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龙，干得不错！”李玉泉朝单龙竖了一下大拇指，一脸的兴奋，随后又做了个撤退的手势。单龙呲着虎牙笑了一下：“连长，你们先撤，我来掩护！”
　　 “好吧，你当点心。”
　　 “放心吧，连长。”
　　 李玉泉带着小分队保护着送给养的战士往回撤。单龙的枪口对着敌方的阵地，一双犀利的目光观察着敌人的动静，心里骂道：“狗日的来吧，老子叫你们去见阎王！”
　　 美军那边看见这边已经接应上了送给养的战士，并没有扑过来，也停止了射击。刚才还是战火连天的阵地变得一片宁静，只有硝烟味往四处弥漫，十分的呛鼻。
　　 这时天色已经放亮，单龙见敌人没有什么动静，收了枪，准备回撤。忽然，他发现前边不远处的坡坎下有什么东西在纷飞的雪花中蠕动，以为是只兔子，可兔子没那么小。再仔细一瞧，是个人！看来还有个送给养的战士没有接应过来。他伏下身想喊，可怕惊动了敌人，只好打手势，示意他快点过来。可那位战士也冲着他打手势，示意他过去。他心想：可能他负伤了。他咬了一下牙，这是他动手前的一个下意识动作。他提着枪猫着腰冲了过去。他的动作十分矫健，快如闪电。美军发现这边有动静，开了枪，可慢了半拍，他已到了那个土坎下。
　　 单龙压低声音问：“同志，你负伤了？”
　　 “没有。”一个女人的声音。
　　 单龙这才发现这是个女战士。女战士披着白被单，棉军帽有点大，把她的面部遮掩得只剩下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他一怔，嘟哝道：“你来干什么？”
　　 女战士瞪了他一眼：“我怎么就不能来？”随后又说：“你帮我把这箱药品拿上。”递过一个沉甸甸的箱子。
　　 “你是医生？”单龙接过箱子，心里说，这么沉，她怎么拿得动。
　　 “我是团部卫生队的医生金雪梅，跟我一同来的张医生牺牲了。这箱药品太沉，我拿不动，你帮帮我吧。”
　　 单龙明白了，十分惊喜。坑道里有十几名伤员，由于没有药品，伤口都化脓了，急等着医生和药品。
　　 金雪梅叮嘱说：“这东西现在比性命还要紧，你要把它保护好。”
　　 单龙使劲地点点头。
　　 “咱们走吧。”金雪梅说着直起身就要往外冲。
　　 “趴下！”单龙喊了一声，扑过来把金雪梅压倒在地。
　　 “啾啾啾……”一阵密集的子弹打得他们身边的积雪乱飞。单龙抱着她滚进身旁的一个弹坑，嗔道：“你不要命了！”
　　 金雪梅吐了一下舌头。少顷，敌人停止了射击。单龙爬到弹坑边环视一下地形，这个土坎右侧是开阔地，左侧距268高地边缘有二十几米远有一面陡坡，下了陡坡就是敌人的火力死角。他眼珠子转了一下，悄声说：“金医生，从这个陡坡下去就是268高地。你跟紧我，我咋样你咋样。听明白了没有？”
　　 金雪梅点点头。单龙把腰间的皮带往紧地扎了扎，斜挎上枪，抱起了药箱。金雪梅也学着单龙的样，挎好随身的皮包，扎了扎腰带。
　　 单龙悄悄探出头，观察了一下敌方的阵地，那边似乎没有什么动静。可他知道，敌人已经发现了他们，只要他们一行动，敌人的轻重火力就会一齐向他们开火，他们很难活命。忽然，他看见弹坑里有个钢盔，顿时有了主意，轻声对金雪梅说：“咱们从这个陡坡滚下去，你双手抱住头。”
　　 金雪梅双手抱住头，就要往出冲，又被单龙拦住了，示意她别急。单龙捡起那个钢盔帽，奋力朝右侧投去。刹时敌人阵地上枪声大作，如同爆豆，那个钢盔被打得直溅火花，布满了筛子眼。
　　 说时迟，那时快。在枪响的一霎那，单龙抱起药箱，喊了一声：“跟紧我！”猛地蹿了出去，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坡边，就地一滚，滚下了山坡。
　　 金雪梅哪里敢怠慢，依样画葫芦，也滚下了山坡……
　　 三 战地雪梅
　　 高地的坑道挖在高地的左侧面，这里是敌人炮火的死角，虽然安全，但阴暗潮湿，呆得久了你会感到身子里里外外都长了毛。美军的火力封锁了志愿军的给养线，给养送不上来，坑道缺吃缺喝缺弹药，更缺药品。在这样生存极其恶劣的环境下，二连已经坚持了二十二天。
　　 金雪梅的到来给268 高地带来了生气和欢乐。有了医生和药品，加之有了给养的补充，伤员们的伤势和情绪都开始好转起来，沉闷了多日的坑道里有了欢声笑语。指导员赵光明高兴地说：“一个金雪梅可以顶一个连队的战斗力。”
