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乐得朱大妈合不拢嘴，她抱孙子了，小梅顺产一子。朱大妈辞去了工作，专门在家招呼孙子。小梅产假满后，继续在环卫站上班 ，当她的环卫工人。朱飞由于工作出色，对全市无线电做出了贡献，被列为市学科带头人，享受政府特殊津贴待遇。小梅生活得十分幸福，人们发现，她嘴角时常挂着笑容。知道她经历的人都欣慰地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终于熬出来了，梅花绽放了。
　　 小梅生孩子后的第二年，西平市环卫站进行了改革，市区近800名环卫工人实现街面包干负责制。每一个环卫工人对自己所负责的街道，一抓到底，站里月底根据保洁程度有奖。
　　 小梅与新来的黄阿姨负责的是西平城区学府路整条街，这条街人多，闹市区，有两所中学，她们任务重，保洁难度大。但她们兢兢业业，不懈怠，到处巡看，每一个月都获得了奖金。受到站领导的好评，被授予精神文明街的称号。其实，这多亏了小梅想出来的一条计策。她看到这条街来来往往的学生、老师、家长占大多数，她就与黄阿姨分别找到了几家学校的校长，请求他们在升旗仪式上或有关会议上给师生讲一讲，保持这条街的清洁卫生。校长们很敬佩他们环卫工人的这种精神，都答应了下来，还多次强调，效果蛮不错的。
　　 也出现一些家长，没有良好的卫生习惯，随手乱丢垃圾，让她们很头疼。有一次小梅与黄阿姨正在街道边打扫卫生，突然从一辆小车里丢出一袋没有喝干净的牛奶。牛奶塑料袋、吸管及乳白色的液体洒在地上。小梅就走上去交涉。开车的女人，烫了一个爆炸式发型，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甲涂成猪肝色，见小梅责问，扫了小梅一眼，不屑一顾地说：“那你们是干啥的？我不丢，你们就没事做，你们就得丢饭碗。”小梅一听，气得转身离开，与黄阿姨一道蹲下身，用毛巾把牛奶擦干净。小梅也见过有的家长把嗑的瓜子皮随手扔出窗外，被风一吹，满街都是，害得小梅与黄阿姨到处追着捡。幸亏那些女学生帮忙，才捡得干净。
　　 小梅之所以选了这条街，那是因为自己和弟弟晓东在这里读过书。虽说现在都没有在这儿读了，但小东是她的亲人，她清扫这条街总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似乎闻得见弟弟的味道。更重要的是，小东在这条街上第一次喊她“姐姐”，那是发自肺腑的呼唤，是亲情的流露。
　　 小梅对弟弟的工作生活非常满意，弟弟来信了，他因专业过硬，被公司派到非洲参加在那儿的建设项目，三年来，不仅收入很好，还收获了爱情，与同在那儿工作的一个女孩子结婚了，两人过得很好，叫姐姐不要担心他们，并寄来了给侄儿的礼物。昨晚弟弟又来信了，欣喜地告诉姐姐，他妻子怀孕了，他就要当爸爸了。小梅看了开心地笑了。
　　 黄阿姨见了说：“小梅，有啥好事说来我也高兴高兴。”小梅就一五一十地说了。黄阿姨说：“你弟弟真能干，与你这做姐姐的关心和鼓励分不开。”小梅心里也这样想，自从弟弟喊她姐姐后，姐弟之间无比亲蜜。她给过弟弟很多钱，也帮助过弟弟不少事，带他去医院看过病，弟弟重感冒输液时，有她守在身旁。她随时鼓励他，开导他，叫他记住爸爸生前对他说的话。她告诉弟弟，世上还是好人多，像继父那样的坏男人，是少数。她给小东讲姚婆婆的故事、讲陈老柱的故事，说他们都是好人。我们姐弟也要做好人。弟弟愿意听姐姐的，每次都答应了，叫姐姐放心，他会按姐姐说的做。
　　
　　 七
　　 路上，人们走得匆忙。小梅急匆匆往家赶，今天是敬老节，她买了两斤肉，还有一些韭菜、白菜、洋芋和一些饺子皮，打算今晚包饺子吃。朱飞一听，高兴得不得了，大叫“老婆万岁”！小梅刚进家，孩子嚷着说要吃包子，小梅只好又折出来，到她常去的那家“东北姐妹鲜肉包店”里去买。
　　 买包子的人多，要排队，小梅站在人后。这时，又来了两个中年妇女。一个说：“好凄惨啊，那个女人，被摩托车撞成那样，血肉模糊，骑摩托车的人跑了。”另一个说：“听说那女人醒来后才说了‘儿子在非洲’几个字又昏过去了。”小梅一听，心里一动，忙问在哪儿出车祸。一个妇女说，就在旁边，拐过去就是。小梅就往那边跑去。见那儿围着许多人。看来已经有人打电话给110，警察也赶到了。
