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飘起了雪花，老王也记不清这是入冬以后第几场雪了，今年的雪特别的大，除了马路上显示出浅黑色外，周边全是白茫茫的。站在阳台上，一杯茶在茶几上冒着热气，一张《晚报》放在杯子边。多年养成的喝茶、看报、听新闻的习惯，老王可能是一辈子也不会改了，也许这就是职业习惯留下来的痕迹吧。
　　 望着飘雪的天空，老王忽然想起了毛主席的词《沁园春.雪》，于是诗兴大发，随口吟了起来：“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正当兴头上，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诗兴，他拿起了电话：“喂，哪一位？”“老王吗？我是老张，你的老战友，你小子退了公职还退了感情吗？咱当兵的可是退伍不退色呀。”打电话来的是老王战友。两人一个车皮入伍，后来老王退伍回到老家，老张进了军校当了军官，哥俩是无话不说的“铁哥们”，虽然不在同一个城市，但也没出省，见面不多可电话不少。老王嘿嘿了两声：“首长好，请首长指示。”电话那边传来老战友粗鲁的骂声：“你小子少整事，元旦我儿子结婚，来喝酒吧，咱哥俩好好整两杯。”老王一听，兴奋地说：“是吗？公子结婚了，那我可得去，告诉你，不给老子整五粮液，别说我掀你家的桌子，哈哈。”老张也不生气，笑声更大了：“哈哈，你小子还得瑟上了，有马尿就不错了。记着，带着弟妹一起来，关键时候弟妹能治住你。”老王急了：“屁！你好，不也让老婆管得一愣一愣的吗？”说完，电话里外同时传出了爽朗的笑声。稍停片刻，老张说：“你小子，当初我说把你姑娘给我当儿媳妇，你他奶奶的愣说我儿子长得不帅，老子哪点长得不帅了？要不是不是一次都办完了？你就不用再跑一趟了，该！”电话里传来狠狠的骂声。老王尴尬笑了笑：“孩子们的事，咱咋做主哇？命呗。哈哈，放心，我们肯定去，而且是提前去，非得好好折腾折腾你不可，好的好的，再见。”
　　 老王撂下电话，这才反应过来，离元旦也就有一星期了，时间过得真快。突然，他又一拍自己的脑袋，差点喊出声来：这臭记性，元旦老婆的妹妹家孩子也结婚，这下得了，两人分头行动吧。老王看着放在阳台上的电话，发了一会呆。心想自打退休后，电话倒是没少几个，可要办事的电话少了，“出血”的电话多了。老王晃了晃脑袋，轻轻地笑了一下。
　　 天越来越冷，春节也越来越近了。每年这个时候，也是老王家“忙”的时候。“年货”源源不断，家有时放不下了，就送给亲属朋友，老伴也在为“年货”消灭不掉而发愁。可今年大不相同，真是“门庭冷落鞍马稀”呀。老王倒不在乎，他心中早有思想准备的，可老伴扛不住，越到年根叨咕得越厉害：“这帮‘势力眼’、‘白眼狼’，人刚刚退就拆台，‘白眼狼’。”骂得不解气，还推开窗子使劲地“呸呸呸”吐着口水。老王听得不耐烦了，但还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说：“行了行了，别神经病似的唠叨个没完没了，这不也是人之常情吗，人一走茶就凉，不凉还有人浇碗凉水呢。人能吃多少？也不讲点体面。”老伴一听这话更来劲了，冲着老王啧啧嘴：“哟哟，你心倒是大，自打你退下来，这家里就是‘进少出多’，靠那几个死工资，咋活？还不得去喝西北风呀。”老王一听这话也来了劲，一拍桌子：“咋了？饿着你了？不都这么活吗？你以为你是王母娘娘呀，人家都得孝敬着你，妇人之见。”老伴没见过老王发这么大的火，一下子不知所措了，一拍大腿：“这日子没法过了。”一转身跑到厨房“叮当”收拾起了锅碗瓢勺。
　　 两人的战争一停，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家里难得有这么清静的时候。老王添了点茶继续慢慢品着。忽然，门铃“叮咚”响了，老王像没听到一样，还在慢慢地品着茶。老伴偷瞄了他一眼，悻悻地走过去，抓起了对讲电话：“喂，哪一位？”语气沉沉。突然老伴的脸上多云转晴：“哎呀，是李总呀，好好，我下去接你。”挂了对讲电话，对着老王就喊：“老王老王，快快收拾一下，李总来了，准是看你的，我下去接。”话没说完人已蹿出了门外。
