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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三花聚顶


作者:译凡 布衣,128.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463发表时间:2014-08-11 16:36:04


   爷爷把打稻子机往浸满雨水的田里一扔,田里的水立刻迸溅到爷爷的身上,他的衬衫全都湿透了。何北风又笑着说道:“我说贵老头,你儿子不孝顺,不给你收割这些稻子,你冲这个打稻子机发什么火?万一搞坏了,你那个当木匠的儿子又不给你修,你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爷爷不甘示弱,挺直了腰杆子,回话道:“你这个正经事不干,专干偷鸡摸狗的杂碎,你又偷了谁家的玉米?我可警告你,你可别偷我家的玉米,我要是发现是你偷了,你小子可没好果子吃!”
   “你胡说!”何北风蹦起来狡辩道,“谁说我偷了玉米?这些是我自己种的。”
   “你种的?你种在哪里了?”爷爷嘲笑地问道。
   “这不能告诉你,万一你要去偷呢!”何北风提上袋子边说边走着。爷爷不理睬他,用锄头掏着阴沟,想要放走那些滞留在田里的水。我家的田比爷爷家的要矮一点,荒芜了很多年,爷爷打算把这些水放到我家的田里。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把水放到谁家的田里都会招来是非,只有放到我家的田里才是安全的。清晨的田野里还带有一丝丝朦胧的雾气,奶奶只看到模糊不清的爷爷像皮影戏里的玩偶。她看着看着并发出一阵阵短促的笑声。使她发笑的就是那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何北风。奶奶知道爷爷肯定又在用尖锐刻薄的话语在教训这个村子里的害虫。
   一辈子辛勤劳作的爷爷不肯放过任何一颗被雨水浸过的稻穗,他在和时间赛跑,他怕晚一点那些稻子就会发芽,到那时就回天乏术了。所以他放快了动作,走在田里发出“啪啪啪啪”的声响。紧接着又是一阵“吱呀吱呀”的响声响彻耳低,使人振聋发聩。那是老化了的打稻子机发出的尖利的刺耳的声音。在此之前,爷爷还把这个机器拿到父亲的跟前,让他加固一下。父亲气不过爷爷的固执,几次都想要砸碎它,幸好爷爷出面保住了它,但是他们爷俩会因为这个而闹得面红耳赤。
   爷爷把这个视若宝贝的机器扛回了家里,给它浇上香油,因为在他家里翻遍上下也只有香油。在使用前他一遍遍地试着,弄得满头大汗也不肯放手。直到一脚踩下去没有了声音,他才认为修好了。哪知这机器到了田里又原形毕露,爷爷一碰它,它就哼唧起来。
   爷爷在灌满水的田里仍然健步如飞,他把湿哒哒的稻穗抱在胸前然后向岸边走去,他要把这些稻子集中在一起。被雨水浸泡过的稻穗显得软弱无力,一个个都耷拉着脑袋,像蔫掉的青菜,怎么摆弄它都还是一副死样。站在高梗上看着田里的爷爷就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士,他正在修筑着被敌军炸毁的工事。那稻子就像是一箱箱的手雷,全军要集中手雷准备突围,此时正在清点所有的手雷。敌军在远方虎视眈眈,翻起层层黑云,爷爷争分夺秒,在千钧一发之际力挽狂澜,挽救了大半的稻子。爷爷这辈子没有当过兵,这也是他的夙愿,每逢我绕膝于他身旁,他都要跟我絮叨那未知的部队的事。
   “咿呀——咿呀——咿呀——”打稻子机发出幽长的噪音,那声音只有听惯了的爷爷能够受得了,旁人只消听得一遍便觉得耳朵刺痛,想要堵上。伴随着嘈杂的噪音,爷爷干起活来更加卖力了,埂子上的稻穗堆得像一座座小山丘,爷爷扮演着愚公的角色,一寸一寸地辛劳地挖掘着。
   “咦哈,哟呵,咱共产党啊真勇猛啊!只需小米加步枪,打得蒋光头无处藏身啊!”爷爷一边忙活着与恶劣天气作斗争,一边用着并不押韵的腔调唱着自编的歌曲。那劲头在他身上焕发出一种年轻的色彩,他爱上劳动了!劳动可以使爷爷变得年轻,不劳动爷爷就会很快衰老。
