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开她！”那个声音重复了一遍。邢浩然没有回答，而是将陶红的脸扳正，他的嘴巴飞快地凑过去。
　　 “不，不要。”陶红的声音把她自己都吓到了。她看到顾正东的拳头如闪电一般挥过来。她慌忙紧闭眼睛。却突然发现邢浩然的手放开了。与此同时，邢浩然的身子飞跌出去。
　　 顾正东将陶红扯到身后，用身子护住她。
　　 “然园的桃花开了。”好讽刺，这次居然是邢浩然挖好的陷阱，自己就这样傻傻地配合他。好吧，一切都到了结束的时刻。
　　 陶红用双手使劲捂住自己的口鼻，她在想，如果可以，那么所有的痛苦就真的可以结束了。
　　 呼，吸，变得很难。但声音却不打折地传过来。
　　 “好呀，顾正东，你看到了吧，陶红是爱我的，我们的约定，她到现在都记得，你看，桃花已经含苞待放，她就迫不及待来这里找我，你不相信吗？哈哈，陶红，你是爱我的，对吧！”
　　 陶红拼命地摇头，但刚刚的一幕，被顾正东看到眼里，自己又怎么能说得清楚呢？
　　 “邢浩然，你够了，这么多年，你拿陶红威胁我，为了她我一直忍让你，我以为，你会信守承诺，却不成想你居然如此。到此为止，不准纠缠我们，否则我将你送到监狱。”
　　 “够了，顾正东，够了吗？你的妻子曾经是我的，这样的她，你也要吗？那么你一辈子在捡破烂，你知道吗？捡破烂。我要将所有的事都公开，我首先要告诉给你们最宝贝的女儿顾茜茜，还有顾茜茜的秘密，我要让陶红的风光往事，再次重现。”
　　 “邢浩然，你……”顾正东的话语中有了一丝顾虑。
　　 陶红被顾茜茜这个名字唤醒了，她知道，她是母亲。
　　 她突然推开顾正东，疯了一般奔向邢浩然。
　　 在距离他一米远的地方，站定。
　　 “邢浩然，是，我曾经爱过你，你当年，那样欺负我。我就不应该沉默，我应该报警，才能让你这样的恶人遭到报应。好呀，你去说，你去说，我陶红，曾经被你凌辱，我是一个肮脏的女人。可是你知道吗？这个女人，已经为了你的过错，痛苦了二十多年，你就没有一点良心吗？你就没有一点点地爱过我吗？邢浩然，好，我也不掩藏了。我曾经爱过你，这是我最后悔的事情。此刻，我告诉你，我无所畏惧，秘密，让一切都公开吧！”
　　 陶红的话音中，带着颤抖。说完这些，转身离开。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但她却不敢回头。守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已经公开，没有轻松，只有如夜色一样深邃的恐慌。
　　
　　 『七』
　　 为了解开和顾茜茜之间的心结，陶红决定带顾茜茜去心理咨询事务所，她们一起做了沙盘游戏。安静再次坐在窗边，看着这对母女一起摆放沙盘，倾洒进来的阳光沐浴着她们。
　　 当顾茜茜说，沙盘的主题叫“秘密”时，安静的目光直射过去，陶红感觉眩晕了一下，默叹宿命般的轮回。
　　 顾茜茜说：“妈妈和爸爸都非常爱我。但妈妈和爸爸的爱给我的感觉是不同的。爸爸的爱给我快乐，妈妈的爱则让我感觉憋闷。我盼着爸爸多多回来，但爸爸总是太忙。妈妈为了照顾我，辞职在家，但她的陪伴却将我的快乐驱赶出去。甚至包括我的爸爸。”
　　 “我知道，妈妈有她的苦，而她的苦，是她的秘密。我也有我的烦恼，我的烦恼也是我的秘密。我看到，妈妈将代表秘密的花朵放在沙滩上，我也要像妈妈一样。我的秘密并不是什么秘密，而是，我真的想要自己的空间。我不想时刻生活在妈妈的安排之下，我想要自己的生活。”
　　 听到顾茜茜的话，陶红低垂着脸，她的眼眶干涩，眼泪一直往肚里吞。
