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同题】遗忘
“好了好了,好老婆,别生气了,我错了还不行嘛,睡觉吧。”卢瀚故技重施地又抱又吻,锦书晃了一下肩膀,轻轻挣脱出来去了浴室。
蹲在沐浴头下,借着哗哗的水声,锦书小声地抽泣着,她很想像许多电影中受委屈的女主角那样,借老公认错的机会撒娇发嗲,或者声泪俱下地控诉,不管哪一种都能换回男人的疼爱或者重视吧,可自己偏偏就会这么没出息地忍气吞声。
“锦书啊锦书,妈妈希望你一辈子都能美好幸福。记住,要快乐,要宽厚,心有锦绣自成书啊。”想着妈妈临终前的遗言,锦书泣不成声。
在浴室磨蹭了很久回到卧室,卢瀚已经响起了轻微的鼾声,锦书木木地关了电视,电脑,关了灯,悄悄去了隔壁房间。房间还是卢苇没走时的样子,只不过地上堆了些箱子,箱子上摞了几床被子,锦书一再争取才没有占领卢苇的书桌和小床。掀开蒙在表层的白色布帘,钻进卢苇睡过的被子里,隐约还有着熟悉的味道,喜欢喝奶的卢苇身上总是有着甜甜的奶香。
这个让人意外而耻辱的夜晚,在丈夫和婆婆怀疑的目光中孤军作战,筋疲力尽的锦书想念母亲的怀抱,想念女儿的娇憨。偎着厚厚的棉被,把枕头搂在怀里,她觉得这血脉相连的两个人正以棉被和枕头的形式拥抱着她,心中酸楚而又温暖,在泪眼模糊中疲倦睡去。
清晨的阳光没能叫醒疲倦的锦书,倒是卢瀚上床的动作惊醒了她。睁开红肿的眼睛正看到卢瀚带着歉意和讨好的笑容,“有老公不抱,抱枕头能解什么渴?”锦书拗不过,只得顺势偎进他的怀里,“我想卢苇了,好想好想啊。”说着,锦书又哭了起来,这哭,既有着承受不住的想念,也有倾诉委屈的矫情。
“好了,好了,等我有时间领你去看她。”正腻歪着,厨房传来声响。锦书知道婆婆的习惯,每天六点准时起床煮饭,急忙坐起来催促着卢瀚,“快起床吧,六点了,一会还得上班呢。”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卢苇的小屋,婆婆从厨房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锦书低头走回自己的卧室,叫习惯的一声“妈”今天却怎么也出不了口。
没吃早饭的锦书在路上买了包子和鲜奶,回到单位却没了食欲,便宜了对桌的小出纳,保管大姐看出了锦书憔悴面容下的心事重重,“洛会计,你怎么了,病了,还是跟小卢吵架了?”
“没,昨晚失眠,没睡好,想孩子了。”说着,锦书的眼圈又红了起来,想孩子是借口,但眼泪却是真道具,引得小出纳和保管又是一番好言安慰。锦书却在这劝慰中失了心神,家里的丑事,心里的苦,跟谁说?心里堵得满满的,连午饭也没有胃口,不理会小出纳“又减肥又省钱”的感叹,趴在桌子上补觉。朦胧中,刘太太打来的电话却让锦书灰暗的世界突然亮了起来。
“洛小姐,今天晚上有时间吧,李总代理今天晚上的火车就要回去了,走前想跟大家聚一下。李总特别欣赏你,直夸我们发现了个优秀的人才。”
“谢谢刘太太,我下班就过去。”锦书打起精神之后,发觉世界并没有那么糟糕,她在回话时不自觉地带上了温婉的笑容。
“别跟我客气,以后叫我董姐吧,晚上你早点过来啊。”刘太太的尊重与欣赏重新焕发了洛锦书的骄傲与自信,虽然早餐午餐都没吃,但整个下午却精神饱满,工作效率极高,下班后依旧活力十足地摇曳着匀称的身姿,愉快地赴宴去了。
就餐过程中,几个人或是小声交谈,或是开怀畅谈,都是锦书极少听到过的广博见闻和励志话语,即便讲些笑话也是幽默搞笑但绝不粗俗下流,呈现出的氛围轻松自然、高尚优雅,是锦书极为喜欢的格调,一时间,她像迷路的孩子突然看到了灯光,满心欢喜,只会抿着嘴微笑、倾听。
手机轻微地震动了一下,锦书低头一看,是卢瀚回复的短信:“早点回家。”回家这个词让锦书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个词好像没有过去那样重要了,反而让她生出一种疲倦和不耐。
“锦书小姐是做老师的吗?”李总的话题突然转到了不被注意的角落,把走神的锦书拉回了现实。
“哦,不是,我是个会计。”锦书突然成为大家的焦点,略微显得有些慌乱,镇静了一下,回应着李总的问话和大家的注目。
“看您主持会议无论语言还是台风都很沉稳从容,特别是语言的逻辑性非常强,我以为您是老师出身。”李总的夸奖让锦书微微红了脸。
“昨晚刘店长向我推荐,想邀请您做他店里以及你们所在市县的讲师,我觉得这建议不错,我呢,在这里正式邀请您做我所代理地区的特邀主持佳宾,年会、或者其它的一些活动,为我们盛装主持。”锦书扬着眉毛,把嘴张成了O型,这也太惊喜无限、天降吉祥了吧。整个晚上锦书都在心里兴奋着,这兴奋自从结识了刘店长之后就没有冷却过,今晚让李总一加料,让那些小兴奋变成了雀跃的惊喜。
