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归(同题征文·小说)
陈青有些纳闷,这么晚了,他急火火出去是干什么?
楼梯便传着木板的哒哒哒哒响声,消失,再升腾,接着便是敲门声。
“哎,给我开门!”
陈青伸手去按门的开关,一只被角滑下来,露出她穿着的红呢衣裙。
男人捧着一样东西进来,他盯着陈青的着装有些入神。
“挺漂亮的嘛——我说这件裙子很好看!”
“只是人没什么主题!”
两人相笑。男人将手里的东西放在陈青里间的床上。那是件电热毯,他为陈青铺好,通上电。
于是一股暖流便顺着毯子传导着。
“哎,怎么称呼你?”男人问。
“你不是叫着吗?哎,哈哈!”
“这称呼不错,当然会产生异议,回头率相当高!”
“是呗,用途挺广泛的,生动!”
两人打着哈哈时,陈青打量着这个男人。个子不是很高,浓密的眉毛,口音中带着西北味,有点与水均益一样的调调,回腔里总是有“eng”的鼻音。关于西北,更多的印像是一条羊肚子手巾与一碗面,人喜欢蹲下捧着一只如盆口大的碗吃饭,再加一声半声秦腔的吼。不过眼前的他倒是狠狠地去掉了陈青印象里的老套路,大概是电影看多了,没来由的什么地方志描得也太过于逼真,就像赵本山的腔调能让所有人觉着东北人就这么说话似的。
“哎,西北,要是睡不着的话,就聊聊天嘛。”陈青自然地叫起了他西北。
“好,那就先说说吧,你一个女人走阿坝,有什么主题吗?”
“没主题,非得有主题才出行么?”
『三』
陈青沉吟着想着她的主题,她最初慌张又绝望的主题,而现在的主题又是什么,她只觉着有些迷茫。
她这一路上听着代青塔娜的歌,她听着《迁徙》专辑里的歌曲,大概那都是行走的足迹吧,那音调里有些怪声怪调让她听不懂,但这样不懂的状态与她看阿坝许多她不懂的东西正契合了,于是这样的迁徒的步调与音调一直跳动在她的手机里,甚至,她把《啦哩》设定为来电提示音。
她听着HAYA的传说,听着风的足迹,当然也听那个无数女人心中的情歌王子,仓央嘉措,不过说实话,她有些抵触那个仓央,那情歌太缠绵,是小女人喜欢的。她倒喜欢一缕光,暖暖的,一点点渗透,那是外来的光吧,正好让她接受着。她就想这么静静地想明白许多事,在一缕光中,找着自己的感觉。
“哎,西北!来,来,这曲调正适合跳一跳舞。”
《莽古斯》的音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场,裹携着你,生出莫名的愉悦。那个低低颂经一样的调子开起,是一段呼麦音,很奇怪,像烹饪调料里的怪味,吃得你面目变形,听得你要跳着格子外的舞步,那笑,也肆无忌惮起来。
陈青不知自己是什么样的形象,反正她在跳,在笑。她在这个陌生的男人面前,竟变得一点也不羞涩,她扭动着,双手做出邀约的动作,那样子大概很滑稽。
西北看着这个穿着红裙装的女子,那音调里正有一段女声吟唱,那一段吟唱,应是红尘里很靓也很妖冶的扮相,在这一方舞台上,野野地绽放着。
曲子戛然而止,两个人僵直了动作,陈青的笑没止,她笑着蹲下,捂着肚子。西北也笑,他伸出手,一把将陈青拽起来。
“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哦?你很久都不开心吗?”西北笑着盯着陈青。
陈青有些懊恼,这人怎么无端揣测自已?
西北还笑:“放心,陌生人之间的谈话很安全!”
“哦?呵呵!”陈青望着他也笑起来。
“说点无关陌生的话?”
“好,什么是无关陌生的话呢?”