　　 她知道，自己多年对待女儿的苛责，已经造成了女儿的苦难。那么此刻，女儿和那个男孩，又该如何呢？
　　 “妈妈，我还想告诉你，我特别喜欢音乐，尤其喜欢吉他。我一个同学，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特别有缘，他利用课余时间教我弹吉他。可我怕你知道，也怕同学们知道，所以，我一直约他去然园。我知道，这个园林，是妈妈绝对不会去的，因为她只要听到然园这两个字就很生气。我只想用音乐舒缓我的压抑。妈妈，我不会早恋的。那个同学你也许没有看到过。他品学兼优，并且，他是一个身患重病的人。他的时间并不多了……”
　　 顾茜茜说到这里，她的神情黯然起来，陶红将她拥在怀中，喃喃地说：“没事，孩子，都过去了，妈妈会改。你的同学，我们会帮助他，你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
　　 陶红没有注意到，看着她们拥抱在一起，安静也流下眼泪。
　　 那一天，当陶红和顾茜茜手牵手回到家，扎着围裙的顾正东从厨房出来，满脸笑容地招呼她们：“美女们，吃饭喽！”陶红以为，她的春天，真的来了。
　　 夜晚，沐浴过后的陶红，背对着顾正东。刚刚的温馨画面，仍在她的心里回放。这哪里还是那个冷若冰霜的家呀，原来，自己一直在如此深切地伤害着他们。想到这些，愧疚弥漫。她越加不敢看顾正东。
　　 这时，顾正东却凑了过来，深嗅着陶红发间的清香，说：“对不起。”
　　 “为什么？”陶红回头，和顾正东四目相望。顾正东的眼眸纯净的就如那个夜晚。那天，他轻轻地拥住陶红，吻住她颤抖的唇。那是顾正东的初吻。生涩，窒息。
　　 亦如此刻。多年来不曾燃起的激情将他们包裹，四目缠绕，一室春光。
　　 窗外的风悄然从东北风，转换成西南风。迎春花暗暗鼓涨着花苞，细细的小草已经钻透了化冻的土层。
　　 春天真的要来了。
　　
　　 『八』
　　 “然园的桃花开了。”这条短信和另外一条短信一起蹦进陶红的手机。陶红没有理会他，这条短信，已经不再有任何意义，对于陶红来说，依然是一种折磨。
　　 可看到第二条短信时，陶红呆住了。安静发过来的短信中，只有一句话：“然园的桃花开了。”
　　 陶红的脑海中，回放跟安静相关的情节，不思其解：“你是谁？”
　　 她回复说：“我是邢浩然的妻子。”
　　 陶红仿佛明白了什么，她继续追问：“你还是谁？”
　　 她回复说：“我是顾正东的心理咨询师。”
　　 陶红的心突然好乱，她犹豫着再问：“你又是谁？”
　　 她回复说：“我是顾茜茜的妈妈。”
　　 陶红没有回复，她喃喃自语：“你疯了，你疯了……”
　　 安静将电话打过来，她说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在陶红听来，像天书一般，但却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安静和邢浩然的相遇也很偶然，大学时主修心理学的她，在做心理调查时，遇到了因为跟人打架而被拘留的邢浩然。
　　 邢浩然的狂躁，盛怒，还有承载他情绪的音乐，无疑是安静很好的研究素材。在研究的过程中，她的倾听、安静，将邢浩然吸引，他对她展开了猛烈的追求。这也就是他在陶红身边消失的原因。
　　 邢浩然的彷徨，无助，激发了安静的保护欲，她在想，如果可以将这个男孩温暖，或许，她的学业会有更加实际的意义。毕业后，安静不顾家人的反对，和邢浩然结婚。婚后，邢浩然依然过漂泊无依的生活，安静则自己守着家。这和她预想的截然不同，她徒劳地发现，厚厚的课本中，没有一条可以走进邢浩然心的方法，不管她付出多少，她始终在邢浩然的心外游移。
