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小姐从陶太太门前经过时，很自然地进了陶太太的房间。
　　 陶太太注视着陶小姐却没有言语，像是在听走廊里的脚步声。过了片刻陶太太说：“蕙嫂呢，她不是和你一块儿出去的吗？”
　　 “童姐说她去看一位老乡了。”陶小姐很随意地说。
　　 陶太太的表情在思索：“老乡？”
　　 “是啊！她说她老乡就在前面的一栋房子里做事的。”陶小姐认真地说。
　　 “她一出去就去找老乡了吗？”陶太太的目光中透出一丝疑虑。
　　 陶小姐的嘴角出现了笑容：“没有的，是快回到家的时候才对我说的，她看着我走到门口才去的。妈你又想到哪儿去了？”
　　 陶太太仍旧在思索：“噢！”
　　 没过多久，楼梯上传来了蕙嫂的脚步声。陶小姐站到门口与刚走上二楼的蕙嫂打了个照面，蕙嫂才上脸的微笑里却藏不住一丝焦虑。
　　 “见到老乡了吗？”陶小姐与其说是问话，倒不如说是为了证实蕙嫂的表情。
　　 “没见到，她今晚碰巧出去了。”蕙嫂看了一眼陶小姐，像是在等待她的问话，继而向着楼梯走去。
　　
　　 九
　　 陶小姐走出门廊就看见厨房门口的刘妈。刘妈原本是要进厨房的，看见陶小姐竟站住了。
　　 陶小姐微笑着向刘妈点了一下头。
　　 “小姐，中午的糖排好吃吗？”刘妈问道。
　　 “好吃啊！”陶小姐对刘妈的问话并没有在意。
　　 “味道有什么不一样吗？”刘妈的表情有一丝神秘。
　　 “没什么不一样啊！哦，你是说……”陶小姐最后的话没有说出来。
　　 “是蕙嫂烧的。她不要我说的，怕她做的不好吃。”刘妈挺感慨，“她最近老是到厨房来帮我做事。”
　　 “噢！”陶小姐若有所思地朝车库走去。
　　 陶小姐回来的时候已是晚上将近九点钟了。蕙嫂也已经准备休息了，陶小姐先来蕙嫂房间。蕙嫂听见汽车声后就知道此刻上楼的脚步声是陶小姐的了。
　　 陶小姐上楼看见站在门口的蕙嫂：“童姐还没睡呀？”
　　 蕙嫂说：“还要等一会儿呢！”
　　 陶小姐进了蕙嫂的房间，她显然对今天的活动余兴未消：“刚参加了同学的生日晚会。”
　　 “那肯定很有意思。”蕙嫂发亮的眸子说明她在想象着生日晚会的场面。
　　 “同学们都表演了自己的节目。他们非要我唱一首歌，我唱了《送别》。要是你也在场该多好啊！”
　　 蕙嫂笑了：“那是你同学的生日晚会啊！”
　　 陶小姐对蕙嫂说：“明天是星期天，我要你和我一起游西湖！”
　　 蕙嫂说：“你应该和同学去玩啊，！和同学们在一起才有意思。”
　　 陶小姐的眼神里充满了认真：“我明天就只和你玩，我好像还有很多话没说完呢！”
　　 “那我得把房间打扫干净再出去。”蕙嫂还是很乐意出去玩的。
　　 陶小姐倒也不反对蕙嫂的提议，她想了一下说：“那我们吃完中饭出去，我上午去办点事。”
　　 午饭后，蕙嫂先到楼下来等陶小姐。陶小姐走出客厅，风衣领口处淡绿色的高领花边衬衣清新、醒目，手里拿着顶与衬衣配套的遮阳帽。陶小姐来到蕙嫂面前，把遮阳帽略微倾斜地戴在头上，遮阳帽上的淡绿色花结像轻盈的蝴蝶。
　　 “好看吗？我要听听童姐的见解。”陶小姐等着蕙嫂的评价。
　　 蕙嫂仔细打量着陶小姐，说：“这才是陶府的千金。”
　　 陶小姐笑了：“童姐你也学会开玩笑啦？我这也是偶尔出去拍照才这样穿的。”
　　 蕙嫂眼神中尽是认真：“很好看，真的！”
　　 陶小姐对蕙嫂说：“走吧，我们到湖边叫船去。”