   “你看,这不是贵老头么?他怎么又在这里忙活呢?”去田里耢水的一行人开始嘀咕起来。“哈哈,你看贵老头,昨天非要顶着大太阳去割稻子,今天还要趟着水来打稻子,这叫什么?这叫有劲没处使,嫌活的长了。”众人谈之色变的何北风虽然总是说话像放屁一样没人理睬,但这句话却引来众人的哈哈大笑。放了暑假的孩童们也闹腾起来,跳来跳去地说着节奏分明的童谣——“贵老头,不害羞,大白天穿个线头头。贵老头,大笨蛋,专跟人家反着干。人家休息他割稻,人家放水他泡澡。”那些孩童一说完便跑到很远的地方,因为有的时候爷爷会恼怒地抠起田里的泥巴砸向那些孩童。有的不幸被砸中,衣服上就会有一块镶嵌的“宝石图案”。傍晚回家那些孩童的家长就会站在爷爷的晒场上昏天黑地地骂着不堪入耳的话语。爷爷则闭门不出,那些人骂得口干舌燥就自动退了回去。
   这一次爷爷没有理会那些顽皮的捣蛋鬼,他只顾着脚下的打稻子机,他不可以分神。只要他脚上的力气小了,他手里的稻子就打得不干净。大雨过后便是暴热的晴天,太阳从黑色残留的乌云里探出半个脑袋,就像溜门撬锁的贼在作案前先打探一遍。见到人们都毫无防备,它便一下子蹿了出来,乌云压不过太阳的强势,向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散开。大地上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燥热给惹怒了,像热锅上的蚂蚁在不停地蹦跶,嘴巴里还在骂着:“这个天杀的鬼天,你姥姥的!”太阳也是个暴戾君,这些话传到它的耳朵里,这些“刁民”自然没有好果子吃。
   不一会儿田里人员涌动的迹象便不复存在,只剩下爷爷一个人疯狂地踩着古老的打稻子机。他就像一台机器,没有人让他停下来,他就一直运作着。现在来让他停下来的人就站在他身后呼喊着他,但他的打稻子机发出的巨大声响掩盖了呼喊他的声音。
   奶奶把带来的饭菜和水放在地上,用手拍打了一下爷爷的肩膀。爷爷回过头来,脚力渐渐歇了,打稻子机发出慵懒的叫唤——“咿,呀,咿,呀,咿,呀……”终于完全停下来了,爷爷拔出泡在水里的左脚,发现左脚因为被水泡得太久,变得一点血色也没有了。还有一条肥胖的蚂蝗叮在他的脚踝上,爷爷不慌不忙地轻轻拍打着那条蚂蝗,蚂蝗受了惊吓立马退了出来。爷爷捡起蚂蝗,没好气地骂着:“你这个畜生也来吸我的血,活该你找死!”说完他把蚂蝗放在木板上面活活地烧死了。
   “快吃饭吧。你看你,一早上都没吃了。”奶奶心疼地说着。
   “好了,把水壶给我,我先喝上一口。”爷爷指着水壶说道。
   奶奶把水壶递给爷爷,爷爷拿着水壶又是一通牛饮。爷爷能够活得这么健康全是因为他那颗斗大如牛的胃,大半壶的水饮下之后,他依然可以从容地端起饭碗,快速地扒拉着饭菜。
   这太阳出来得正合心意,爷爷再也不用担心稻子会发芽了,这些稻子收回去之后放在晒场上翻个两三遍基本的水分都被蒸发了。这年的气候还算可以,这二亩田收成的稻子足够两老吃上一年了,外加一些家禽的口粮也绰绰有余。
   五
   酷热的夏季把爷爷的皮肤染黑之后就逃走了,秋季转眼间来到了。瑟瑟的秋风吹在水塘的水面上,掀起层层微波。青蛙躲在荷叶的下面划动着双腿,突然往水下一钻又从另外一处冒起了头。莲花的娇艳不再,多了几分憔悴,但并未全部颓败,仍然保留着红艳的花朵。夏秋交季,暑意却没完全消逝,在中午时分天气仍会热得让人无法出门。
   山间窜来窜去的松鼠开始觊觎地里成熟的花生与土豆,因为这个季节的松子味道不太好。花生在成熟之际已经开始被大批的蚂蚁和白蚁抢着搬运和糟蹋了;土豆则成了地蚕的美食。地蚕又称“地雷公”,在土里可称得上是独霸一方土皇帝。它们有着肥胖的身体和惊人的食量,糟蹋起土豆来比那些个蚂蚁强上百倍。
   “呼哧,呼哧……”爷爷举起锄头小心翼翼地对着花生的根部狠狠地砍下去,这一砍显得相当有技术。花生一颗不碎,全数完完整整地被挖了起来。奶奶拿着竹筐跟着后面落花生。我上小学的时候学了一篇文章叫《落花生》,放学回家兴冲冲地把文章的内容讲给奶奶听,斗字不识的奶奶无动于衷,继续巧妙地落她的花生。