　　 不一会儿，楼道里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老王打开了防盗门，看到老伴和李总一人捧着一个大纸箱子爬上了四楼。箱子不小，但觉得份量不太重。老王边往屋让边说：“哈哈，李总，快进来快进来，难得你来看我呀，进屋。”宾主落座后，老王吩咐老伴给李总倒了杯茶，又拿出了好烟点上。老王乐呵呵地说：“怎么样李总，生意不错吧？”老王装着关心的样子，李总也顺水送人情地说：“还好还好，多亏了王局在位时打下的底子好哇，这得多感谢老局长和嫂夫人的关照，哈哈。”老伴听着，这心里乐开了花。李总接着说：“这不，快过年了，咱不能忘了老领导不是？来看看老局长。”老王打着哈哈：“难得李总呀，还是个性情中人，没忘了老感情，哈哈，无用之人，承蒙抬爱呀。”李总更会说话：“老局长，您这话就说远了，我忘了谁也忘不了你呀，过去没少帮我，我得知恩图报不是？”说完也笑了起来。老王更加热情了，冲着老伴说：“那什么，李总好容易来一次，整两个菜我和李总小酌一杯。”李总赶忙起身说道：“谢谢老领导，今天事多，咱改日再聚，我做东，今天就是来看看老领导。”说着走向门口告辞。刚要推门，突然转过身来，在包里翻找着什么东西，老伴眼睛一亮。只见李总拿出一个火红火红的贴子，微笑着对老王两口子说：“王哥、嫂子，下周三是我岳父的九十寿辰，还望哥嫂前去赏光，沾沾喜气呀。”老王接过请柬象接过了一枚定时炸弹，但嘴上还是一个劲地说道：“老爷子高寿哇，喜事喜事，理应祝贺，理应祝贺……”
　　 送走了李总，老伴打开了箱子一瞧，差点没背过气去，整整的两箱鸡蛋。这脸立刻由晴转多云接着就是雷震雨了：“什么破东西？这能值几个钱？抠，太抠。”老王屁股坐在沙发上，点上一支烟，无奈地说道：“你以为人家是来送礼呀？人家是来送这个的。”说着拿起请柬冲老伴晃了两晃，然后“啪”地一声摔在茶几上，狠狠地吸了两口烟，红红的烟火迅速烧出了一大截白白的烟灰，弯曲着挂在剩下的半截烟上。突然，老王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悻悻地拿起电话瞧了瞧，是单位固定电话号，心想：单位会有什么事呢？按键接了起来：“喂，哪位？”电话那边传来了一位年轻女子的声音：“王局长吗？我是后勤科的小关呀，你好老局长。”小关是老王单位后勤部门的一位助理，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还特会来事儿，总是局长长局长短地叫说，有时单位搞福利，老王看不上眼的就很大度地对小关说：你领了吧。今天打电话，老王一想肯定也是这事，于是乐呵呵地说：“是小关呀，这丫头，好久也不给我打电话了，把王叔给忘了吧，哈哈，什么事呀？”老王是明知故问，小关还是一幅活泼可爱，没心没肺的语气：“哈哈，王叔，这不是退了让你清静清静安度晚年吗，哪敢打电话打扰你的生活呀。”“这丫头，就是嘴好，哈哈。”老王也忽悠着唠，小关说：“王局，单位又搞了一些福利，您看是给你送去呢？还是……”老王明白小关的意思，时过境迁了，现在除了单位搞点福利，还有谁能记得起他呢？老王正在犹豫着，老伴在一边直挤眉弄眼示意老王不要给人，可老王这嘴就是张不开。老伴急了，一把抢过电话：“关儿呀，乖丫头，我是你阿姨，这样吧，你王叔最近身体不太好，那我去取吧。”小关明白了，立刻说道：“阿姨不用你来取，下午我派司机给送去吧，再见阿姨。”“再见，有时间来玩呀。”老伴挂了电话，白了老王一眼：“见了小姑娘就不会说话了，哼！”小关放下电话也随口说了一句：“小气鬼。”旁边的司机撅撅嘴：“还上瘾了？哪有总占便宜的呀。”小关斜了他一眼：“去去，没你的事，下午按时送福利去……”
　　 退下来近一年多了，老王完全脱离了“过去”。那股练“太极”的恒心，连老王自己都在暗自佩服自己，现在比划起来不仅动作舒展大方，更是苍劲有力，显示出深厚的“功力”。这天晨练结束后，“大马”笑呵呵地瞅着老王：“王哥，你进步忒快了，简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成了武林高手了，哈哈。”老王则更加谦虚地说：“哪里呀，还不是你老弟带的好，否则我还不知道要瞎比划到什么时候呢，还真得谢谢老弟呀，不对，是谢谢师傅。”说完还双手一抱拳来个了大侠的动作。“大马”晃了晃了头：“王哥，刚开始我还真没看好你，以为‘官老爷’只会耍嘴皮子，现在看来得向你赔礼道歉了。”说完也是双手一抱拳。老王依然面带微笑，更加谦虚地说：“以前务虚的多，身不由已呀。现在看来生活就得实实在在的，象练武一样，一招一式马虎不得。”“精辟！哈哈，领导就是领导。”“大马”吹捧着，两人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