　　 秋高气爽的西湖，温暖而不燥热。迎面而来，有几分凉意的微风会让想拥抱湖水的游人生出触动心旌的柔情。
　　 陶小姐自从经历了那场惊心动魄的夜晚后，心境始终像是碧蓝秋空的洁白云朵，这是她对生命新的感悟，从心灵的深度懂得了珍惜生命、珍惜真正的友谊。
　　 湖岸已经可以感到这一泓秀水的沁心气息，陶小姐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在寻找靠在岸边的游船。
　　 “我要找个好看点的船娘。”陶小姐对蕙嫂说，眸子因兴奋而格外的明亮。
　　 三两条小船泊在岸边，船上的船娘向陶小姐和蕙嫂打着招呼：“要船吗？”
　　 陶小姐只是微笑，却没有把目光投向她们。
　　 前方的一条小船靠在一株柳树旁，却看不清船主的身影。走到近前，那船娘正在船头吃饭呢！见到陶小姐和蕙嫂，船娘看了她们一眼，端着饭碗没来得及打招呼，只是笑了笑。
　　 陶小姐轻声对蕙嫂说：“就是她了。”
　　 看着她们俩站立着，船娘说道：“上来吧，我马上吃好！”
　　 两人上船坐定后，船娘就吃完了饭。她把船桨在岸边的石上撑了一下，小船轻盈地离开了岸边。船桨的搅动把水面下清新的气味带到了小船的四周，置身于小小的扁舟里，就已经进入了“这幅山水画”中。
　　 陶小姐从提包里拿出一个面包，一片片撕碎了扔进身边的湖水中。面包落入水里，立刻引来数条小鱼来争食，鱼儿唼喋着，扭动着尾巴把食物拖入水底。
　　 陶小姐随手撕下一块面包递给蕙嫂：“你那边也看看。”
　　 蕙嫂犹豫着：“这面包扔水里可惜了。”
　　 陶小姐递面包的手仍旧举着：“没事的，就扔这一点。”
　　 蕙嫂把面包撕成更小的小块儿，也扔到湖水里，看着上下起伏的小鱼。
　　 “一下就来了！”蕙嫂兴奋地说。口唇之间的微笑隐约显露着洁白的牙齿。
　　 陶小姐环顾了一眼荡漾的湖水，对蕙嫂说：“童姐喜欢去哪个景点？”
　　 蕙嫂望着碧水青山，像是自言自语：“哪里都很好！”
　　 陶小姐招呼着船娘：“船娘！我们去三潭印月。”
　　 “好的！”船娘继续摇着船桨，她那微黑的面孔倒也耐看，就是人们想象中的船娘。
　　 蕙嫂默默看着船娘，像是在回忆什么。
　　 陶小姐在蕙嫂耳边轻轻地说：“你看这船娘还好看吗？”
　　 蕙嫂点了点头，笑了：“我现在真想划船。”
　　 陶小姐疑惑地看着蕙嫂：“你会吗？”
　　 “会的，小时划过，只不过我们家乡船桨和这个有点不一样。”
　　 陶小姐对船娘说：“船娘，我姐姐想划船！”
　　 “这不行的，你们是付钱的！”船娘的眼神有点儿吃惊。
　　 蕙嫂两颊的微笑烘托着眸子中的温和：“我就划一会儿！”
　　 陶小姐看了看蕙嫂对船娘说：“是啊！不会差你工钱的。”
　　 船娘弓着腰来到船舱坐下。蕙嫂在船头坐定了，她用手指向后捋了捋头发，握住船桨。那船桨在蕙嫂的手里倒也听使唤，船儿依旧稳稳当当地前行。
　　 船娘双手理了一下脑后的发髻，眼睛却盯着划船的蕙嫂：“哦哟，你可划得比我还好呀！”
　　 此刻，只看蕙嫂脸上的笑容也能猜得出她是在湖上：“好多年没有划了，手都生了！”
　　 陶小姐举起相机对准了蕙嫂：“童姐这模样要是做船娘，只怕是别的船都没人租了呢！”
　　 船娘笑了，那笑容是没有随声附和的质朴：“是的呀，那我可真要回乡下划船去了！”