“洛小姐,您有时间的话,对公司的文化、发展、产品等方面好好了解一下,以便今后为其它伙伴做系统的讲解与培训,同时也有利于你向下发展业务,我们的奖励机制你也了解一下,人越多,你赚得越多,你周围获益的朋友也会感谢你的。”看到锦书情不自禁地频频点头,李总也微笑点头,并把目光移向刘店长,“刘店长,今年的年会就要举行了,你应该邀请这次表现突出的几位朋友去感受一下气氛,锦书小姐是必不可少的。”
“李总,你和我想到一起了,我也正准备邀请洛小姐去参加上海的年会,一路开销我来负责,不知道洛小姐时间安排是否方便。”说着把目光转向锦书。
“呃……”锦书被这一个又一个消息弄得应接不暇,大脑转不过弯来,沉吟半晌问道:“你们年会什么时候开呀,在哪里?”
“上海,大概在这个月末,具体时间还没有定下来。”
“哦,月末……”锦书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没什么意外的话,月末通常没有什么账目要处理,应该会有时间。继而,脑中灵光一闪,上海--杭州,天啊,这不是离卢苇的学校很近了吗?这丫头放假不想回来,要去舅舅的公司勤工俭学,春节也要在舅舅家过,自己这次正好看了女儿又看了弟弟,锦书兴奋地轻轻拍了一下手掌,然后合在胸前,由衷地绽开一个笑容说道:“到时看情况吧,应该没问题。”
刘店长把锦书送到家门口,按了喇叭调头离去,锦书在那片黑压压的建筑前站立了良久,吸了口气才掏出钥匙开锁进屋。重新回到那片黑暗之中,锦书忽地又觉得气闷了,悄无声息地经过客厅,依旧是震耳欲聋的电视声,污浊的空气,卢瀚少见地没有去喝酒,正在电脑上查着资料。
没有人因为她晚归而担心或者不满,也不再有人因为对她的委屈而有什么言语和行动上的礼让和歉然,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悄无声息。但锦书知道,自己的心里已经是天翻地覆了,那个总是向外人夸赞自己把儿媳当女儿看待的老人,并没有真正地把她当作女儿,甚至没有把她当做一家人来信任和尊重。锦书无论呆在什么地方,总是有着寄人篱下的感觉。
收拾完厨房,在房子里漫无目的地转了几个圈之后,锦书觉得不能再让这种郁结的情绪左右自己了,生活还是要继续,一家人又怎么能分出个胜负高低呢?婆婆是旧社会走出来的人,她曾经给自己讲过受婆婆气的故事,可能她认为婆婆就应该是居高临下的吧,就当她人老了,糊涂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这样想着,锦书便轻松了许多,她知道,今晚,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了。
锦书又恢复了以往的常态,只是不愿意再张口叫妈,话语也少了许多,婆婆似乎觉察出什么,也从平日的聒噪中安静下来。锦书想,就这样安静地相处一段日子也挺好,等回迁的楼房下来,他们也就搬走了,公婆在这里已经住了两年,何苦为了一句话而计较赌气呢,还是善始善终吧。
越来越脏乱的厨房一再地挑战着锦书的耐性,水池里每天都飘浮着菜叶,下水口也总是沉积着米粒,再这样下去下水道非得堵上不可。趁着婆婆来厨房烧水,锦书轻声说道:“妈,您淘米时把灯打开,不然这米都进下水道了,时间久了会堵的。”
没等婆婆回答,性急的卢瀚从卫生间出来说道:“告诉你开灯开灯,就是不开,不开灯能省多少电,下回再堵了你自己掏。”说完转身回房间看电视去了。卢瀚这几句随口而出的话,让锦书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算是为自己撑腰还是对母亲平日邋遢的抱怨呢,只能安静地接着洗碗。婆婆一声不响地在一边看着水壶烧开,又灌进暖瓶,捧着暖瓶走到厨房的门口站住了,捏着嗓子说道:“哎呀,可是委屈着你了!了不得了。”锦书看着婆婆悻悻离去的背影呆住了。原来,她还知道自己受了委屈啊,她这哪是老糊涂啊,这不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锦书把抹布恨恨地摔向水盆,溅出的水花,又弄脏了刚擦净的灶台。
既然婆婆什么都明白,锦书便也没有必要做出毫无芥蒂的样子,她更安静了,尽量减少在家的时间,她甚至故意晚起,不再吃婆婆熬得黏稠稀烂、让人反胃的米粥。冬,越来越深了,冷得锦书把灵魂和身体都瑟缩成了一团,毫无生气。
“洛小姐,我是董姐,杭州年会定在这个月28号了,你去不去,还有十多天,你提前把工作做一下,应该没有问题,三天会议就结束了,你如果同意,我就在网上给你订票了。”锦书一接到电话,便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刘太太的电话像一针强心剂,锦书觉得自己终于可以透透气了,出去走一走,回来时,可能一切都会变得圆满起来。
锦书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告诉了卢瀚,卢瀚却不以为然,“过几天我得带工人出去安装,你再一走,家里怎么办?”