“比方这碉楼吧,比方这壁画。”
“哦,这碉楼的确很新鲜,不过它让我恐惧。”
“是吗?大概是有些宗教色彩吧。不过这里的不是纯粹壁画,真正的壁画是唐卡。这只是装饰,一点也不可怕,不信?”
西北拉着陈青,他打开房门,用手机的亮给陈青照着看。过廊里一只长条椅,一张长条桌,也都用明艳的装饰板包裹着。陈青坐下来环顾,这更像藏族人家的客厅。西北也坐下来,在很暗的空间和一个陌生人并坐,陈青还是第一次。暗色里,那个西北调在陈青的耳边响亮着,让她觉着很不可思议。
“这个碉楼是后修的,原版的已在汶川地震里毁掉了。”
“哦!我都忘了这里是地震带了!”
“不是吓唬你,这里的余震还要持续好多年呢!”
陈青大张着眼睛,她对于地震最直观的印象,就是5·12时铺天盖地的电视画面,满目都是瓦砾,电视每天都在刷新死亡数据。她忽然记起汶川地震时,成都都有强烈的震感,而一想到成都,陈青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何添,也想到她最初的那个行走的主题。她仿佛已感觉到楼体的颤动,颤动得她都生出无助的绝望。她猛然间心就疼起来。她打开手机,翻开那个她最熟悉的号码,她想给何添拨过去。而这时,那个高挑女孩儿的身影又出现了,她有说有笑,她挽住何添的胳膊。
陈青貌似强大的心此时瘫软了,她坐在椅子上发呆,暗色中,空气凝固了似的,继而她的双肩一耸一耸的。
西北感觉到陈青在哭,他有些手足无措了:“怎么,这么逞强的女人还会哭?不会是让地震吓着了吧!”
他风趣地替陈青解嘲,与陈青在黑暗中一同静坐。
两个人的身影就这样并列,身后是一个落帘的窗,月光在磨砂窗帘后探不出什么形状,涂了层蜡似的,毛绒绒的光让人看不到什么边缘。
陈青有些感激这个西北了,她庆幸给西北开了门。她真不需要说什么,只要这么陪着她坐着,她就会宁心。
“不早了,该睡了,明天还要走几个地方呢。”西北的语调响起时,陈青乖乖起身,这一天里的任性让她很累了,她觉着这一刻,才是她。
『四』
东方的鱼肚白泛起时,西北醒了,他的小窗子临着东侧,平躺着的角度,看高原的天空很清透,这样的外景大概最合适拍风景了。九寨沟的水大概都叫了海子,这种叫法云南的洱海也便是,他很喜欢这种叫法。任何一个湖泊,哪怕小到极致,一旦被叫做了海,那便赋予了这片水域一种灵性,一种辽阔通透的味道。这一定是人赋予水的灵性,他在想,在赋予这片海以灵性时,至少,人的心也趋向纯净的。
西北一轱辘爬起来,他下意识地听听里间的动静,没有声音。她还没醒吧。外间的卫生间与里间是共用的,他进去,想插住锁,那门锁却锈住了。西北灵机一动,拿来一张花花绿绿的卡片,在上面涂上了“勿扰”两字,挂在卫生间的门把手上。
外间窸窸窣窣的响动让陈青从沉沉的睡梦里醒来,这一夜,她睡得很沉,兴许西北在外间吧,她很安心。
陈青将木门嵌了一个缝,她打探了一下外间,她一眼就扫在了那个花花绿绿的纸片上了,她咧嘴一笑,再把门带上。
陈青在梳妆镜前坐下,她打量着镜里的那个女人,头发有些蓬乱,下眼袋也藏不住地倦倦地挂着。她又有了点恍惚,昨天的这时她还狂奔在去机场的路上,而现在,她竟坐在这个藏式碉楼里,和陌生的男人共处一室,她都觉着有些怪怪的。
陈青正沉浸在不知什么的思缕里时,西北敲门了:“哎,起来没?快洗漱了!”