   “该死!该死!该死!这些个杂碎!花生全被咬掉了。”奶奶剥开一些硬壳的花生,一看到里面全被掏空便气愤地骂道。
   “赶快看看这些土豆有没有被地雷公吃掉了,这些个该死的!”爷爷看着那些里面发黑的花生壳跺着脚骂道。
   “呼哧,呼哧……”锄头转移到了种着土豆的这块地上。“慢点,慢点,别把它弄破了。”爷爷不停地叮嘱着奶奶。
   奶奶挖土豆落花生的功夫一流,爷爷的锄头挖开一个个豁口,奶奶便用手去抠出这些藏在土里的土豆。养土豆的土质非常松软,这对奶奶的手造不成任何伤害。可是之前在这些坑里施的肥还在,奶奶的手势必会粘上那些令人作呕的人工肥,习以为常的奶奶丝毫不在乎这些。土豆被养得肥硕多肉,像一个个胖娃娃。奶奶把土豆捧在手里端详着,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被地雷公咬噬的痕迹。
   “你看,老头子,今年的土豆没被咬哎。”奶奶把土豆举着给爷爷看。
   “没有被吃你就继续挖啊,你拿给我看干什么?”爷爷蹲下来说道。奶奶放下土豆,揪了一把青草擦拭着手掌,又在地上反复摩擦。爷爷看着不耐烦地说道:“好了,你又不是不干活了,搞这么干净干什么?一会儿不又搞到手上了。”奶奶拿过小铲子,非常小心地继续挖着。
   秋天的早晨露水很重,大灰喜欢在清早去田里捉野兔,平常都是满载而归,猎物却不一定都是野兔,也有诸如青蛙之类的。可是这天早上它却落了个空,弄得一身湿漉漉的狼狈样在晒场甩着身上的露水,还不停地打着喷嚏。爷爷把碗里吃剩下的饭菜倒在地上,大灰冲上前来把跃跃欲试的那只大公鸡赶跑了,摇着尾巴享受着胜利的果实。
   爷爷放下饭碗,挑起准备好的担子出发了。那担子里有积攒了一个月的鸡蛋,刚刚挖出来晒干的花生,还有洗干净的红薯。这些他都要挑到距离他家十多里路的镇上卖掉。原本走出村庄就会有一些面包车搭载一些去镇上的村民,爷爷却天生对汽车“过敏”,一坐上汽车就晕头转向呕吐不止。为了赶在别人的前面,爷爷不得不起早。他的家住在村庄上方的山林里,要到达村里还要走上一段颠簸的山路。
   此时的天并未大亮,爷爷还要带上那个老式电池类型的手电筒。我记得小时候他跟我说,每次走那段山路的时候都会有若隐若现的白影在树林里穿行,还会断断续续地发出“咿!呼呼!咿!哈!”之类的怪声。第一次碰见这些使爷爷吓破了胆,急忙想往回跑。但想着肩上的担子,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又继续向前走。他不敢往树林里看,但是这些“鬼魅”却往他的眼前撞,他没办法,只好大声喊叫来壮胆——“小鬼们唻,你们这些孤魂野鬼,通通给我让开!谁敢挡我贵大爷?”后来爷爷觉得这方法并不奏效,他又改成唱了,但是他不会唱那些驱鬼的歌曲,加上惊吓过度脑袋已经麻木了,就胡乱地瞎哼唧。那些白影听到爷爷唱歌,似乎起了兴趣,全都钉在松树的树梢上,像一个个悬梁自尽的女尸。这些都是爷爷在脑子里臆想出来的,因为他根本就不敢看着别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脚下从未转移过视线。
   他放快了脚步,声音唱的更加高亢。那些奇奇怪怪的叫声完全被爷爷的嘶吼掩盖住了。月色在爷爷的恐慌与自我调解中渐渐退去了,东边泛起的微红的太阳开始变色,并一步一步向着当空溜去。秋天的太阳成不了气候,爷爷挑着担子在和它赛跑着,这种赛跑是他在摆脱内心的恐惧。我的爷爷活了大半个世纪,我原以为他是一个响当当的汉子,头可顶天脚可踩地,什么牛鬼蛇神见到他都会退避三舍。可现在他居然也有软弱的一面,后来他告诉我,他摆脱恐惧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去面对,只有面对了才能战胜;如果一直逃避着,只有无止境的恐惧席卷而来。上了中学,我对村里迷信的事物置若罔闻,但还是忍不住要问爷爷那些挂在树上的白影是什么。真实的答案最出乎意料,爷爷告诉我那些只不过是栖息在树梢的白鹭而已,而发出“鬼叫”的则是夜里“独行侠”猫头鹰。