　　 16年前，安静在医院待产，而跟她同产房的正是陶红。安静知道陶红，因为她知道邢浩然念念不忘的爱情。看到陶红被丈夫照顾得体贴入微，她心生暗妒。她想，如果，自己的孩子，可以在这样幸福的家庭中长大，会不会不再延续她和邢浩然的悲剧呢？
　　 于是，她哀求当大夫的妹妹，配合陶红孩子的出生，将她们的孩子互换。安静生育了一个女孩，也就是顾茜茜，而陶红生育的男孩则被安静抱走。陶红回到病房后，看到的孩子，就是顾茜茜，而不是她亲生的儿子。
　　 听到这一切，陶红感觉家像地震一样，左右摇摆，无法站稳。她问：“你想做什么？”
　　 安静说：“其实，我刚刚换过来，就后悔了，但我不敢说，我好怕你们会送我去监狱。那样，我的孩子，会在更加凄惨的环境中长大。我在做心理辅导的过程中，也无时无刻不在疏导自己，我在忏悔，真的，陶红，我是罪人。尤其，我在遇到顾正东时，看到他为了心情郁结的妻子，苦恼不已，甚至寻求心理帮助，我真的好想说出来。
　　 我主动找你，我想赎罪。看到你那么痛苦，我真的为邢浩然感觉惭愧。但我真的管不了他。看到顾茜茜，我的心……你也是母亲，我不请求你的原谅。我这次找你，并不是说想要回女儿，我只想求你……”
　　 “你求我什么？你们夫妻，都是魔鬼。”
　　 “我的孩子，也就是你的儿子，病了，他真的需要你们，如果我的肾合适，我绝对不会这样求你，他是那么的乖巧懂事，我一直当成亲生的孩子照顾他，可是他……大夫说，如果再不换肾，他的日子就……陶红，我知道，我不对，你可以告我，抓我坐牢，可是我真的舍不得我一手养大的孩子这样离开我们。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真是罪无可赦。陶红，你去看看他吧，你们去救救他吧！我求求你，求求你……”
　　 之后的话语，陶红听不真切了，她的脑海中异常清晰：抚育了十六年的女儿竟然不是自己亲生的，而是她怨恨的仇人的孩子。而自己的亲生孩子，居然一直身处病患之中。
　　 她颤抖着拨通顾正东的电话：“正东，天塌了！”
　　
　　 『九』
　　 当陶红顾正东出现在医院肾内科时，安静指着病床上浑身浮肿的孩子，没有说话。
　　 陶红紧紧地抓着顾正东的手，也不能言语。
　　 顾正东看过，转身出去。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妈妈。”
　　 陶红回头一看，竟然是顾茜茜。
　　 再看病床上的男孩，若不是浮肿了许多，陶红一定可以一眼就认出，这就是那天教顾茜茜学吉他的男孩。她又想起顾茜茜说的，那男孩身患重病。怪不得初看到这男孩，就感觉熟悉，他的模样，跟自己和顾正东都很像。可为何现实竟然如此？为什么？
　　 陶红挤出一丝笑容，拉着顾茜茜出去。
　　 她不知道该如何对女儿说，将顾茜茜送回家后，她拨通了邢浩然的电话。
　　 “说，你想怎么办？”
　　 “小红，你难道不知道吗？我早就知道儿子不是我的，是你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儿子一笑，和你的神情一模一样。”
　　 “你为何不明说，为何不告诉我真相。”
　　 “真相你能接受吗？你能如何？你会放开你的丈夫和孩子吗？你恨我，可是你就不知道当年的我，是情难自禁吗？我那样对你，可是我并没有真要你，你还为何要如此恨我呢？恨吧，怨吧，现在是你的孩子受罪。”
