许霜姨让他们随小也前往的目的就是借机铲除他们。
　　 还没有见到许再，这些高手就相继送命了。而送他们上路的正是小也，或许他是抱着怜惜的目的杀他们的。但至少一个人的环境会让小也觉得清净，他几乎每晚睡觉都会梦到那道血红的伤痕，就像残酷的一剑把娇嫩的花瓣撕裂。
　　
　　
　　 每当小也和许再见面的时候，周围都很少人。这次也不例外，不过这回两个人明显都多多少少带着一点不安.
　　 “枫她还好吗？”
　　 “她有了一点变化。”
　　 “这回你的目标是我了吧。”
　　 小也没有回答，似乎在告诉对方自己的矛盾。这好象不大符合常理，俩人的弱点似乎就在这一会儿的时间里暴露得有点过分。
　　 “怎么就你一个人？这可不是霜姨的作风啊。”
　　 “那些人都被我杀了。”
　　 “哦。”
　　 “喝了它。”小也递给许再一杯酒，许再也没在意小也是什么时候倒的酒，哪儿来的。接过杯子，许再的脸上浮起一层异样的笑。
　　 “这酒有毒？”许再问。
　　 没有回答，小也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寻常的表情。许再捏着杯子，轻轻喝尽里面的酒，动作之慢似乎在告诉小也，我喝了。
　　 “在你喝下去这酒之前，我还没有决定是不是对你下手。但现在我决定了。”小也说，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接着许再倒了下来，脸上的笑容还没有舒展开。
　　 从驿站挑了匹好马，连夜赶回了倾城派，他等这一天很久了。对此霜姨也是急不可耐，看着手中拿着个包裹的小也，她很兴奋，一切都成功了。“小也，干得好，把他的头拿过来。”
　　 “不行。”
　　 “什么？”威严受到挑衅时的愤怒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你先喝了这杯酒。”小也像变戏法一样递给霜姨一杯酒。
　　 看着小巧的酒杯，霜姨看了良久。平时小也用的蛊和毒药都是她配置的，这酒里一点杂味也没有，但小也为什么让她喝酒呢？又是一会儿，她还是喝了。“行了吧，把人头给我。”
　　 小也递上包裹，霜姨小心翼翼的拆开，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包裹里面的人头明明是蜡制的，做工之粗糙也出乎霜姨的想象。“这是什么，那香味和酒里到底是什么。”
　　 “你一定要知道。”
　　 “是。”
　　 “好吧，不过你马上就会忘记的，酒里没东西，但酒的麻醉作用催动了忘忧草的药性。我不想杀你，但我也不想死，这应该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了。”小也的声音很冷。
　　 惊讶和恐惧也挽回不了什么，一切的记忆正在霜姨的脑子里尘封。
　　 第二天，许再来到倾城派，当天离开，并带走一个蒙着面纱的女人。
　　 小也的心彻底冷了，这一切几乎都是他自己导演的，但他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凄凉的下场。惟独看着什么也不记得的霜姨，他感到一点满足，毕竟，霜姨是自己的受业恩师，在杀她和被她杀的夹缝中，小也找到了出路。现在的状态是再好不过了。
　　 第三天，江湖上的“正义之师”冲入倾城派，霜姨被无数刀剑挑起来，最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身体器官。看着这一切，血腥的程度似乎又升级了，小也再次迷糊，自己是不是又错了。
　　 江湖正义之师的所作所为都震撼着小也，霜姨临死前的茫然无助的眼神让小也精神上彻底落入地狱。
　　 原来江湖不只是倾城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