待陈青忙活了一大通,将那个花花绿绿的牌子欲摘下时,西北叫了一声:“哎,翻过来就行,以后几天还用得着呢。”
“还几天?不是今天你就搬出去吗?”
“那,你让我搬出去吗?”西北狡黠地看着陈青。
陈青沉默。
“不出声儿就算同意了,那我再得寸进尺一下,咱们搭个伙,怎么样?我有车!”
其实陈青完全明白,西北是在迁就自己,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目的地,与其让一个女子在外面瞎撞,倒还不如跟着他走,还有个照应。一股很热的东西正暖着陈青的心,陈青的直觉中,西北应是个很好的人,她不由自主地相信着他,跟随着他。
西北的车停在土坡下。陈青昨夜来时根本没有看清是怎样的路,只是一脚深一脚浅地走,那是个很高的坡度。下行时陈青这才打量着她住的地方,那几乎是建在半山坡的孤零零的楼,与西北照片上的房子很不同,照片上的那些碉楼都密密扎扎在一起,即便那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碉楼了,但那种藏式楼房的座落,也都像布达拉宫那样,齐刷刷朝一个方向,很有气势。陈青不去想下一步去哪了,反正有西北带着,她忽然觉着一切都变得轻松起来。
陈青坐在副驾驶上,她看西北打着舵。这的确是一处山体,车子行走的方向都是一直下行的。路很窄,而且弯路很多,最多的一处,标着九道弯。陈青的手心在冒着汗,她知道,要是她自己,准不会这样转这个九道弯的。
车子驶进平坦路时,气氛才轻松下来。西北看着身边有些沉闷的陈青,笑着侧脸问:“哎,你就不问问我是好人坏人就上车吗?你不问问我的名字?我要是拐了你,也有个消息啊!”西北笑呵呵地看着陈青。
陈青拄着腮,貌似无动于衷:“好人坏人又怎样,上了贼车,就不怕贼惦记。”这话说完,陈青自己都觉得可笑,不觉噗哧乐出声来。
“哈哈,你看我像贼吗!”
“难说啊……”
车子拐进了一个小寨子时,空气依然很冷,陈青匆忙在家出来时什么衣服也没带,还是那身红呢裙,她不肯下车,只在车窗里看外面。太阳还没有升得很高,寨子里来了许多外来游客。一群人围着几张铺子,那是工艺品店,每个寨子对外开放,也都成了这样的购物点。
寨子中心,正热烈着一场锅庄舞,陈青看着看着,又想起了莽古斯的怪腔怪调。
西北不知从哪弄来了牦牛骨汤面,热腾腾的,陈青吃得有些饿狼相,她都不记得昨天吃了什么。一碗面的热量让陈青充了电似的,她跳下车,也加进了那个锅庄舞圈子里。
也许快乐就这么简单,陈青跳着四不像的锅庄舞,她笑得很单纯。她搜寻着西北,西北正在圈子外,腼腆地看着她笑。陈青觉出这个大男人的腼腆来,她跑去拉他,于是西北也手脚比比划划着。
藏家小伙跳到了陈青的一侧,那是一种热烈的气息。可不知为什么,陈青却觉出身边有些冷清,她扭身,见到西北背对着她,叉着手,久久凝视着寨子外的一个方向。陈青顺着西北的目光探去,那是一角空旷,远处,就是刚刚走过的九曲弯路。陈青突然从身边的这个男人的身上读出了一股落寞的味道,也许她太在乎自己了,以至于她一直在以自己的感受渲染了许多气氛,而这时,她觉出了西北才有一个隐藏的什么,那种隐藏,很深,很深。
『五』
太阳升得老高时,陈青已跟着西北穿行在藏寨与群山水域间了。陈青头脑中关于水的印象无非是漓江水的清透,无非是洱海水的碧蓝,而当她被西北引领着进了九寨,她被眼前奇异的水色惊呆了。
