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瘦马】笑傲江湖话情仇(短篇小说)
孤鸟右掌立起往前拍出,掌风鼓荡间,来人握剑的右手已是被迫松开。那人知道自己不是孤鸟的对手,借掌风一个倒翻跟头纵身上了屋顶,七颗铁蒺藜被孤鸟凌厉的掌风激回,挟带着风声从来人脚底掠过。
孤鸟脚尖点地,双臂一振纵起跃到屋顶,只见那人手一扬,迎面又射过来一把铁蒺藜。这次她已知不能够伤人,只求全身而退,咯咯娇笑声中,脚踩屋瓦而去。
待孤鸟挥剑将身前的铁蒺藜一一拨落,那女子早已是没了踪影。
回到屋内,荞麦粒儿早已点亮了烛灯,孤鸟将那女子的长剑靠近灯影,剑柄上“红袖留香”四个字历历在目。难怪,难怪对方的身手如此敏捷,竟能从自己的掌风下全身而退,不愧是马帮紫鹊堂堂主夤夜前来。
红袖留香、红袖留香,莫非、莫非马帮对自己的计划已有察觉。孤鸟深知马帮一直藏龙卧虎,虽然司马已隐退,这几年发展势头之猛,倒也不容小觑;既然马帮已经有人盯着自己,何不连夜来个金蝉脱。一是自己正好去邀过得好与五朝山爷一起行事,二也好摆脱马帮纠缠,待大事成功了,再回过头来慢慢收拾他们。
【七】陈圆圆
星期八与阿妖一马双骑,待得赶到崇明岛,已近第二日午时。两人找处酒肆草草吃完,星期八留阿妖在酒肆客房小寐,自个前往秃鹫帮单挑孤鸟。
他到秃鹫帮一问,才知扑了个空,无奈何折回酒肆喊起阿妖。那阿妖犹未睡足,揉着眼睛问道:“八爷果真厉害,那孤鸟的人头呢?”
“那厮可能是闻到了风声,昨晚已是不知去向了,倒是便宜了他。”星期八淡淡说道:“妖,快洗把脸,爷与你傍晚前赶到金陵,领你去逛逛秦淮夜景,看你与那顾横波究是谁美?”
金陵,素为“六朝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更兼“十代繁华之地,衣冠文物,盛于江南;文釆风流,甲于海内。”
秦准河古称龙藏浦,后称淮水,自东而西北贯穿全城,沿河乌衣巷、朱雀桥、夫子庙等处皆为繁华之所。
相传楚威王东巡时,望金陵上空紫气升腾,以为王气,于是凿方山,断长垅为渎,入长江。后人误认为此水是秦时所开,所以就叫成了秦淮河。
此时夜幕方合,秦淮河夹岸红灯初挂。星期八与阿妖将汗血宝马寄于客栈,沿河右岸信步徐行。其时薰风掠面,皓月当头,但见河两岸青楼鳞次栉比,彩灯高悬,金粉楼台,飞檐漏窗。河中碧波微阑,暗香浮动,画舫凌波,浆声灯影。
又行数十丈,是处河面渐宽,但只见一艘画舫荡于河心,船上七八盏红灯高悬,瞧来甚是清晰。舷窗开处,有纱灯挂于舱内,临窗侧脸坐一女子,双手抚琴。琴未成曲,仅叮叮脆响几声,已是慑人心魄。
星期八注目望去,灯影下,隐约见那女子腮边挂有几滴清泪,怜爱之念顿炽,触景生情,从腰际抽出竹笛横在口中,呜呜咽咽吹了起来。
一曲《临江仙》,江南才女温婉蝶衣所填之词涌于心头:
谁与天涯聊一醉,明朝酒醒眉颦,意真行至对芳樽;只愁红袖冷,欲寄一枝春。
系雁相思谁寄我,题诗还赋回文,竹君子者皆输君;花中为第一,一笑系人魂。
那女子满腹心事,正胡乱拨弄着琴弦,忽闻岸上笛声婉转。扭头望去,模糊间岸边两个人影随船徐步前行。侧耳细听,竟是一曲乱人心扉的《临江仙》,不由以指轻拂琴弦叮咚作和。待听到曲终,心底忽地一紧;由他是谁,怎地如此懂我?念至此,眼泪止不住又流了出来。
星期八一曲吹毕,但见船内那女子正过脸来微微一笑,双手抚琴,琴音响处,忽尔但闻声若流水,忽尔又如雁落平沙,激越处马蹄践石,幽怨处杜宇啼血,不由痴痴呆在了当地。
星期八忙调匀内息,凝神辩明曲音, 不由大是感动。原来船内女子也是弹奏了一曲《临江仙》回赠,他不由双掌轻轻相拍,击节相和,只听他循曲音唱道:
一半垂杨芳草路,离情违道春贫,深深困倚尽黄昏;绛英飞杳杳,香径悄无人。
赋取新诗盟末了,忍将一诺随尘,闻听竹笛湿罗裙;蹙眉临水顾,谁是画眉君?