　　 “我，我……”陶红的话不能成句，她不知道到底该如何面对两个孩子，过去的伤痛，此刻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容易受伤的孩子。“我求你，先不要告诉孩子真相。”
　　 “你现在知道求我了，哈，好笑，我过去那么多年的不幸，你怎么补偿？陶红，然园的桃花开了。哈哈，开了，开啦……”
　　 陶红在家门口遇到了匆匆赶回来的顾正东，他说：“他是B型血。和我一样。你不用管，我来负责！”
　　 陶红点点头，跟着顾正东走了进去。
　　 顾茜茜正在拨弄顾正东刚刚给她买的吉他，看着满脸喜悦的女儿，顾正东和陶红的心情都很复杂。
　　 陶红将脑子放空，去厨房做饭，心烦意乱间，手被割破了，血滴落在案板，像一朵朵的花。陶红想到最初的那个短信，如果只是桃花开了，那该多好。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原来的轨迹行走，可是此刻，一切都乱了。
　　 顾正东听到陶红的惊呼，赶过来帮她处理伤口。陶红借故躺下，顾茜茜抱着吉他凑过来，拨着不成调的曲子。
　　 陶红细看顾茜茜，她也曾想过，为何顾茜茜不像他们夫妻，此刻望着她的侧面，真有几分邢浩然的影子。她想去抚摸顾茜茜的脸，但手却停在半空。纠结，让她不知道如何面对顾茜茜。
　　 她也知道，此时此刻，谁都没有说谎的力气和必要。他们必须直面这个现实，而两个孩子，则是他们最大的顾虑。
　　 要怎么办？
　　 怎么才能保护两个无辜的孩子。
　　 尤其那个只见过两面的男孩，那个据说是她的儿子的男孩，他那样孱弱，这么多年，一直错位的爱，此刻可以顺着春风回归原位吗？
　　 不，茜茜不能给他。
　　 不，我的孩子必须回来。
　　 不，谁也不能代替茜茜。
　　 不，我的孩子怎么办？
　　 矛盾，扭转着陶红的心，她看向窗外。竟然看到，迎春花开了。这样一来，桃花真的要开了。
　　 此时此刻，曾经的秘密被研磨成细小的种子，隐藏在陶红目光所及的地方，正在春风的抚育下，亟待生根发芽，向全世界宣示它的存在。
　　 陶红感觉前所未有的无奈。她知道，这一天，终究是躲不过去的。
　　 顾正东手术前，他带着陶红来到然园。月光摇曳间，花影浮动，花落如雨。
　　 陶红依偎在顾正东的怀里，泪无声落下。
　　 顾正东说：“小红，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好好的，还奢求什么呢？两个孩子，我也决定留在原地，对于他们来说，现在不是面对的时候，对于这个秘密，我们善意的隐藏，是出于爱。等他们长大了，有能力面对了，我们一定会告诉他们。”
　　 陶红微微点头。
　　 “小红，我一直在想，如果时光可以重来，那么我逼你，你早些承认，那么你是否可以早些放下心结，可以获得更多的幸福呢？此刻我才明白，时光不能重来，过去的伤痛也不会消失，但它会为映衬我们之后的幸福而存在。小红，我们都要好好的，这样，我们才不辜负曾经的苦难。”
　　 陶红轻轻地应：“好。”
　　 一周后，顾茜茜欣喜地告诉陶红，她同学的手术很成功。她说一定要感谢捐肾给他的好心人。
　　 陶红拿个手机牵着女儿的手来到小院，和女儿并排坐在秋千上，背衬着一树海棠花，拍摄了一张照片，发送给顾正东的同时，发给安静一张。
　　 顾茜茜睡下后，陶红驱车来到医院，隔窗看到安静和邢浩然一起陪伴着已经熟睡的儿子，她又来到另外一个病房。
　　 病床上躺着的男人，也在熟睡，床头柜上的手机提示一闪一闪的，陶红知道，他还没有看到自己和女儿开心的样子。他或许很晚很晚才能看到，但她知道，一年一年的花开就是希望，她会等下去，会将这份爱守下去。