　　 蕙嫂遥望着远方，认真地划着，湖面上的风儿吹得她头发有些散，这时也顾不得了。那根船桨柄在她胸前来回摆着，小船撞击着一波波小小的浪头，像是要去她家乡的那个湖。
　　 风和日丽的日子，游湖的人自然不会少。小瀛洲上拍照片，有时遇上有人经过，还要等上一会儿，免得背景照进不相干的人。
　　 蕙嫂和陶小姐互相拍着，蕙嫂环顾四周的景色说：“这里随便怎么拍都是好风景。”
　　 陶小姐说：“小瀛洲就是个‘田’字。大西湖套小西湖，在这儿赏月可以看到天上的月亮和水中的月亮。月色好的夜晚这里和梦幻一样。还有这曲桥、小径，真是西湖中的极品，要是住在这个岛上那才叫生活在画里呢！”
　　 蕙嫂看着陶小姐，微笑得十分耐心：“住在这里好是好，那别人可就玩不了啊！还是大家都能来的好！”
　　 陶小姐：“童姐你真善良，难怪你遇事总会替别人考虑。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假如我真的住在这里，我一定把她当做一个大公园，永远和人们分享幸福。”
　　 蕙嫂认真地说：“这个我知道的，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有这种感觉，觉得你不像有的官家小姐那样傲气，真的很难得。”
　　 蕙嫂的话提醒了陶小姐，她对蕙嫂说：“我们俩还没有拍过合影呢！”
　　 蕙嫂看看散落的游人说：“找谁拍呢？”
　　 “那儿有个画家在写生。”陶小姐指着贴着水边的一个男青年说。
　　 “可是他在画画啊，不能打扰人家吧？”蕙嫂的目光还在搜寻着别的游人。
　　 “不要紧的，他在画速写，很快可以好的。”陶小姐已经向青年画家走过去了。
　　 青年画家很投入，那支棕黑色的“关勒铭”钢笔熟练地在手中的画板上勾勒着粗细不同的线条。因为聚精会神，额前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都顾不上抬起手来。
　　 画板上一个线条清晰的湖心亭已经完成，他那透着鉴赏力的目光在前方的湖心亭和画板上的作品间反复交替着，最后从全神贯注的创作状态中回过神来。
　　 “画得真好，为什么在这个角度画呢？背景上什么也没有。”陶小姐问道。
　　 青年画家转过脸来看着陶小姐，那副度数不深的眼镜后仍可以看出他那略带书卷气的文静面容。他刚才肯定已经感知到了两位美丽的女性在观看自己作画，只是在女性面前的腼腆让他在陶小姐问话后才注视她。
　　 “这样更能体现主题，如果天冷的时候来画还要好，树叶都掉了能很好的反映出这个小岛孤寂的美。”
　　 陶小姐似有感悟地点了点头：“对，这里离保俶塔还有别的景致也太远了。”
　　 青年画家看着陶小姐，表情很松弛，却没有微笑：“你也是学美术的？”
　　 陶小姐笑着微微摇了一下头，“不是的，我们只是想让你帮个忙。”她两只手稍稍向上抬了一下挂在胸前的照相机。
　　 “可以啊！拍哪个景呢？”画家的话里流露着美学修养。
　　 陶小姐看了一眼画家手中的画板，目光落在了前方的湖心亭；“我们也要这里。”
　　 画家用鉴别的目光望了一眼湖心亭后对陶小姐说：“好的。”
　　 陶小姐准备脱去风衣，蕙嫂忙用双手按在陶小姐胸前：“别脱衣服，会感冒的！”
　　 陶小姐没说话，重新扣好了解开的风衣纽扣。
　　 陶小姐拉着蕙嫂的衣袖站好了位置：“这里可以吗？”
　　 画家从陶小姐手中接过相机，在取景框里看着她俩：“眼睛看那边，如果看着我就会显得画面不对称，因为湖心亭已经占了半个画面了”