舱内女子弹完此曲,左手葱指将琴弦随意一拨,叮咚一声幽鸣,不由低头长叹了一声:‘哎’。
叹声虽低,依星期八内力之纯,听得自是真真切切。这一叹,如幽如怨,其音婉转动人,到底是何样女子,才能发出如此断人心肠之音。他不禁轻言问道:“不知姑娘有何难处,能否言于在下?也许在下能帮于姑娘。”
此时,琴声余音未绝,星期八语虽不高,可字字皆由内息送出。那女子听后,直身走出舱门,朝岸边盈盈一福道:“今曰得闻相公清音,圆圆直叹相见恨晚矣。待艄公将船近岸,请相公上船一叙。”
但见那女子身着淡紫色长裙,裙上绽开一枝梨花,梨花瓣瓣胜雪。她约莫十七八岁模样,身形窈窕,藕臂笋指,莲足柳腰,发若乌云,腮比桃花,唇凝绛香,眸含秋水。此楚楚可人之态,端的是明艳逼人,灯影下,令人不敢直视。
星期八哪里见过如此美人,怔怔然直忘了呼吸,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那女子见星期八着魔般呆在当地,倒也不甚在意。她知道,任谁初次见了自己的容颜,难免也会失魂落魄。
【八】 过得好
艄公正要撑船靠岸,水面上忽然如飞般划来七八条小舟,将画舫围在当间。
各小舟上三、二人不等,个个服饰华丽,举止轻狂,看来皆为纨绔子弟。这些人久慕陈圆圆色艺双绝,经日里逐在船边,惯扔些臭钱蹭几支曲子听。这几日圆圆心有不快,凭他们扔了不少银子,也未曾走出船舱半步。
这干人等本在上首五、六十丈处泊着的画舫上,看那李王凤怀抱琵琶半遮酥胸。忽听到这厢舫上琴音婉转,隐约岸上还有人击节相和,心中若吃了十斤老阵醋般,纷纷将酒盏掷于几上,直起身来弃舫跃于小舟,争先恐后般赶了过来。
众人哪里听过陈圆圆如此饱含心曲的琴音,一个个接过仆从递过来的银两、珠宝,劈哩啪啦往画舫上扔去,口中乱哄哄喊道:
“好圆圆,再奏一曲吧。”
“小娘子,给公子爷唱一段吧?”
