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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曲新同 探花,18658.5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826发表时间:2015-03-24 10:01:56


   “这就是他自己说的话。他说我就是那个最适合他的人。最好起初就娶的是我。”
   而这的确是实情,她说道。
   当我的父亲从楼上下来之时,他开口说自己感觉好一些了,他睡了一会儿疼痛感就消失了,或者至少是他自己感觉消失了。他想要试着吃点东西。厄尔玛给他拿来一块三明治,一碟炒鸡蛋,苹果沙司,一杯茶。我的父亲试着喝了些茶,不想他又呕吐起来,一口一口吐的是胆汁。
   但是在他离开家去医院之前,他必须要带着我出去到谷仓里,指给我看干草在什么地方,怎样把它们耙下来喂羊。他和厄尔玛一共养了有二十多只绵羊。我并不晓得他们为何要这么做。我觉得他们养这些羊也挣不到什么钱,不值得为了这个工作而辛苦得不行。或许是因为家里四处有些动物是很让人感觉欣慰的一件事。当然了他们有布斯特,可它确切来说并非是只农场动物。这些羊带来了无尽的烦琐杂务,农场上还有那么多活儿需要干,这些活都是他们这一生中最熟惯要干的。
   羊群依然还能牧放到草场上去,然而他们的这一片草地提供不了足够的养分——已经下了两三场霜了——因而他们还必须要准备下干草。
   在车中我坐在他的旁边,手里举着那只罐头筒,我们缓慢地顺着那条平常会走的老路——斯宾塞大街,教堂大街,维克斯福德大街,莱蒂史密斯大街——一路去往医院。这座城镇,不像家里的房子,依然大多保存旧时模样——没有任何人来整修或者改变它。然而在我看来它已经改变了。我曾经写过关于它的一些事情而且把一切材料早已经都写尽了。这儿或那儿时或会有点不同,同样是那些银行以及五金厂杂货铺,理发馆和高高的市政厅塔楼,可是它们所有的那些秘密,以及丰富的生活素材信息,都早已被我给详写吸取殆尽了。
   不仅仅是因为我的父亲的缘故。他一直居住在此处而从未去过别处。当然他也没能逃过任何事情没被我用及。
   有两件稍微有些奇怪的事情发生,当我带着我的父亲走进医院里时。他们问我他到底多大年纪了,我立即就回答道,“五十二,”这正是我所爱着的一位男子的年纪。然后我自己就笑了起来,说了句抱歉后我就急忙跑去急诊病房,到他躺着的那张床前,问他到底是七十二岁还是七十三岁。他两眼怔怔地看着我好像这个问题也让他感觉困惑。他开口道,“你再说一遍?”样子不卑不亢,为的是争取时间,然后这才能回答,七十二岁。他的全身稍微有一些颤抖,但是他的下巴显然抖颤得很厉害,就像我的母亲曾经那样。就在他进入这家医院里很短的这段时间之内,就已经发生了一些不由自主的失措了。他心里明白会发生这样的情况的,当然了——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拖着不肯来。护士走过来给他量血压,他试着要把衬衣袖子卷起来却做不到——她不得不帮着他这么做。
   “你可以走出去到外面的房间里坐着,”护士对他说。“那里比这儿更舒服一些。”
   第二件奇怪的事情是:碰巧那位帕拉库拉姆大夫,我父亲的私人医生——当地人都称他是一位印度大夫——正在急诊房里坐诊。没等多大会儿他就开始给他听诊,而我听到我的父亲努力要跟他打招呼,声音听上去极其微弱。我听到帘子被拉上遮住诊床的声音。检查过以后帕拉库拉姆大夫就走从里面出来对护士吩咐道,她正在我坐等的这个房间里的桌案前忙碌着。
   “好了。准许他入院。楼上。”
   说着他就在我的对面坐下,而护士则忙着打电话。
   “没有病床?”只听她对着电话里说道。“是啊他想让他到上面去。没有。OK,我告诉他。”
   “他们说他不得不去三楼C区了。没有病床。”
   “我不想让他去长期病房,”这位大夫说道——可能他对他讲话的腔调里面有些颐指气使之意,也可能是更加愤愤不平之态,这是一位这个国家里长大的医生一般不会采取的态度。“我想让他去加急病房。我要让他到楼上去。”
   “那可以你自己跟他们说吧,”她说。“你要直接跟他们说吗?”