   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起,这个平凡的小镇就开始兴起五六十年代的赶集热潮,一直到现在还在保持。与过去不同的是这个集市是天天有,所以各村的村民只要有积攒的货品就会去赶集,起得一个比一个早。爷爷不是最早的,但也不是最晚的。他比起那些最早的显得要糟糕点,因为他无法跟买家谈价了,这些货品只能够一口价;而比起那些最晚的,他又是幸运的,那些人很可能会白跑一趟集市,一件货也卖不出去,还可能损坏一部分。
   爷爷找了个好的位置,把扁担从袋子两头抽出来放在地上,解开其中一个袋子的袋口,从里面拿出一张折叠的板凳。爷爷从来不吆喝,他只等着别人上前来找他问价。坐在三轮车上的是胡家老八,他爹取其排名数作为他的名字,叫胡老八。胡老八比我爷爷小一辈,却从不敬重他是长辈,经常直呼其为“老贵”。爷爷起初不满他这样不分尊卑,但是胡老八是村里的“癞皮狗”,对谁都是这样,爷爷也就司空见惯了。
   “哟,老贵也来赶集啦?今天卖的这是什么啊?是鸡蛋还是鸭蛋?”胡老八调侃似的问道。
   “你倒是挺早的嘛,我这还没开始卖呢。看来你这卖的差不多了吧?要回去了吧?”爷爷看看胡老八三轮车里所剩无几的货物说道。
   “我是靠这个糊口的,不像你啊。我说老贵头,你两个儿子这么能干,你还这么拼命是为了啥?怎么,你怕你死了,你儿子不给你举丧啊?哈哈哈哈……”胡老八口无遮拦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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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平静纯朴的山野乡村,相濡以沫的一对老人,四季轮回的平凡岁月,作者以细致形象的描写,民开了一幅色彩鲜艳明澈的山水画,“爷爷”与“奶奶”这对平凡的老夫妻,做为作者主要塑造的人物更是血肉丰满、悠然自得地生活在这片桃源般的风景之中。虽然作者描述的只是年迈的爷爷、奶奶,但他们之间的默契与自然却让人感受到他们一生辛苦操劳的劳动人民本色,感受到他们一生相濡以沫风雨同舟的情感积淀,质朴、自然、深沉而又隽永。作品以三花聚顶为题,生动地比喻着两位老人身体健康,精神矍铄,这使得也暗喻着自然界生命旺盛的本质,在于运动在于对劳动的热爱。文字极是生动,把自然界中的风雨,阳光、夏天等等以拟人的手法赋予了美丽的色彩,使得文章不仅有着小说的生动与内涵,也有着散文般的优美与灵动。【编辑:瞳若秋水】【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0812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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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瞳若秋水        2014-08-11 16:38:53
  问好译凡,文字很有特点,读来极是舒心,流畅,欣赏。
秋水横波远836239137
2 楼        文友:张松        2014-08-16 11:10:53
  祝贺作品加精!祝创作愉快!
青春永远是自己的,回忆有时是他人的。似水流年,些许感伤,些许幸福;挥别黄昏,几分挂念,几分诀别。【贵州铜仁,沿河土家族,黄土(麻阳河)】
回复2 楼        文友:译凡        2014-08-16 17:19:13
  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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