　　 小梅挤进去一看，是后妈。几个包子滚落在旁边，看来她也是来买包子的。她住的地方离这儿那么远，怎么会来这儿买包子呢？哦，原来的老房子在这儿，也许是过来收租金的。只见后妈脸上全是血，扭曲着的左腿非常严重，血肉模糊，被撞得不轻啊。小梅突然觉得心疼，蹲下去大喊：“妈！”没有反应。这时，120急救车已经赶到，不知是哪个好心人打的电话，小梅想到，也许是警察吧。容不得她多想，医生已经下车，包扎，给她吸氧，抬上担架。一个女医生喊道：“谁是家属？”小梅马上回答：“我！”“好，快上车！”医生说完抬起担架进了急救车。
　　 市医院外科，病人很多，显得很拥挤。用白色绷带吊胳膊吊腿的人随处可见，看来车祸真是猛于虎也。
　　 第三天，庄桂芹醒来了，才知道自己躺在医院里。思路渐渐地清晰了起来。自从再婚后，过了不到三年的好日子，自己嫁的这个男人就变了。自己实在与这个酒鬼过不下去了，原来两个孩子在身边，他撒野还考虑一下孩子，去年，他的儿子也去了另一个城市读书，他在家简直就是肆无忌惮了，发酒疯，动不动就打她，凌辱她。有时整夜不回家，有时天亮才回，全身闻得见一股酒味骚臭味，甚至有时一只脚还错穿了女人的短丝袜。
　　 最近，居然又缠上一个离异女人，还把这个女人带回家，并提出要与自己离婚。忍无可忍、受尽欺凌的她只得同意。他叫她搬出去住。于是她流着泪回到若干年前的老房子里居住。敬老节这天早上，儿子从非洲打一个电话来给她，问了她的身体情况。她不敢把离婚的事告诉他，怕他在那边担心她。晚上她一个人懒得做晚饭，出来走了走，看到这家“东北姐妹鲜肉包店” ，就买了几个包子，打算回家当晚饭吃。买好包子低着头走在路上，想到自己晚年婚姻的悲惨境遇，心里涌起阵阵悲伤。突然被身后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似乎是摩托，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医生见她醒来，说，你算是从鬼门关里捡回了一条命，从你住院到现在，亏你的女儿寸步不离身地照料你。好好安心养伤吧。医生交代完出去了。“女儿?”庄桂芹心里正纳闷，这时，抬着盆的小梅走了进来，见她醒了，高兴地喊了她一声“妈”说：“你醒了，真好！”
　　 庄桂芹一见是小梅，特别意外，原来医生说的女儿就是她！瞬间，过去的一幕幕，闸门倏地打开，心里顿时觉得五味杂陈，羞愧万分，无地自容。沉默了片刻，她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小梅见了，走近，用湿毛巾给她擦眼泪。庄桂芹伸出毫无缚鸡之力的两只手，抓住小梅的手腕，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流泪。
　　 小梅有些明白后妈的举动，她没有说什么，任凭她拉住自己的手。
　　 刚出车祸的当天晚上，朱大妈与朱飞也赶过来看了。在手术室外面走廊上，朱飞说：“我想起以前她对你的那些残忍的虐待，就真想劝你不要管她，这种心肠毒辣的后妈，真是少见……”朱大妈止住儿子的话：“过去的事就算了，毕竟她是小梅的后妈，是长辈。尽管她对小梅很过分，但也是你的后妈。”小梅缓缓地说：“妈，你说得对，我正是这样想的。我想起那些年后妈待我的过往，现在还心有余悸，像做了噩梦一般，后怕。但她终究抚养了我好多年，特别是爸爸走了以后的几年，是后妈给我管吃管住的，我才活着，才拥有今天的好日子。再说了，弟弟小东对我是真诚的，我们是亲人，是姐弟。我的后妈是他的亲娘，看在弟弟的份上我也要管她呀。更何况她现在无依无靠，小东远在非洲，啥也帮不了，此时，我不帮谁帮？”朱大妈、朱飞听了，连连点头，朱大妈夸她明事理，儿女不应该记父母的仇，以前的就让它过去算了，人要往后看。朱飞也夸她是好老婆，说归说，支持老婆的决定，家里有他，有妈妈，这几天就放心地在医院照顾后妈吧。
　　 小东在第三天晚上赶到。庄桂芹一只手拉着儿子，一只手拉着小梅，弱弱地说：“小梅，我对不起你，不配你喊妈！我以前对你太过分了……”“妈！”小梅打断庄桂芹的话，“别说以前的事了。弟弟就要当爸爸了，你要高兴呢！”庄桂芹脸上露出笑容，转过脸来说：“儿子，是真的吗？妈要当奶奶了。”“是真的，妈，你好好治疗，等着当奶奶吧！”
　　 在医生办公室，医生郑重地对小东小梅说：“车祸受的伤，是控制住了，治疗之后就会好的。但是，我们在给她做全面检查时，意外地发现她肝上有一个恶性肿瘤，已经有拳头那么大，属于晚期。现在不能手术，只有等车祸所受的伤治好后，转到肿瘤科治疗。这样对你们说吧，好好待她，时日不多了。”姐弟俩听了非常难过，真的不敢相信这些事实。小梅看到痛苦万分的弟弟，扶住了弟弟的肩膀。小东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抱住姐姐哭了起来。