   她是一位个子很高而苗条的女护士,尽管已近中年却依然很俏皮,非常快乐而有些无厘头的样子。她跟他说话的语气不怎么慎重,不怎么正确而且不怎么恭顺,超出了我的想象之中一个护士对一位医生该有的说话腔调。也许他不是一位赢得众人敬重的医生。也许那位女子来自乡村小镇,观念保守,一般经常来说好发号施令,态度上没有一点诚敬之意。
   帕拉库拉姆大夫一把抓起电话。
   “我不想让他去长期病房。我要让他到楼上去。好了你能不能——是的我知道。可是你能不能?——这是特出情况——我知道。但是我在说——是的。是的很正确。很好。我明白。”
   他把电话放下,转身对那位护士说,“把他送到下面三楼去吧。”她拿起电话来做着安排。
   “可是你想让他去加急看护病房,”我说,觉得这里面一定还有别的途径首先考虑我父亲的急需才行。
   “是的。我是想让他去那儿,可是这件事情我根本一点办法没有。”这还是第一次这位大夫直接盯着我看,而这一次也许是我成为了他的敌人,而不是电话那一头说话那个人。一位身材短小,皮肤棕色,举止优雅的男子,一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
   “我做到了我的最好,”他说道。“你还觉得我该怎么做呢?医生是什么?医生根本什么也不是!”
   我不明白他究竟觉得应该朝谁发火——是女护士们,这家医院,还是这个政府——可是我不习惯于看着大夫会像这样冲冲大怒,而我最不想看到的是他那无助而坦诚的眼神。而似乎这一切对我的父亲来说就是不祥的征兆。
   “我并不是在跟你生气——,”我说道。
   “那就好。请不要责怪我。”
   这位护士这时结束了通话。她吩咐我说必须要去住院部填一些表格。“你带他的卡了吗?”她问我道。又转向医生,“他们正在送来一位在鲁克诺高速路上出事的人。就我目前所了解的情况还不算太坏。”
   “好的。好的。”
   “真是你幸运的一天。”
   我的父亲终于被送进了一间四人病房。一张床是空的。在他旁边的那张床上,紧挨着窗户,躺着一位老年男子,他只能直挺挺地背躺着,正在吸氧,但是可以谈话。就在过去的这两年当中,他说,他已经接受了九次手术。就在前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在这座城市的退伍军人医院中度过的。
   “他们把能拿出来的东西都已经拿出来了,然后他们用管子给我灌了一肚子的药水把我送回家去等死。”他说话这么风趣诙谐,好像已经成功逗乐不知几人了。
   他有一架收音机,他正把它调到一个摇滚乐台。也许这是他全部的所有了。也可能他很喜欢它。
   在我的父亲那一边的一张床上躺着另一位老年男人,他正被人们从床上搀扶下来坐到一架轮椅上。他满头的白发剪得很短,可依然很浓密,而且脑袋显得很大,弱不禁风的身体就像是一个病弱的孩子一样。他的身上穿着一件短病号服,坐在轮椅上两条腿叉开,下面露出干枯发黄的鸟窝一样里面一对睾丸。他的轮椅前面横放着一个盘子,就像是一个孩子高高的圈椅前横跨的盘子一样。人们递给他一条毛巾拿着玩耍。他把毛巾卷起来然后用拳头在上面捶了三下。接着他又把毛巾展开,接着又再次把它卷起来,完全一副认真的样子,再次用拳头捶打着。他总是捶打它三次,分别在两头和中间。这个程序总是照样继续着,捶打的次数也总是不变。
   “戴维.埃勒斯,”我的父亲低低的声音道。
   “你认识他?”
