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深入虎穴
　　 拂晓，护送伤员的小分队返回268 高地。单龙见到李玉泉“哇”的一声哭了。战场上的牺牲是很平常的事，他已经见得很多很多了。上次班长的牺牲令他十分痛心，可他还是强抑住痛苦，没有失态。金雪梅的牺牲让他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感情，他放声大哭，哭得十分伤心。李玉泉急问怎么了。一排长红着眼圈说：“金医生牺牲了。”
　　 李玉泉惊呆了。一排长把金雪梅牺牲的经过说了一遍。单龙哭着说：“连长，我没保护好她，你枪毙我吧……”
　　 战士们听到噩耗，都流泪了。那样一个活泼可爱花朵般的姑娘，本应在医院挽救更多的生命，却在战场上凋谢在了敌人的枪弹下，谁能不为之落泪！
　　 俄顷，李玉泉拍了拍单龙的肩膀：“小单，别哭了，这不能怨你。”他转过身去，双手搓了一把脸。他不想让单龙和战士们看到他的泪水。
　　 单龙抹去脸上的泪水：“连长，我要为金医生报仇！”
　　 李玉泉转过脸看着单龙。单龙咬着牙说：“我冲进美国佬的阵地，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
　　 “胡扯！”李玉泉生气了，随即缓和了一下口气说：“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但不能蛮干。今天你不要出去，好好休息。”
　　 “连长……”单龙还想说啥，李玉泉摆了一下手：“这是命令！”转身走了。
　　 单龙木橛似的戳在那儿，无可奈何。好半天，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束金达莱上。金达莱开得火样红，浓浓的香气飘满了坑道。睹物思人，泪水又一次涌出了他的眼眶，他狠狠地咬着牙，暗暗打定了主意……
　　 子夜。一勾残月，斜吊在西天。
　　 单龙悄悄地出了坑道。雪后初晴的夜晚更加寒冷，夜风扑面而来，刀割针刺般地往皮肉里钻。他全身燃着仇恨的怒火，一点也没觉着寒冷。山川原野上的雪还没有完全消融，泛着星星点点的光。美军阵地上的探照灯交叉照射着阵地前沿，灯光射过来一切景物清晰可见，灯光移开，眼前一团漆黑。
　　 单龙这次单独行动给谁也没说。他明白再怎么给连长说，连长也不会答应的。他本想叫上刘二虎，可想到私自行动是违反纪律的，再者，刘二虎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便打消了叫刘二虎的念头。他要独闯虎穴，给班长和金雪梅报仇！至于闯进美军阵地怎么个打法，他还没有想好，到时见机行事吧。他自信，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就能闯出去。
　　 单龙顺着战壕偷偷地摸到了美军阵地前沿。探照灯照射过来，他急忙趴在雪地上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紧盯着前方。探照灯刚一移开，他猛地蹿出去。当探照灯再照过来时，他又趴在地上不动了。如此三番五次，他蹿到了探照灯照不到的死角。
　　 借着探照灯的灯光，单龙清楚地看见岗楼上有两个美国鬼子，端着冲锋枪，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他心想：美军加强了防备，难道发现了自己？他伏在那里不敢贸然前进。
　　 好半天，不见有什么动静。他再仔细瞧，两个美国鬼子背靠背端着枪，警惕地盯着四周。他明白了，美军是加强了防备，但并没有发现他。
　　 单龙匍匐前进了几十米，看见一个硕大的圆形碉堡跟前停着三四辆吉普车，车灯都开着，把四周照得一片通明。碉堡顶部的电线密如蛛网，碉堡门口站着双岗。他猜想：这里一定是美军的指挥部。如果能把狗日的炸掉，那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腰间，只有几颗手榴弹，就是拼死冲进去，也不管用。他后悔来时没带上炸药包，如果有炸药包，他拼上命也要把碉堡炸掉。
　　 单龙猜得没错，这个大碉堡就是美军的指挥部。他再仔细观察，发现这是个子母堡，那个圆形大碉堡的四周还有几个暗堡，几个流动哨来回地在四周巡逻。如此戒备森严，根本无法靠近。他脑子里急速地飞转着，想什么办法才能炸掉这个大碉堡？
　　 岁那年，他跟着父亲上山去打野猪，没想到却遇上了一只雪花豹。山里已多年不见老虎，雪花豹就是兽中王。父亲最先发现了雪花豹的脚印，说有豹子，赶紧藏起来，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崖石后边藏。他那时初生牛犊不怕虎，说藏啥，咱手中有枪，它来就打死它。父亲说：“你知道个啥，豹子可不是野猪，厉害着哩。”说话间，那只雪花豹嗅到了人的气味，吼了一声，从丛林中扑了出来。那是只公豹，体大如牛犊，凶猛赛过老虎。他见雪花豹扑过来，慌忙举枪就打，手一哆嗦，子弹打偏了，打中了雪花豹的耳朵。雪花豹更被激怒了，吼声如雷，直朝他扑来，速度之快根本容不得他换子弹。他慌了，转身就跑，可哪里能跑过豹子。眨眼间，雪花豹的前爪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张开了血盆大口。就在这时，一声枪响，是父亲开的枪，不偏不倚打在了雪花豹的头上。雪花豹的头开了花，倒在了他的身边。事后，父亲教导他：“打猎不比其他行当，急躁不得，先要确保自己不被野兽吃掉，才能打死野兽。”