　　 小东来之前没有考虑到会出现如此意外，一个月的假很快到期，他要飞往非洲处理一些必须由他处理的事。他把治疗费用预交足，又留了一些给小梅，小梅不要。小东哭了：“姐，好姐姐，你一定要拿着。钱不是问题，是我的时间有问题。我回去处理一下，请一个长假回来陪妈妈。这些钱，你拿着给妈妈做些好吃的，她的时间显然不会太多了。姐姐，你的大恩大德，弟弟记住了。虽然我们姐弟离得远，但你是爱着弟弟的，我对妻子说过，远远的姐姐近近的爱。姐，就辛苦你了，妈就交给你了。”
　　 小梅哭着送走了弟弟，回到病房，见后妈正在抹眼泪呢！她忙过去问：“妈，你怎么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不是，妈是愧疚，妈对不住你啊！”庄桂芹说着大声哭了出来。旁边的病人见状，安慰道：“养儿防老，积谷防饥。你的儿女照料你是应该的，不要自责，出事了，只有面对的。”庄桂芹没有再哭，叹了一口气，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只是不停地流泪。
　　 两个月后，庄桂芹看到自己不出院反而转到楼上的肿瘤科，吓慌了，忙喊：“小梅，小梅，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怎么了？”小梅只好故作轻松地说：“医生说，你的肝上有一点儿毛病，转到上面治疗，好了就出院了。”庄桂芹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伸出手来拉住小梅不放。
　　 几天之后，庄桂芹已经意识到自己身体的严重性。自己肝部疼痛难忍。她听见医生责怪小梅为什么不给病人每年进行体检，早发现早治疗才好。她心里明白了，自己的病很严重，没有体检？说明好久以前就有了，难道是肝癌晚期？才经过大难不死的她，此时反倒不惊慌了，反正小梅小东他们两姐妹现在都过得不错了，自己没有啥牵挂的了，也可以放心地去见他们的爸了。这些日子，庄桂芹一见小梅忙完坐在病床边，就要拉住她的手不放。小梅每每看见后妈疼得直哼，就喊医生来打杜冷丁。
　　 又过了两个月，小东回来了。医生对他说你母亲的肿瘤失去了手术的意义，做手术只会加快死亡的进程，因为癌细胞已经转移到全身了。病人现在已经出现昏迷状况、腹水状况。你们安排好她的后事吧。
　　 庄桂芹越来越消瘦了，身体非常虚弱。这天下午，在病房的另一个病人出去检查时，她把小东小梅叫来，她一手拉住小东，一手拉住小梅，说：“我对不住小梅，我快要不行了。感谢你这半年多对我的悉心照顾。愿意来生你做我的亲女儿，让我好好疼你，把这一世我欠你的补回来。小东，你是男人，是弟弟，你要多关心姐姐。”说到这里，她对小东说：“我叫你去家里拿的东西，你拿来没有？”小东从包里取出一个铁皮饭盒，递给母亲。
　　 庄桂芹颤抖着双手把盒子打开，拿出一个存折和一个证件，证件上写有房产证字样，她说：“这个存折有十万元钱，给小梅，反正小东你也不缺钱用；这是房产证，给小东，你在国外工作，毕竟你要回来，你有房子，你就有落脚点。这些钱，是我最近几年积攒的，准备养老的钱。其中有四万元钱，是你们爸爸意外死亡的补偿，我一直没有用。好了，这下我没有任何要交代的了，我可以安心地去见你们父亲了。”
　　 第二天夜里三点，庄桂芹永远地闭上了双眼，死时口里鼻子都是血。
　　 “妈！”“妈妈！”一直守在身边的姐弟两人见状失声痛哭……
　　 初春，由寒转暖。一星期以后，昆明机场。安检口外。
　　 小梅与朱飞来送小东。姐弟俩互相说着话，朱飞站在旁边，替小东推着行李。
　　 时间差不多了，小东就要走了，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本房产证，放在小梅手里，说：“姐姐，我在公司总部有房子，即使回国也有住的。何况我们公司在外业务发展很好，我要在外多干几年。这套房子，妈妈给我，是她的心意。我接受了，好让她安心离去，其实那时我就打定主意不要的。现在，我把这套房子送给姐姐你，作为弟弟的心意，你要接受。不准说不？我们永远是一家人。姐姐，姐夫，我走了，保重！”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安检口走去，一只手提着行李，另一只手在眼睛上抹着。
　　 小梅直到看不见小东了，擦了擦眼泪，转身挽着朱飞走出机场大厅。
　　 外面阳光明媚，湛蓝的天空里，几朵白云舒缓地移动着。行道路旁，朵朵梅花绽放，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