应该说这不仅仅是水色,在陈青一步步踏进九寨时,她的感观世界一下子立起来。她首先是在听,听山涧里水流的声音,那声音回荡在山谷里,一面让人感到震耳欲聋,一面也感受出这水声里映衬出来的宁静。
西北应是很熟悉九寨的地形的,他引的路并不是游人通常走的木栈道。他领着陈青走在绿绿的地衣丛林中,从沟口起,把一处处的风物盘点给陈青,如同专业向导。
这里一处处的水域都叫了海。从树正沟群海起,陈青从西北的口中知道了许多名词,盆景海,那是因水中的树景如天然而为的盆景,小巧而精美。而玉带河则是传说中的女神沃若色嫫的裙带子,诺日朗呢,是男神的意思,以男神命名的瀑布,则让人联想到了雄伟而独霸的意味。西北与陈青探着路,从岩壁边缘经过时,陈青偶然用手抚摸出岩石上竟有许多扇贝壳纹路。
“这里大概曾是海洋吧,海底里才会有这些东西。”西北揣测着。
你所见的五彩与清澈是不可言状的,水底世界竟这么毫无遮掩地呈现,倒下的树木,附着于树木之上的绿色植物,一丝一缕,连草的纹路都那么清晰可见。陈青蹲在水边,直直地凝视着水中乳白的石头,纵错的树干,青苔、地衣,以及浮游在这水域里的松潘鱼。水波与流光的抖动,是这处静水的动态,是这块五彩织绵可颤动之处,除此,便是沉静。这个世界的沉静与美丽无疑与这处有关的,陈青深深迷恋上了这样的水锦世界,那应是宝蓝、翠绿、橙黄、浅红调成的色调,是画家无论怎么描也都描不出的雍容华贵气度。陈青向来喜欢素淡的气氛,而眼下这样的华美却让她惊呆了,有些时候,不是你偏爱素淡,而是于素淡之外,还没有一种华贵的美那么脱俗得让你叹息吧。
“九寨归来不看水,你信了吧。”西北看蹲在海子边有些花痴的陈青,笑笑。
“我无语了,只有沉默着看,我怕我的话惊动了这处神灵。”陈青忘掉了周围,她全然沉浸在这样的水色里。
西北一路走着,一路取着景,他的镜头捕捉着很多东西,白色的灵塔,架于水上木坊里的转经筒,赶着羊在寨子里行走的藏民,偶尔,他也将镜头对准一袭红裙装的陈青。
这是一处空旷的坡地,几块浑圆的石头在枯草丛间显得很突兀。陈青有些累得不肯挪步了,她便坐在一块岩石上,西北则在陈青很近的另一块岩石上坐下。
雪飞,很喜欢这句话,犹如你的小说带给我的震撼、惊艳之美!
涌动着无处安放的灵魂
背着行囊的匆匆过客
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归宿
湛蓝的天空 纯净白云
倘若真能做到,来去无心,如此便也真的安然无恙
只是,即便被抛掷在红尘的千里之外,
却,终未料还会有一个渡口,叫重逢
岁月依旧长青,是凡尘中的你我令它蹉跎
从一个渡口归到启程的港湾,相遇,别离,是过客也是定格
林下相逢,不问因果
惟愿岁月安宁如水,慈悲简静
惟愿岁月安宁如水,慈悲简静
晓文,读着这样的诗评,真有说不出的感动!谢谢晓文的解读,也谢谢你的懂!
明儿再来细细品味其中的好滋味。
雪飞对人物内心世界拿捏得真的十分精准,而且对于小说所涉及的自然、人文环境深有研究,所以才会更好地渲染气氛烘托人物的心境,推动故事情节的自如流转。
雪飞,为你丰富的见识、驾驭文字高超的能力深感钦佩。
哈,才女雪飞,预祝又孕育出一枚绝品红蛋。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