   “哦当然了。老铁路工人。”
   这位老铁路工人迅速地瞥了我们一眼,并没有中断他手上的程序进行。“哈,”他只说了一个字,仿佛一个警告。
   我的父亲说,显然是在讥讽挖苦,“他算是已经走下坡路啦。”
   “好啦你是这个房间里最好看的男子了,”我随之说道,“同样穿戴得也最体面。”
   听到后他确是笑了一下,很微弱有应付的意思。他们允许他身上穿着那件褐色的外套,里面是灰色条纹的睡衣裤,厄尔玛特从家里带来的行李中为他拿出来的。这是作为圣诞节的礼物。
   “你试一试我是不好像有点发烧?”
   我触碰了一下他的脑门,感觉滚烫。
   “或许有一点。他们会给你吃药退烧的。”我俯下身去对他低语道。“我觉得你这颗脑袋里面理智也开始烧糊涂了,是吧。”
   “你说什么?”他说道。“哦。”他转回头看着我。“我可能就没理智。”即便当他这么说着时,他仍然给了我一个无助而野性的暗示,今天这一天我已经懂得了加以解读,就从床边的架子上取下那只脸盆举到他的面前。
   当我的父亲呕吐时,那位做过九次手术的男子拼命拧大了收音机的音量。
   坐在天花板上
   努力朝下面望
   看着所有的人
   拼命来来往往
   我回到家中跟厄尔玛一起吃晚饭。我在晚饭之后还会返回到医院里去。厄尔玛会在明天去。我的父亲说最好她今晚就不要来了。
   “在家等着直到我病情控制住了,”他说。“我不想让她看着伤心难过。”
   “布斯特到外面哪儿去了,”厄尔玛说道。“我把它叫不回来。而如果它不肯到我这儿来的话也不肯到任何人跟前。”
   布斯特的确是厄尔玛的一条狗。这是她跟我的父亲结婚时随身带来的一条狗。一半血统是德国牧羊犬,另一半是柯利牧羊狗,它已经非常老了,浑身臭味,一般打不起精神来。厄尔玛说的很对——除了她之外它不肯信任任何人。在我们吃饭的间隙她时不时站起身朝厨房的门外唤着。
   “来这儿布斯特。布斯特,布斯特。赶快回家来。”
   “你想让我出去把它叫回来吗?”
   “不会起作用的。它根本就不会听你的。”
   在我看来她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虚弱,越来越失去信心,当她不停召唤布斯特的时候,不比她跟别的人说话的时候那么坦然随之。她对着它一个劲吹口哨,简直拿出了看家的本事,但是她的口哨音,同样也缺乏活力。
   “我敢打赌你知道它去哪儿了,”只听她道。“沿着河边下去了。”
   我也正在这么想着,无论她怎么说,我都不得不穿上我父亲的胶鞋走去找它回来了。就在这时,悄无声息可闻,就见她迅速抬起头来,急步跑向门边叫道,“来这儿布斯特老男孩。它就在这儿。它就在这儿。快进来吧。快进来布斯特。它就在这儿老男孩。”
   “你到哪里去啦?”她嘴里说着,一边俯下身紧紧抱住它。“你到底去哪儿了,你这个老坏蛋?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到河里去了把全身都弄湿了。”
   布斯特浑身臭烘烘的散发着一身河里芦苇的气息。它在长沙发与电视机之间铺着的那块垫子上展开身子卧下来。
   “它的肠胃又犯老毛病了,一定是的。这也就是它为什么要下到水里去。它的肚子里火烧火燎地难受,这样它就到水里去减缓疼痛。可是这根本就不起作用,直到它熬过这一阵子去。否则的话它决不会这么做,”她一边说着,一边紧紧地搂抱着它,用毛巾给它擦着身子,“可怜的老家伙。”
   她之前对我解释过说,布斯特的肠胃之所以出了毛病,就因为它经常忍不住在吐绶鸡大棚周围转悠,只要见到什么东西都把它吞吃下去。
   “那些死火鸡的老肚子老肠子。连着里面的老鸡毛。只要它得到了就吞下去,可它的消化系统不像年轻的狗那么好,接受下去却排不出来。这样它就越来越受不了了。这些东西在它的肠胃中结成团,然后阻塞在那儿让它排不出来,简直受尽了苦头。你来听听它发出的声音吧。”
   布斯特的确是在痛苦万状哼哼唧唧地呻吟着。它勉强撑着四条腿站起来。吭哧。吭哧。
   “它会一整夜都像这个样子,很可能。我不知道。可能它再也排不出来了。这是我无能为力又极其害怕的事。把它带到有经验的人那里去看,我知道他们也帮不了它。他们仅仅会告诉我说它太老了,他们都声口一致地说不要管它了。”
   吭哧。吭哧。