“家里不是还有爸妈吗?他们能自己做饭吃,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停了一下,锦书又说:“他们公司给我报销一切路费,食宿费用,可以省不少钱呢。”聪明的锦书懂得捏住卢瀚在乎金钱的短处,果然,那边再没声响,不说同意,也没有反对。
心情愉快了,话自然也就多了起来,晚餐的时候,锦书为了强调自己对卢苇的想念,对卢瀚说起了这些日子总是梦到卢苇小时候的样子,婆婆接过话头说道:“你那是想孩子了。”
“嗯,是太想卢苇了,过几天我就去看她了,有个公司邀请我去开会,正好离卢苇不远。”锦书说话的语气轻松而愉悦,仿佛马上就能摸到卢苇那水嫩细致的小脸,婆婆听了,却再没声响,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第二天,锦书早早起了床,摊了鸡蛋饼,打了豆浆,配了小菜,快乐的她像个勤劳的小鸟,轻快地飞来飞去,她准备今天再把单位所有的票据提前整理一下,大干一场。
等她忙完,大家已经吃完了,卢瀚嚼着最后一口饼说:“你今天单位要是不忙,就请个假,陪妈看看病。”
“怎么了?”
“她说头疼,应该没什么大事,你领她看看。”说完就匆忙出门。
锦书回头看看穿戴整齐的婆婆问道:“妈,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想去住院!”婆婆语气轻快,但却斩钉截铁地发了话。
“你想……”锦书张口结舌了,这病还没看,住院是想住就住的吗?
锦书领着婆婆打车到了医院,越过前楼的门诊部,直接去了后面的住院部,进了住院部却茫然了,头疼,该去住哪个科呢?
“老年病科。”婆婆一句话提醒了锦书,是啊,她血压高,糖尿病,这些都是老年病,住老年病科应该没错。锦书一看指示图,老年病科在三楼,电梯里人满为患,不如直接走楼梯的好。看着婆婆在身边亦步亦趋,锦书心里的担心少了很多,看样子还没什么大问题,在这调理几天就应该可以回家。只是以后陪护怎么办,一日三餐怎么办?以前住院都是自己在做这些,卢瀚的哥哥、姐姐根本借不上力。可这次自己若请假陪婆婆,过些日子看卢苇的假就没法请了,这样想着,锦书心里沉重起来。
办好住院手续安顿好床位,做完了医生安排好的各项检查,婆婆看出了锦书的为难,说道:“锦书啊,你回去吧,这有食堂,还有到病房送饭的,我自己买点就行,你给你爸做点饭吃就行,别来回跑了。”锦书看看手机,已经十一点了,只能点头,回家照顾脑血栓的公公。在回去的路上,锦书脑子里一片凌乱,她不知道婆婆住院会住多久,28号之前,应该可以出院的吧。
锦书的日子忙碌起来,每天午休的一个半小时要搭车回家给公公做饭,再返回单位上班。看着日历一天一天向着28号逼近,锦书体会到了什么是光阴似箭,也感觉到了什么是度日如年。去医院看了两次婆婆,便再也没有心思去了。婆婆红润的脸色,轻便的身体,让她越来越不解,她为什么要住院?一个脑供血不足似乎成不了住院的理由,许是人上了年纪,各项机能都有待调理吧。
终于到了26号,婆婆依旧没有出院的意思,锦书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只好拨通了刘太太的电话。“董姐,不好意思,我可能去不了上海了,我婆婆生病住院了,家里公公没人照顾。真是对不起。”
“哎呀,这怎么办啊,年会的票非常紧张,咱们是跟其它市好不容易抢来了这几张票,你看你怎么能不去呢。”
“实在不好意思,发生了意外情况,我也没有办法,您看您能不能换个人去呢?”
主编,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