　　 这天中午，金雪梅给伤员们换完药，有点累了，想休息休息。她一眼瞥见单龙，便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由于那天单龙接应了她，而且救了她一命，她对单龙十分感激。
　　 单龙正在聚精会神地擦枪，金雪梅坐在了他的身边他都没有发觉。
　　 “擦枪啦。”金雪梅主动地打招呼。单龙抬头一看是金雪梅，慌忙往一旁让了让。金雪梅故意又往他身边靠了靠，他急忙又挪了一下。金雪梅笑道：“怎么啦，我是老虎，怕我吃了你？”
　　 单龙涨红了脸，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实在话，他长这么大，除了母亲外，还没这么近距离地跟女人在一起坐过。那天接应金雪梅时，他把金雪梅压在了自己身体下面，身体接触自然是零距离，可那时是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他根本就没想到金雪梅是个女人，当然不会感到有什么不好意思。此时此刻在安全的坑道里，金雪梅的身体和他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冲着他笑，充满着温情。他只觉得心里好像着了火，又好像吹进一股春风，一种从没有过的愉悦感令他既兴奋又不好意思。
　　 “没看出，你还这么封建。”金雪梅看着他的窘态禁不住笑出了声，那笑声如同银铃。单龙被她笑得越发红了脸，垂下目光不敢看她。金雪梅笑着说：“谢谢你那天救了我。”
　　 单龙红着脸说：“说这个干啥，你救了那么多伤员，他们要谢你谢得过来吗？”
　　 “好，咱不说这个了。”金雪梅换了话题：“你是哪里人？”
　　 “陕西关中。”
　　 金雪梅惊喜地叫道：“我是陕北人，咱俩还是乡党哩！”
　　 单龙也十分惊喜。他们都顿时感到亲近了许多。金雪梅又问：“你多大了？”
　　 “二十。”
　　 “跟我弟弟同岁。”
　　 “你弟弟干啥工作？”
　　 “他是高三学生，今年考大学。他的名字比你多一个字，叫金小龙。往后你叫我姐姐。”
　　 单龙更是一副窘相，有点不知所措：“金医生……”
　　 金雪梅虽然比他大两岁，可长得俊俏小巧玲珑，此时还有点顽皮，看上去比他还要小，让他叫声姐，他还真不好开口。金雪梅故作严肃地说：“别叫金医生，叫姐姐。”
　　 单龙的脸上又蒙上了一层红布，口张了一下，却没叫出声，惹得金雪梅笑弯了腰。半晌，她敛住笑，十分亲昵地叫了声：“小龙，你打死了多少美国鬼子？”
　　 单龙指着坑道壁：“都在这儿记着哩。”
　　 金雪梅抬头仔细一看，坑道壁上刻着十三个“正”字，另一个“正”字还差一划。她惊喜地叫道：“六十九个！你真了不起！”
　　 单龙说：“今天我一定要凑够整数。”
　　 金雪梅摸着单龙手中的枪：“都是用这支枪打的？”
　　 单龙点点头。
　　 “枪这么亮，你还擦。”
　　 单龙说：“枪是军人的第二生命，你不把它保护好，上了战场如果卡了壳，你就没命了。”
　　 金雪梅又问：“这支枪好使吗？”
　　 “好使。这枪是苏制１９４４式骑步枪，也叫‘水连珠’。打起来烟雾少，枪声清脆，特别是供弹、发射干脆利落，连续发射时如同水珠溅落，所以叫水连珠。它的正式名称是莫辛．纳甘１８９１式步枪，是俄国陆军上尉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莫辛设计发明的。过去我们使用都是１８９１式、１９３８式旧枪，是苏联前期提供的，都是战场上回收的旧枪，多半使用过度，附件不全，胀膛、卡壳的现象经常发生。我们把它叫做‘脚蹬枪’，卡壳时得用脚蹬才能打开枪机。入朝参战时我们换上了1944式……”说起枪单龙一改刚才的腼腆，十分兴奋，滔滔不绝。
　　 金雪梅忽然提出一个要求：“你能不能教我打枪？”
　　 单龙一怔：“你想学打枪？”
　　 “嗯。”金雪梅点头，一脸的期望。
　　 “行。”单龙拿枪给金雪梅指点：“这是标尺缺口，这是准星，瞄上目标，三点成一线，扣动扳机。”他做了个瞄准的动作。
　　 金雪梅接过枪试了一下，问：“有没有瞄准器？”
　　 单龙说：“没有。我也从来不用瞄准器。”
　　 金雪梅惊奇地问：“你不用瞄准器都打得那么准！你的枪法是跟谁学的？”
　　 “跟我爹。”
　　 “你爹是干啥的？”
　　 “我爹是猎手，我12岁就跟着他上山打猎。”
　　 “怪不得你枪法这么好。”
　　 单龙忽然问：“你爹是干啥的？”
　　 金雪梅说：“是医生。”
　　 “你也是跟你爹学的手艺？”