“公子爷有的是银子……”
陈圆圆没料到竟会如斯,环身盈盈朝众人一福:“多谢众位公子,圆圆今日身子略有不适,请大家还是回去吧。”说完,她不再理会众人,低头挑帘进了舵内。
众人明明听她刚抚完一曲,哪里肯信,一个个提高了嗓门,污言秽语更加不堪入耳了。
星期八正想如何上船给那女子解围,忽见从左岸斜刺里驶来一艘木船,船头披波斩水,刹那间近了画舫。
那木船船头叉腿立一大汉,颧骨高耸,豹眉环眼,双唇绯薄,耳轮肥大。他赤裸着上身,胸腹间一尺余长黑毛迎风拂动。双手各握一根镔铁棍,棍粗若小儿臂膊,长逾五尺,形若山药。
来人正是过得好,他本居于河南焦作白云山,山南坡近三千亩山地都是他家祖产,闻名遐迩的铁棍山药即产于此处。他原是当地颇有名气之医者,祖传之山药处方不下百余,针对病者症状分别施之,每每药到病除,江湖人送“药王”之号。
廿六岁那年,卧蚕寺方丈身染重疾眼看不治,过得好闻说后,亲自登门配药,经他昼夜照看,精心调理月余,方得复原。
那老方丈本是西域人士,因避祸隐于中原。大病之下,正愁自己绝世武功未能留有传人。病愈后,见过得好心地善良兼资质出众,遂将一身本事尽数传于了他。
过得好在卧蚕寺随师父苦修十年,待师傅圆寂后,他一边继续钻研武功,得空又潜修医道,直把古今之医书翻成稀烂,终于研成了‘逍遥散’。此药一经沾身,任多贞烈之女子也对他情浓若火,自愿宽衣解带,任他摆布。
这一待又是四年。四十岁那年,他自恃武、药两道已无人能匹敌,遂出山专挑江湖成名人士叫阵。一年不到,河南境内,竟无人能在他棍下走过十合。
既无敌手,便生了傲心;傲心既生,人便不安分起来。但凡闻听谁家有出众的女儿,他先施以金钱诱惑、再施以软语相求,必想法娶到手。若还不从,就指示手下偷偷地往人家茶杯里下逍遥散。河南地界上,被他祸害的清白女子不计其数,却又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因此,背地里,人又送他外号“辣手摧花客”。
原配夫人本拉虹见他无耻至此,百劝不听之下,也只好由着他,眼睁睁看他又娶了六房小妾。
四十六岁那年,他闻听江南秃鹫帮主孤鸟的窝心掌当属天下第一,心下不服。想只有把孤鸟战败,才能真正扬威江湖,便只身前往挑战。
那日下午,孤鸟与来访的五朝山爷在西园柳亭里对弈。正杀得难分难解间,过得好来至亭边,双手抱拳躬身言道:“敢问哪位是寒帮主?河南焦作过得好前来拜访。”
孤鸟与山爷闻听过得好的姓名,不禁轻声“咦”了一声,并未起身还礼。
过得好见这二人依旧专心对弈,浑没把自己当回事,心间不由大怒,提高了嗓门喊道:“你俩哪个是孤鸟?闻道你窝心掌雄霸江湖,俺过得好不服,专程前来讨教。”
孤鸟仍未起身,双目专注于棋局,右手拈一颗白色棋子,轻轻点了点头说道:“进招吧。”
过得好未料孤鸟竟如此托大,怒火更炽,恨不得一招将他毙于棍下。念至此,口中说道“看棍!”右手使一招“蛟龙探首”,当作枪招径往孤鸟右胸点来。
孤鸟听风辩形,待棍堪堪刺到,左掌挥出,掌气滋滋声间,那棍竟一寸也刺动不得。过得好见孤鸟果是厉害,气贯右臂,手腕一拧,呼一声旋着棍尖加力刺出。
孤鸟含掌轻轻往上一带,那棍忽地扬起,挟着风声反向朝过得好的头顶击去。过得好眼见势急,左手棍抬起一磕,双棍分开,右手臂已是被震得略显酸麻。他此时方知天外有天,见人家眼皮也未抬,只用左手,一招就逼退了自己。