　　 “啥事？把你们俩整得这么开心？”“大马”的媳妇不知何时走过来，看着两人谈笑风生，也来凑热闹。老王瞧了一眼“大马”媳妇：“这弟妹是越来越漂亮了，看来是‘大马’兄弟照顾得好哇，模范丈夫，是不是家里‘三包’呀？哈哈。”“大马”媳妇眨眨眼睛看着老王：“王哥，啥是家庭‘三包’？”老王故作神秘地说：“就是剩饭全包、家务全包、挣钱全包但要上交呗，哈哈。”没等“大马”媳妇说话，“大马”就接上了话茬：“对对，王哥，我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是奴隶和奴隶主的关系，惨呀！”说完做出一副生活在火深火热里的表情。“大马”媳妇趁他不备，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咋地？你绿豆蝇的屁股‘包蛐’（屈）呀？想跳槽了？”“哎呀呀，痛死了，不敢了不敢了，姑奶奶。”“大马”挣脱开媳妇的手，揉着被揪红的耳朵。老王哈哈大笑起来：“家庭内部矛盾，回家解决去，本官一律不受理，哈哈。”周围的“武伴”们也都哄堂大笑不止。老王慢慢收住笑容，一本正经地说：“兄弟，你孩子是不是该考大学？上学可要告诉我一声呀，金榜题名可是人生的‘四大喜事’呀，要通知老哥一声。”话一出口“大马”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不见了，瞧了瞧媳妇晃了晃头，媳妇低着头不言不语。老王觉得怪怪的就追问道：“咋了？有什么情况吗？”“大马”悄悄在老王的耳边耳语了几句，老王点点头说：“你们俩口子别急，我不也是老来得女吗？这就是命，身体棒棒的，早晚会有的。年轻就是资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不是急活。”说得“大马”媳妇脸上绯红。听到这话，两口子紧锁的眉头才逐渐舒展开来。“大马”说：“王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肯定请你吃大餐，好好答谢你的吉言。”老王随口说道：“别介，到时候你哥我一定送份大礼祝福你们两口子。”话一出口，老王就在心里骂自己：这破嘴，瞎嘞嘞个啥？真有一天，这大礼非送不可了……”
　　 “大马”两口子走在回家的路上，闲谈起老王来。“大马”说：“王哥人真的不错，现在没有一点的官架子，像个哥样。”媳妇瞥了他一眼：“不错是不错，你没看到咱没少随人家的事吗？什么姑娘结婚、老父亲过生日、过年过节的，哪次落下了？这年头光靠嘴皮子忽悠没有真金白银行吗？”“大马”附和着：“也是，你说这些年吧，人家是结婚、生孩子、办满月，有点事就发个贴子摆几桌，不去，好象不近人情，去吧，就是一个紧掏。你说咱俩，四个老人没了，孩子也没有，年龄又不大，哪有理由发什么贴子呀。得，咱得抓紧‘造人’工程，有了人就有了一切。”媳妇挽着他的胳膊：“这才是正事，‘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嘛。”“大马”斜眼瞧了一下媳妇：“呀？还整上词了？肚子里不能光有词，要有人才是根本，哈哈。”媳妇狠狠地掐了他一把，低头一看表，火急火燎地说：“坏了，别磨叽了，一会上班迟到了……”说完腾腾往家赶。
　　 “恭祝恭祝呀，孩子金榜题名。”老王拿着红包，热情地向曾经的部下小刘道着喜。小刘看到昔日的老领导能如此准时赴邀，心里真是喜出望外。在单位与老领导共事没几年领导就退了，要说感情有多深那也不见得，但喜事总是需要人来烘托气氛的。小刘邀请老领导后，心理也是忐忑不安，不知道领导能否赏光。今天看到老领导真的给面子，显得格外激动，紧走两步双手紧紧握着老领导的手：“哎呀，老领导，真是盼着你光临呀，这我得有多大的面子呀，快入席，请上坐。”说着，小刘在前面引路，一直把老王恭恭敬敬地送到会场前排中间的主桌位置，并殷勤地移开了一把椅子，待老领导站好后，又轻轻地把椅子移到老王的屁股底下，一瞧那动作就知道是个经常陪同领导的“一秘”级的随从。老王把红包递到小刘的手中：“小刘哇，孩子考上了‘北大’，真是人中之龙呀，有出息有出息，可贺可贺，哈哈。”小刘推托着：“你看看，老领导，你来了就是给我撑足了面子了，还送什么红包呀。”老王表面一副温怒的样子：“咋地？闲少了？喜事要让大家分享吗，再说这孩子将来一定是国家的栋梁，我提前投资，也是为国效力，哈哈。”一席话，一下子有了高度，和“振兴中华，教育为本”联系上了。小刘不得不佩服领导的这跳跃式思维方式。接过红包：“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一会儿好好敬老领导两杯。”说完，给老王点上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