　　 “不完全是，我上过医科学校，毕业后分到部队医院工作。三个月前医院组织医疗队抗美援朝，我就报名参加了，分到团部卫生队工作。”
　　 “参军几年了？”
　　 “一年零五个月。”
　　 “我参军三年了。”单龙得意地说。“第一次上前线？”
　　 金雪梅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单龙的手上：“你的手怎么了？”
　　 单龙的两只手都冻肿了，手背上裂了好几道口子，渗着血迹，令人目不忍睹。他却笑了笑，没事似的说：“没怎么，好着哩。”
　　 “快让我看看！”金雪梅放下枪，轻轻地捧起单龙的双手：“你看都冻成啥了，还说‘好着哩’。”她眼里有了泪花。
　　 天气寒冷，狙击手的手都不成程度地冻伤了，单龙的冻伤最为严重，可他把这没当一回事，依然笑着说：“这点冻伤算个啥嘛。”
　　 “我给你上点药。”金雪梅打开随身挎的小药箱。
　　 单龙说：“别费事了，我这伤天一暖和自然就会好的。”
　　 “你不想要这双手啦！”金雪梅板起了脸，吓唬单龙。“我是医生，你得听我的。”她取出冻疮膏，用手指轻轻地给单龙冻裂的伤口上涂，一边涂一边小心翼翼地问：“疼吗？”
　　 不疼是假的。金雪梅的手指似一个鹅毛翎子在单龙的心头拂动，他感到了一股从没有的热流从心田流过，忘记了疼痛。
　　 刘二虎这时过来，金雪梅发现他的手也冻伤了，也要给他上药。刘二虎满不在乎地说：“上啥药，大家的手都这样，还能上过来。”
　　 金雪梅急忙去检查战士们的手，天气寒冷，坑道又潮湿，战士们的手脚都不成程度地冻伤了。她急忙去找指导员，眼含泪水：“指导员，我犯了大错误，你批评我吧。”
　　 赵光明很是纳闷：“你犯啥错误了？”
　　 “战士们的手和脚都冻伤了，我没及时发现……”
　　 赵光明苦笑道：“这咋能怨你哩，天气寒冷，这是没法子的事。”
　　 “有法子。”
　　 “啥法子？”
　　 “可以治。”
　　 “你能治？”
　　 金雪梅点点头：“让人取些积雪来。”
　　 赵光明大喜过望，急忙派人去取积雪。不大的功夫，几个战士用脸盆水桶取回了积雪。金雪梅说太少，让再取。她指导大家用雪搓冻伤的手和脚，直到发热为止；又从药箱取出几味中药交给炊事班长，让炊事班把积雪化成水，熬药，让战士们用药汤洗手脚。她忙而不乱，指挥若定，俨然一位将军。
　　 两天后，战士们的冻伤都大有好转，一些伤势轻的战士基本痊愈。金雪梅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战士们都夸金雪梅的医术高明，赛过华佗。
　　 这天，赵光明带着侦察班的战士执行任务回来了，手捧着一束野花来到金雪梅面前。那束花鲜嫩欲滴，含苞待放。金雪梅眼睛一亮，惊喜地叫道：“山丹丹！哪儿来的？”
　　 赵光明笑着说：“我们执行任务时，在山坡上看到了它，就采了下来。朝鲜人叫它金达莱。小金，送给你。”说着把花递给金雪梅。
　　 “送给我？”金雪梅有点不相信。
　　 “送给你。”赵光明肯定地说。
　　 “谢谢指导员！”金雪梅十分高兴，接过那束金达莱，一脸的灿烂。
　　 赵光明一脸严肃地说：“我们应该感谢你，你给伤员们减轻了痛苦，治好了战士们的冻伤，给连队带来了欢乐，提高了连队的战斗力。你是我们的功臣。”
　　 金雪梅红了脸：“指导员，瞧你，都把我夸成了一朵花。”
　　 赵光明笑道：“你本来就是一朵花嘛，不信你问问大家。”
　　 战士们都笑了起来。金雪梅的脸成了红苹果，她把头埋进了那束花里，半天，喃喃地说：“真香啊！”随后她找来一个罐头瓶，倒了点水，把金达莱插进去，放在坑道里最显眼的地方。她一边干着这些一边轻轻地哼着一首歌：
　　 金达莱花开哟满山岗
　　 我的故乡是美丽的城
　　 凉爽的海风从图门江吹来
　　 洁白的云朵山间飘过……
　　 优美的歌声和淡淡的花香飘满了坑道，战士们都被陶醉了。就在这时杨宏志和刘二虎提着枪轻手轻脚来到单龙身边，杨宏志耳语似地对他说：“连长叫我们。”
　　 单龙知道有紧急任务，操起枪就走。
　　 四 血染冰河
　　 他们三人来到坑道口，只见李玉泉抱着双肘望着外边，一双浓眉拧成了墨疙瘩。一排长孙双喜站在他的身边，也是一脸的焦急。他们见此情景，默然站住，目光也向外看去。
　　 鸡公山山脚有一条小河，宽不过两丈，深不过三尺，寒风给它披上了一层厚厚的冰甲，远远看去，似一条白玉带。战士们不知道小河的名，就叫它小冰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