　　 他放下相机对蕙嫂说：“你站在你妹妹的外侧，把手搭在她肩上更好。靠拢点，你们这边的空间不多了。”
　　 画家按下快门后，让她们稍微调整了位置后又拍了一张。
　　 陶小姐谢过画家后突然问：“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什么问题，你说吧！”画家有一丝茫然。
　　 陶小姐注视着画家，有几分神秘地说：“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姐姐的？”
　　 画家的脸上第一次绽出了笑容：“噢！刚才她不让你脱风衣，还有你拉着她衣袖的样子。你刚才和我说话的时候，她看着你的眼神很亲切，我觉得只有自己的亲姐姐才会有这种眼神，我也有个姐姐的。”
　　 陶小姐和蕙嫂对视了一下，笑了。
　　 临走时，蕙嫂扭过头来对画家说：“有姐姐是很幸福的，谢谢你！再见！”
　　 “再见！”画家温雅地说。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后回头看了一眼，画家仍旧站在那里。看见她俩回头，向她们挥手，两人也挥手致意。
　　
　　 十
　　 蕙嫂游西湖回来后心境看上去很好，话语却比过去少了。这天下午，蕙嫂站在院子里，眼睛看着那两簇四季竹出神。陶太太来到了门廊下：“蕙嫂！”
　　 蕙嫂没有做声，也没有转过身来，像是没有听到陶太太的招呼。
　　 “蕙嫂！”陶太太略微抬高了声调。
　　 蕙嫂猛地转过身来：“太太！”
　　 陶太太的目光扫了一眼蕙嫂的眼睛：“刘妈要出去买些东西，东西比较多，你和她一块儿去吧，可以帮她一下！”
　　 “好的，太太！”蕙嫂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陶太太进屋去了。蕙嫂看着刘妈从厨房中走了过来。
　　 刘妈脸上挂着笑，是那种平日里出门时的随意和轻松：“其实我一个人也拿得动的，太太让你和我一起去也好，可以有人和我讲讲话。”
　　 蕙嫂问道：“路远么？”
　　 “不太远的，最多走到迎紫路那里。”刘妈看了一眼蕙嫂。
　　 膺白路上不太多的行人丝毫都不会破坏这条依湖街道的幽静。蕙嫂的目光注视着偶尔经过的几幢小洋房，她突然对刘妈说：“刘妈你先走好吗？在这条路到头的那里等我。我要去看一下在附近做事的老乡。”
　　 刘妈看了眼蕙嫂，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诧异，但很快点了点头：“好的！”
　　 刘妈走了几步后，回头看了一眼，蕙嫂正在穿马路。
　　 刘妈又走了几步后回过头，看见蕙嫂在对面的人行道上朝着来的方向往回走着。刘妈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转过身来悄悄跟在蕙嫂身后远远地看着：蕙嫂在一幢精致的洋楼前停下来了，只见洋楼靠街的门出来一位穿戴很书卷气的青年女子；她俩在谈着什么，蕙嫂脸上时不时露出焦急的神情，那位女子像是在解释什么，最后，蕙嫂脸上出现了开心的笑容。刘妈立刻转身，加快了脚步向着刚才蕙嫂和她约定的地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