   “没有一个人肯来把我放到床上去,”那位铁路工人埃勒斯说道。他就躺在床上,自己支楞着身子。他的声音粗砺而有力,可他并没有把我的父亲吵醒。我的父亲两只眼睛的眼皮在抖颤。他嘴里的假牙已经被取出来,因而他的嘴角深深地凹陷进去,他的上下嘴唇几乎像消失不见了。在他沉睡之中的面部上,有一种永不更改的失望表情。
   “闭上嘴不要在那儿吵啦,”埃勒斯先生对着空荡荡悄无人迹的大厅里喊道。“再不闭嘴我就要罚你一百八十美元啦。”
   “你自己闭上嘴吧,你这个老疯子,”有收音机的那个男子说道,说着把收音机拧开。
   “一百八十美元。”
   我的父亲张开了他的眼睛,力图坐起身来,声音里面有些逼迫地对我说道,“我们怎么会知道最后的创造物是人呢?”
   请把你的两只手从我的口袋中拿出去——
   “进化论,”我的父亲说。“对于这件事情也许是我们拿错了棍子的另一头。有些事情的运行从一开初我们就根本不了解。”
   我试了试他的额头。还像先前那么烫。
   “对此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爸爸。”
   因为我不会这么思考——不会像这样思考有关这些事情。有一次我的确这么思考过,可后来就再也不了。现在我只思考有关我的工作,还有关于男人。
   他谈话的热情已近乎耗尽。
   “或许会来的——新的黑暗世纪。”
   “你是这么想的吗?”
   “厄尔玛已经严厉地质问过你和我了。”
   他的声音在我听来温和了一些,依然抱有憾意。这时他微微笑了一下,我觉得他嘴里该说的是……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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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家是一个有温度和情感色彩的词汇,随着主人公的一次回家之旅,旧日的回忆随着近乡情更怯的情感扑面而来,细腻而深刻地在文字中盘旋起伏,谈话中偶尔带出的人与事,更让作品充满了人情味与时光流逝、世态变迁之感。作者以第一人称对回忆中与现实中的家进行了详细周全的描述,并在这个基础上又加进了自己独特的理解和细致的评述,可以深切地体会到作品想要表达的这一概念,在主人公对母亲的回忆中,感受到成年的她对母亲的怀念和理解;继母带给主人公和父亲与母亲完全不同生活状态与感受,在两个母亲的对比中,可以感受到她对继母的接受与欣赏;陪伴生病的父亲去医院以及之后的叙述,在表现平淡随意中,体现主人公对日渐衰老病弱的父亲的爱。门罗的作品不仅有着文字上的细腻与亲和,也总是有着很大的信息量,在她详尽的描述中,留下一个时代巨细相间的印迹,可以让读者跨越岁月的流逝,依旧能够清晰感知,并深刻体会那个时代。【编辑:瞳若秋水】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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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瞳若秋水        2015-03-24 10:06:29
  欣赏佳作,问候曲老师春安吉祥。
秋水横波远836239137
2 楼        文友:曲新同        2015-03-24 10:21:33
  秋水编辑的按语总是让我称心,大框架的把握与真正细微之处的透析,好出点睛之笔,感谢,春安!
风雨路,人间爱,江山情! 这妩媚,这崎岖,这葱茏, 都是我的风景!
3 楼        文友:钟远        2015-03-24 10:36:36
  好文章啊!拜读啦!
天才,无非是长久的忍耐!努力吧!
回复3 楼        文友:曲新同        2015-03-24 11:22:14
  看来真好,谢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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