　　 此时此刻，单龙想到了父亲的教诲，他自思身单力孤，根本无法炸掉这个大碉堡，不如先摸清路线，明儿晚叫上二虎一块来，带上炸药包，把狗日的炸掉。打定主意，他怕暴露目标，慢慢退了回去。
　　 在这一进一退之间，时间悄悄溜了过去，天色渐渐放亮。单龙有心撤回去，可想到出来一趟不易，况且已经摸到了敌人的鼻子底下，没打死一个敌人，他实在很不甘心。不回去吧，天一大亮，很容易被敌人发现，万一被敌人发现了，就糟糕了。思忖半天，他决定先找个地方隐蔽起来，到时见机行事，来个顺手牵羊，也不枉出来一趟。
　　 他在一块岩石背后隐蔽起来，这个地方地势高，居高临下，视野开阔，目光扫过去，美军阵地上的动静尽收眼底，一条简易公路从山坳钻出来，直通阵地前沿。从268 高地那边观察，根本看不到这条简易公路。他暗暗高兴，心里说：“狗日的美国佬，只要你敢在阵地上露头，我就要收拾掉你，给班长和金医生报一箭之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天色大亮。简易公路似一条冻僵的蛇，僵卧在那里，没有什么动静。单龙俯卧在那里，似一只狩猎的老虎，瞪圆着眼睛，等待着猎物出洞。
　　 太阳像一个没烙熟的烧饼挂上了东山头，不冒一丝热气。美军阵地上还没有什么动静。清晨的寒风呼呼地吹，直往单龙的衣领里钻，针扎似的疼。天黑那会，他全身燃烧着一腔的复仇烈火，加之高度紧张，并没感到冷。此时此刻他冷静下来，才感到了刺骨的寒冷。他想活动一下冻麻木的手脚，却怕被敌人发觉。他咬牙挺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公路和美军阵地。
　　 时间在难熬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溜走，天空中那个没烙熟的“烧饼”从头顶上走过，斜到了西天。美军阵地上终于有了动静。简易公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串小黑点，随后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渐渐的那串小黑点变成了小车队。单龙眼睛一亮，全身一震，握紧了手中枪。他爬行几步，顺着石缝仔细观察，只见五六辆越野吉普车停在了战壕边，从车上下来了一伙美国佬。那伙美国佬走进战壕，对着我军阵地指指划划。为首的美国佬有四十岁出头，穿着大衣，看不清他的官阶。他举着望远镜向315高地方向观察。片刻，他放下望远镜对身边一个上校军官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那个上校军官身子挺得笔直，嘴里不住的“yes！yes！”
　　 单龙顿时十分兴奋，心里说：“上校对那家伙说‘yes’，十有八九那家伙是个将军。没想到钓着了一条大鱼，这多半天的冻没有白挨。擒贼擒王，先干掉这个美国佬！”他端起了枪。
　　 那伙美国佬朝他这边走来，边走边指手画脚，在战壕的掩护下，时隐时现。在距他一百多米的地方，美国佬们停了下来。他的眼睛瞪得溜圆紧盯着他们，美国佬的黄头发蓝眼珠都依稀可见。为首的美国军官可能觉得白雪有点刺眼，戴上了墨镜。他的块头很大，似一头大棕熊。
　　 单龙咬了一下牙，下意识地拉动枪栓，可没拉开。糟糕，枪栓拉不开了！他咬着牙使劲拉，还是拉不开。原来是天气太寒冷，枪栓冻住了。
　　 “都怨自己疏忽大意！”单龙在心里直骂自己太混蛋，怎么没想到这一层，事到如今可怎么办？！
　　 那伙美国鬼子近在咫尺，此时打狙击，瞄都不用瞄就能送他们上西天。可在这紧急关头枪栓却拉不开了，急得单龙几乎都要哭了，额头鼻尖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子。
　　 忽然，他想到什么，急忙解开裤带，掏出小便的家伙，跪在地上就冲着枪栓撒尿。这一招果然凑效，枪栓当即拉开了。他把自己收拾利索，伏下身找好角度，推子弹上膛。可那伙美国佬却折身往回返。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能让他们回去！他急了眼，跳起身大喊一声：“狗日的，哪里走！”
　　 突然的叫声使那伙美国佬大吃一惊，他们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回头朝这边看。这时单龙手中的“水连珠”响了……
　　 七 敌酋丧命