到此时,就算心知不是孤鸟对手,也已是退无可退,若传于江湖,还不被人笑死?过得好正思忖间,只见孤鸟右手棋已是落子,朝山爷微微一笑。
五朝山爷手摇羽扇,抬头冲过得好言道:“过大侠,你尽管双棍齐出,使出手段,这孤鸟由来狂傲,你若能战平他单手,就算是你羸了。”
过得好闻言也不答话,他此际早是去了轻敌之心,双棍彼退此进,魔怔一般使展了出来。
他不求伤人,但求强攻之下胜得一招半式,也好挽回些颜面。
童子拜佛、霸王举鼎、夜叉踹门、青蛇吐信……但见双棍盘旋如一团黑影,劈、架、缠、扫、封、压、撩、绞、挂、戮六十八路山药棍施展开来,翻滚着向孤鸟压来。
那孤鸟见这厮泼命般打法,仍是左手执子,右掌随意挥出,或劈、或带、或缠、或压、又间或化掌为刀成斩,将过得好双棍封于五尺之外,急切间攻不进来。
过得好眼见自已六十八路棍法堪堪使完,那孤鸟仍是淡然自若,情知自个与他功力实相差甚远,急切间双足点地振臂,跃起一丈余高来,力贯双臂,将双棍朝孤鸟头顶掷去。
彼时孤鸟右手正拈着一颗棋子欲落,闻棍风来的急恶。此时欲避已是不能,顺手从棋坪上又拈起一粒白子,手腕轻翻,两粒棋子正撞在双棍侧前端。双棍受力变向,呼啸着斜飞出十余丈外,插进一株老柳树干中,深及四尺,仅余棍尾在外,气势端的惊人。
过得好飘身落地,双手扎煞着,胸前的黑毛随风拂动。自忖莫说失去了双棍,纵是双棍在手,也不敢再与孤鸟伸招了。正想开口认输,忽见孤鸟长身立起,双手抱拳:“过大侠果然神勇,竟迫孤鸿动了双手,孤鸿这厢认输了。”
一边的山爷手指棋盘哈哈大笑:“好个孤鸟,这次你自摘一子,还不认输么?”他转头又向过得好抱拳道:“老夫与孤鸟对弈,讲好了哪个输了就掏银子请吃酒,老夫由来是输多羸少,这次承蒙大侠援手,走,咱哥仨吃酒去。”
过得好正在尴尬间,闻听二人此番言论,他本是豪迈之人,结交二人之念顿生,不由也哈哈大笑,三人携手沿石径而去。
走近那株柳树,山爷双手拇指摁住棍头,‘嘿’的一声,双棍从树那端蹿出,“扑”一声跌于地上。过得好不由心折,狂傲之心由此收敛了不少。
酒桌上,过得好着意结纳二人,恭维之言自是说了不少。这二人早闻过得好也算一方枭雄,又心痒他铁棍山药,不免曲意将他武功夸赞了一番。
杯盘狼藉间,三人已是勾肩搭背,直有相见恨晚之意。于是净手焚香,山爷为长,孤鸟、过得好次之,三人结拜为异姓兄弟。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铁三角由此诞生于江湖,使本已激荡的江湖又多了些惊涛怒浪。
前几日,过得好闻言秦淮河畔陈圆圆艳冠群芳,有如此可人儿岂能不动心,于是他只身从河南而来。是夜,独自乖舟夜游于秦淮左岸,忽听河心画舫处人声噪乱,见是众纨绔正调戏陈圆圆。暗道这岂不是天纵良机,遂呼艄公拚命划来,也好演一出英雄救美。
【九】 吴三桂
众纨绔正围着画舫污言秽语,忽见过得好双手握棍,两脚叉开立于船头劈水而来。其身形魁梧,赤裸上身,胸毛虬扎,猛张飞般煞是唬人。众人为势所夺,不由静了下来。
船离画舫几有三丈,过得好纵身一跃轻轻站在画舫舷边,双棍向众人一指:“过大爷在此,你等哪个敢放肆?还不快快滚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