　　 出现在阵地前沿的是美军的山地作战专家威尔逊将军，陪同他的是鸡公山前线阵地指挥官史密斯上校。尾随在他们身后的是威尔逊将军的随从和警卫人员。近日，美军进攻屡屡受挫，最高司令部便派威尔逊亲临前线视察，尽快拿出一个行之有效的作战方案。
　　 史密斯上校指着268高地和315高地说：“将军阁下，那个高一点的山头有中共军队的一个指挥部，矮一点的山头坚守着他们的一个加强连。中共军队把坑道挖在高地的棱线以北，那是我们炮火的死角，曲射炮也打不到。我们的炮火再猛，也打不着他们。”
　　 威尔逊举着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说：“中共军队当年就是用地道战、地雷战打日本人的，他们现在又把那种打法发展成为坑道战来对付我们。”他当年是国军的军事顾问，很了解八路军和新四军的地雷战和地道战。
　　 史密斯抱怨说：“麦克阿瑟将军说，要在感恩节前结束这场战争，可现在都到什么时候了，战争越打越糟糕，根本看不到要结束的影子。中国的士兵太厉害了，一点也不怕死，他们用胸膛堵我们的枪眼，抱着炸药包与我们同归于尽。就说面前的268高地吧，他们的人都躲在坑道里，只派出狙击手打冷枪。我们的士兵现在都不敢出碉堡大小便，怕他们打冷枪。他们是战场的幽灵，无声无息地杀人于无形，我们却找不到他们藏身何处。我们防不胜防，避无可避，官兵死伤惨重，情绪低落。”
　　 威尔逊诧异地看着他：“上校，你知道刚才你说什么了吗？你这是散布厌战言论，是很危险的！”
　　 史密斯分辩说：“将军阁下，我说的都是事实。司令部必须尽快拿出行之有效对付中国军队的作战方案，不然的话，我们的伤亡会更加惨重。”
　　 威尔逊有点不高兴了：“上校，你是在批评我无能？”
　　 史密斯急忙说：“将军阁下，你误会了，我实在是着急呵。”
　　 威尔逊缓和了一下口气说：“上校先生，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他思忖半天，忽然说：“中共军队有狙击手，我们就没有狙击手吗？我们的装备可是一流的。”
　　 “您是说我们派出我们的狙击手，打他们的狙击手？”
　　 威尔逊说：“中国有句话说得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不能老是挨打，我们应该主动出击！”
　　 史密斯挺起了腰板，说了声：“yes!”
　　 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听到有人大喊了一声，威尔逊一怔，寻声看去。在此同时，他也听明白那是句骂人的中国话，情知不妙，刚想趴下，枪响了。
　　 威尔逊“啊！”的叫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一颗子弹飞过来，正中他的心窝。史密斯一伙吓得慌忙卧倒。忽然，史密斯瞧见威尔逊瞪着眼睛看他，急忙匍匐过去：“将军，你没事？”
　　 威尔逊摇摇头。原来他穿着防弹背心，防弹背心救了他这一劫。威尔逊晃了一下手中的望远镜，示意史密斯快看268高地的动静。史密斯趴在那里用望远镜观看。
　　 高地前沿阵地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稀稀拉拉的几株灌木丛当风抖着，看不到人影。刚才的子弹是从哪里飞过来的？让威尔逊很费猜测。忽然，他发现自己阵地左侧的一株灌木丛抖动得厉害，再仔细观察，灌木丛背后隐藏着一个人。这时史密斯的望远镜也锁住了那棵灌木丛。他们相视都狞笑了一下。威尔逊回头示意身后的卫兵把冲锋枪给他，史密斯也要了一支冲锋枪。
　　 两支冲锋枪同时开了火，成串的子弹飞向那株灌木丛。那株灌木丛被枪弹齐刷刷地扫断了。
　　 成串的枪弹从单龙的头顶飞过，他很是纳闷，刚才眼看着打中了那头“大棕熊”，怎么他又活了？随即他明白了过来，“大棕熊”穿着防弹背心。他心里骂了一句：“狗日的，透心凉不管用，那就给你脑袋砸个钉子！”他悄悄地移动了一下位置，把枪口对准了敌人。
　　 好半天不见动静，威尔逊和史密斯停止了射击。山川原野回复了宁静，他们相对而视，都认为击毙了敌手。他们端着枪慢慢站起身。
　　 砰！砰！
　　 两声枪响，十分的清脆。威尔逊和史密斯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訇然倒下。他们俩的眉心都有一个弹洞，正在慢慢地往外渗血。
　　 顿时那伙美国佬炸了营，怪叫着趴在地上。随即他们醒过神来，轻重火力一齐朝单龙开火，霎时枪声响成一片。单龙早已躲到岩石背后，那块岩石被子弹打得火花与碎石四处乱溅。他偷偷一乐，心想，这地方不可久留，便趁着敌人枪炮的间隙 抱着枪滚到附近的一个大弹坑。就在这时，一颗炮弹落在了他刚才藏身的地方，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那块岩石被炸得粉碎。他大吃一惊，吐了一下舌头，急忙趴下身，飞上天的碎石天女散花似的落在了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